張博躺在陰暗的角落裡一動不動,對於牢裡的惡臭,他已經習慣;對於身上傳來的痛楚,他也開始麻木。他躺在那兒,間或眼珠子動一下,表示他還活着。
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張員外”竟會淪落至此,曾幾何時,張家在嶗山府內首屈一指,不折不扣屬於豪門大戶。不過在蠻軍入侵的時候,張博散盡家財,組織人力物力與蠻軍浴血奮戰,勢要保護嶗山府。
但是,他失敗了。
即使失敗,可張博的作爲還是被許多嶗山百姓視爲英雄。只是迎接失勢英雄的,往往是淒涼的結果。
因爲家境敗落的緣故,不少新興勢力看上了原本屬於張家的土地,以及剩下的各種資產。率先發難的便是花家,然後別的家族一擁而上……
張博可悲的發現,所謂“英雄”,原來一名不值。他僅剩的家底被掠奪一空,在戰爭中,他失去了愛妻,而在戰後,他的女兒又被人凌辱致死。憤怒與仇恨填滿心坎,張博憤而反抗,無奈寡不敵衆,鐺鋃入獄,被關在這死牢裡面。
這些時日來,他眼睜睜看着許多同伴在痛苦中死去,也有不少被押出去,斬首示衆。張博知道,也許下一個,可能便是自己了。
每一天,他都在等待命運降臨。但不知怎地,近日來,並無什麼動靜。聽說那蘇鎮宏天天尋歡作樂,沉迷女色,不理事務,或者因此忘記了關在死牢的自己吧。
但張博也清楚,人在這死牢裡,遲早都是死的份,熬不了多久。
死牢,顧名思義,關押的都是要殺頭的人。這些犯人入獄前,在堂上無一例外都受到了極爲殘酷的刑罰,遍體鱗傷,不少都被打得奄奄一息,這才扔進來。
在沒有醫治的情況下,不用斬頭,重傷的犯人們也會很快死亡。
每一天,都有人死在牢裡。有的死了好幾天,直到屍體發臭了,纔會有獄卒帶着仵作進來,用塊破席子把屍體卷出去扔到亂葬崗上,甚至不埋,任由野狗撕咬吞吃。
諸種慘況,張博早已司空見慣。
今天,說不清是什麼時分。咿呀一響,死牢的鐵門被打開了,進來幾個人。
張博以爲是來提取犯人去斬首的獄卒,但瞧着人數有點多,不像往常都是兩人。
腳步聲近,看得略微清楚,不禁一愣神。
他看到的是一個文弱書生和一個道士。兩人身後,跟隨着數名兵甲。
然後就聽到那書生開口說道:“打開牢門,把人帶出去,交給周先生處理。”
“是!”
有兵甲應命,開始掏出鎖匙來開門。
死牢是在普通牢房的下一層,比外面牢房要小得多,也是一間間隔開的,但每一間空間最多隻能容納兩個人。一般情況下,都是隻關住一個人。
不過這一陣子蘇鎮宏大興牢獄,抓了不少人,其中被關進死牢的人不在少數。因而每個房間往往硬塞進兩人,甚至三個人。
但許多人還沒有等到斬首,便都死了。
現在,被關在死牢裡還活着的人,不過剩下十來個而已。
一間間牢房被打開,兵甲把裡面的人擡出去。
張博爬到柵門處看,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人,又要做什麼。
此時那道士忽而拿出一個鈴鐺來,輕輕一搖,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他搖着鈴鐺,一步步慢慢向着死牢最深處走。
書生跟在後面,他身上佩戴有劍。
兩人從張博的牢房門外經過,那書生扭頭瞥了張博一眼。
張博很清楚地看到一張眉清目秀的面容,眸子有清光,炯炯有神,彷彿能看進人的內心深處。
還想看真切點,兩人已經走過去了。
死牢點有油燈,但火光不甚明朗,昏昏暗暗的一片。張博手抓住牢門,奮力看兩人的背影,然而過不多久,有兩名兵甲來到跟前,打開了門。
“你們要幹什麼……”
聲音乾澀而艱難。
對方卻不答話,一左一右,把他扶出來。被這麼一弄,傷痛發作,加上身子虛弱,他一下子有點撐不住了,只感到頭暈目弦,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隱約間,在暈過去的一剎那,張博依稀聽到前面那書生在說話:“就在這裡了……”
“就在這裡了!”
陳三郎說道,聲音在沉悶的死牢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之意。
逍遙富道停止了手中鈴鐺的搖動,鈴聲消失掉。他左看看,右望望,點一點頭:“沒錯,正在此地。”
藉着微弱的燈火,陳三郎可看到前面左右兩邊就剩下兩間牢房了,左邊那間,一個人捲伏在那兒一動不動,哪怕有鈴聲與人聲傳來,也毫無聽聞的樣子。鼻子一嗅,有屍臭入鼻,原來這人,早斷氣了的。
右邊這間,那犯人披頭散髮,卻是坐在角落,有若打坐般。他睜着雙眼,死死地盯着陳三郎與逍遙富道。
陳三郎回頭去吩咐:“好了,沒有人需要擡出去了。你們到外面候命,關上通道鐵門,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再進來。”
“是!”
手下莊兵雖然感到疑惑,但還是毫不遲疑地退出了死牢。自家公子行事,一向都有些神秘,難以捉摸,這一次,恐怕也是如此。
蓬!
這是通道鐵門被關上的聲響。
逍遙富道把手中鈴鐺掛在左手邊的牢門上,另一隻手一翻,掌心處現出一張符籙來,口中說道:“書生,你怎麼未卜先知,知道它會藏身此處?”
陳三郎呵呵一笑:“嶗山府內外,說到煞氣最重的地方,非這裡莫屬。它要療傷,肯定會隱匿在此,還覺得十分安全,不會受到干擾。”
逍遙富道若有所思:“這麼一說,的確大有道理,誰願意跑到牢房裡搜查看望呢。”
兩人一問一答,簡直當牢裡的那人不存在。
那人眼瞳忽而有了變化,出現了憤怒的神色,有紅芒迸射而出,根本不像是人的眼睛,極爲妖異可怖。
緊接着,他猛地仰頭髮出尖銳的嘶叫,狂風驟起,黑氣旋繞。撲騰騰,一大團事物飛舞出來,竟是不計其數的蝙蝠。
鈴鈴鈴!
懸掛在牢門上的鈴鐺受到了驚動,發出急促而清越的鈴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