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之後,已近子時。
吃了酒肉,陳三郎睏意不減,只想立刻上牀睡覺。在返回府衙的路上,周分曹跟上來,低聲道:“公子,借一步說話!”
“何事?”
周分曹乾咳一聲:“我看了獎賞細緻,公子固然仁義,但會不會太過於豐厚?開此先例,日後若有戰事傷亡,怕是應付不來。”
動輒賞金百兩,委實可觀。雖然現在入主嶗山府,接受了蘇鎮宏以及幾大家族的豐厚資產,目前府庫豐盈。但凡事當看長遠,日後要用錢的地方多着呢,不精打細算的話,遲早會陷入窘境。
原來是這事,陳三郎微一沉吟,說道:“今整個軍營,只得重騎三百,他們都是精銳,百裡挑一,重中之重。每有傷亡,都是難以彌補的損失,不重賞,不足以提士氣。”
頓一頓,又道:“再說了,今日之戰,非比尋常,是以傷亡略多。若換了往時,鐵騎縱橫,如何會這般?如果連重騎都保存不住,也就表明嶗山危矣。到時候,縱然府庫金銀堆積如山,又如何?”
周分曹仔細琢磨,頓時恍然。不錯,這一戰本就不是一場正常的搏鬥,艱苦兇險,雖然他不曾見識過何爲“修羅魔騎”,但料想定然極難對付,決不能拿普通的戰鬥來做對比。又誠如陳三郎所言,三百重騎,現在幾乎已是嶗山安危的保證,只怕在一段時間內都很難補充人員進來了。參軍入伍的人倒不少,問題是有幾個能承受得住重甲披戴的?甚至連兵器都拿不起來。
這是個真正的力氣活。
有力氣還不行,還得經過持之以恆的艱苦訓練,以及真正的血戰後,這才能顯露猙獰。
當下的三百重騎,嚴格意義上說還不算成型,起碼與揚州的虎威衛就差了個檔次。
與修羅魔騎的激戰,重騎首當其衝,頂在了最前面,所以傷亡比例大,輕騎則遊弋在外圍,負責輔助支援。若是讓輕騎上去,恐怕死傷要多得多。
這就是重騎的戰略意義所在。
這一戰後,陳三郎感受良深,打定主意,要不惜代價地打造出一支真正的精銳重騎兵來。
周分曹明白過來,話題一轉:“對了,公子要那雷威作甚?”
雷威只是個遊散閒漢,說不好聽點,就是個痞子,大字不識幾個。對於這樣的人,他心中頗爲不喜。
陳三郎呵呵一笑:“先生可聽說過千金買骨的故事?”
周分曹想了想,他雖然博覽羣書,知識淵博,但確實沒有聽聞此事,便搖了搖頭。
陳三郎慢慢道:“古有帝王求千里馬,數日無果,後有人呈送馬骨一副,說這是千里馬的骨頭。有臣子進言,要帝王把那人治欺君之罪。帝王卻不納,反而重金獎賞,此事傳揚出去後,沒過多久,果然有人牽着活的千里馬來了。”
周分曹不是笨人,很快明白過來,不禁拱手嘆道:“公子之見,我不如也。”
陳三郎笑道:“時辰已晚,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分曹忙道:“公子征戰勞碌,早該歇息,都是我的錯。”
經歷種種後,他對於陳三郎已經心悅神服,矜持姿態蕩然無存。
御下之道,絕非簡單。可不是待遇豐厚就行了,最重要的是得讓人折服。比如那林夢海在蘇鎮宏手下做事,待遇是不錯,問題在於林夢海根本瞧不起蘇鎮宏,是以一直有心思,總要蹦躂。上下貌合神離,如何成事?
進入府衙後宅,見到裡面燈火仍自亮着,進去一看,就看見許珺在那兒坐得端正,正很認真地執筆寫字。
俗話說:燈下看美人。在燈光映照下,許珺嬌豔流霞,不可方物!
陳三郎精神一振,渾身的疲憊彷彿都一掃而空了,正要上去一把抱住。許珺聽聞聲響,擡頭見是他,趕緊起身,嗔道:“你總算回來了。”
走過來,鼻子一皺:“滿身汗臭,趕緊進去洗澡,水都放好了。”
陳三郎訕訕然放下要擁抱的手,進入澡房裡,見到大木桶中放着水,熱氣冒騰。這水可能早就放好在此,爲了保溫,就得不斷添加熱水進來,都不知許珺加了多少次。
而旁邊木架上,換穿的衣服掛得整整齊齊的。
心中不由涌起難言的溫馨。
趕緊脫了衣服進入,泡在水中,剎那間,舒服得都要叫喚出聲來。
一番痛快清洗,穿了衣服出來,見到許珺等在外面,手裡端着一碗香氣噴鼻的濃湯。
“這是熬好的雞湯,你快喝了它。”
陳三郎接過,慢慢喝着,喝完,放下碗。
許珺把碗拿了,道:“你今天累了,早點歇息,我走了。”
說着,轉身出去,順帶把房門帶上。
房中陳三郎一臉“就知如此”的神色。
兩人的婚期幾經波折,現在已經提上日程,計算時日,也就十五天左右的工夫。許珺雖然是個練武之人,但畢竟是女孩子,而且許念娘早有言在先,必須完婚後才能圓房。
在王朝裡頭,這個制度根深蒂固,深入人心。在此之前,許珺肯讓陳三郎摟摟抱抱,上下其手的,已經算是大膽。還曾同牀共枕過,簡直稱得上是驚世駭俗,傳揚出去,會惹人非議。
陳三郎雖然不在乎,但他也不是猴急的人,最多也就等些日子吧。
擡頭去看桌上,許珺寫的字在那裡,字跡娟秀整齊,比以前勝出不知多少,看來這妮子沒少下功夫。
許珺愛讀書,小時候跟父親學過,只是學得不多,後來學武,便擱置下來了。不過自從結識陳三郎後,她又重新練起字來。與陳三郎兩個,一個讀書人學武,一個練武人學文,倒有些相得益彰,互相補充的意味。
在潛意識裡頭,也許許珺覺得自己整天打打殺殺,與陳三郎不配,所以纔會苦心練字,這也是少女心思。
“春江水暖鴨先知!”
陳三郎不禁一怔,這句詩許珺是怎麼知道的?記得自己不曾在她面前吟過呀,好生奇怪。
他卻不知道當年在涇縣,許珺路經晚晴橋時,聽陳三郎在河邊吟誦的第一句詩,就是這一句。
第一次的,總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