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陽衝出餐館, 外面已經一團漆黑,只有街燈和路邊的窗戶裡傳出淡淡的黃暈,像一朵朵開在夜空中的蒲公英。
夜風涼爽, 街上的行人似乎比白天還多, 遠處傳來縹緲模糊的外文歌聲。
白陽焦急地東張西望, 人影憧憧, 哪裡還有蘭蘭的影子。
他撫着額頭, 深深嘆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蘭蘭不管現在往哪裡去了,最後肯定都會去停車的地方。她應該不會有膽子一個人去坐優步或者出租車。
定定了心神, 他邁開大步,往停車的地方走去。等四周無人, 他才掏出手機來。那天他們在機場買卡之後, 兩人就交換了葡萄牙當地的電話號碼, 方便彼此聯絡。
“嘟……嘟……嘟……嘟……”
電話響了一聲又一聲,催得人的心越來越焦, 越來越急。
白陽的心提到嗓子眼,總是期待下一秒電話那頭就傳來蘭蘭的聲音。
“嗶……”的一聲,電話跳入了語音留言信箱,打破了他的期待。
“嗶……”
“嗶……”
“嗶……”
“嗶……”
“嗶……”
他不甘心,掛了再撥, 掛了再撥, 一連撥了四五次, 都是同樣的結果。
白陽想, 一次兩次, 還可能是人多噪雜,蘭蘭沒聽到手機鈴聲。可這麼多次……一定是在故意避開他。
他有些絕望地第六次撥了過去。
沒有意外, 最後等來的……依然是“嗶……”的一聲,好像雪崩前落下了最後一片雪花,“啪嗒”,好像心裡有個角落突然坍塌。白陽呆呆地捏着電話,不覺紅了眼眶。
十年相思,他終於鼓起勇氣找到她,鼓起勇氣告白,……可是結果如此慘痛。他還有什麼必要如此執着不放?互相喜歡的追求叫愛情,單方面狂熱的追求是騷擾。蘭蘭不接他的電話,只是爲了讓他知難而退吧。
電話裡寂靜無聲,四周也是一樣,只有他的腳步踏在圓鼓鼓有些硌腳的街巷地面,發出一聲聲“噠噠”的輕響,好像是他的心在破碎。
他忍不住傷感地開了口:“唐蘭蘭……你不接受我,也不用躲着我。我們是老同學啊,羽陽中學初二三班。我知道你不記得我,可我……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我知道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以爲……這一輩子,我們也就這樣了。我時常想,也許三十年後,老同學聚會,你牽着兒子,我牽着女兒,大家相視而笑,你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你……可是……”
“¥%……&)——……¥”電話裡猛地傳來一串嘰哩咕嚕的外文聲。
他嚇了一跳,猛地清醒過來。這些話,他存在心裡十年了……他以爲這一輩子都不會跟任何人說,甚至包括蘭蘭。怎麼會在決定放棄的時候說出來呢?這樣不更顯得他太卑微太可憐了嗎?要不是系統提醒,他是要準備說多少不該說的話?!
他驚慌地盯着手機,手指顫抖着,腦子裡空白一片,完全記不起來,按哪條鍵可以刪除……。
“叮……”的一聲輕響,信息發送,電話自動掛斷。
白陽站在街巷中,呆愣了半天,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天意如此,他心底裡某個地方又升起模糊的期待,也許,蘭蘭聽了這段話會改變主意?
*****
蘭蘭此時正被裹擠在人羣中動彈不得,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搖滾樂。
剛纔她出了餐館,心裡又惱怒又難過,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木呆呆地,就順着人流向前走。
沒想到,這一晚,河邊街上有露天的搖滾音樂活動,主辦方搭了高高的舞臺,黑色的幕布上掛了四五個大燈,照得臺上臺下亮如白晝。
表演者是葡萄牙小有名氣的樂隊。這時,音樂進入高潮,也不知是鑼還是鼓,響成一片,一頭捲髮的主唱正在舞臺上嘶聲狂喊,下面的觀衆也不遑多讓,男女老少,舉手擺臀,跟着狂叫扭舞,嗨到不行。
明明一個字也沒聽懂,但被這狂熱的音樂和人羣一陣轟炸,蘭蘭也開始跟着擺動身軀。
也許音樂就是這樣神奇,能讓傷心的人歡笑,孤獨的人溫暖,安靜的人瘋狂。
蘭蘭漸漸熱血沸騰,開始跟着周圍的人羣一起狂喊。反正也沒有人聽得清她在喊什麼……
“盛君豪,你個噁心的王八蛋!”
“蔡維安,你個噁心的綠茶小三婊!”
“我祝你們兩個賤人白頭偕老!”
乖孩子蘭蘭罵人詞彙極度缺乏,平時又太淑女,罵不出口。現在這樣大聲地發泄痛罵,好像這半個月以來胸裡的鬱悶也隨着痛罵聲一起消失,感到空前的滿足,可又有些寂寞。一個人的身影驀然跳上心頭……。
“白陽……好可惜你不在。”
從頭到尾,她完全沒有聽到任何一通白陽的電話鈴聲。
*****
被她痛罵的那兩個賤人,此時正在向停車的地方移動。
他們出了餐館,見街上人實在太多,盛君豪又迫不及待地想去羞辱白陽,就說直接去停車的地方。
蔡維安本來也累得腳軟,當然是順着他。
兩人走了一陣,街上漸漸沒了人,蔡維安才軟軟地開了口,語氣刻意地討好關心:“盛哥,剛纔我好擔心,生怕那個莽漢打了你。他是個破石頭,你是個細瓷碗,跟他硬碰硬,多不值啊?”
盛君豪現在心情極佳,又想她剛纔確實立刻去拉白陽勸架。他側眼看她,朦朧的光線下,蔡維安顯得很嬌媚。他心裡不由一動,還是這個女人懂事又對他好,雖然顏值差了一點,可是……他憤憤地想,那個可惡的唐蘭蘭還矮呢!
“他打我,你擔什麼心啊?”
蔡維安嬌媚地推了他一把:“你好壞,明知故問,人家擔心你也不行嗎?”
“我知道啊,還是你好!蔡維安,咱們再在一起吧!”不說別的,至少有她,這旅途不寂寞。
蔡維安嗓子裡都能滴出水來:“哼!你現在知道我的好了?可是,我也不是你想好就好,想甩就甩的!想要跟我好,你得拿出表現來!”白陽這個民工,她可不會再去撩,先用着盛君豪這個備胎也不錯。
盛君豪心裡火氣正旺,被她一撩,雙手將她一抱,就按在了巷子邊的小牆上,整個身體壓上去:“怎麼表現?這樣?”
蔡維安嬌紅了臉,媚眼如絲,嘴脣微嘟,身子扭了扭:“哎喲,你可真是色狼!”
盛君豪“嗷”地狼叫一聲,撲了上去,兩人頓時纏作一堆,不一會兒,小巷的暗影裡就傳來一陣陣“嗯嗯啊啊……”的呻-吟。
*****
聽了幾首歌,蘭蘭想着白陽肯定在等她,渾身大汗地擠出了人羣。
她拿出手機準備導航去找停車的地方,才發現,手機居然沒電了。她覺得有些奇怪,一天都是白陽幫拍照,她手機用得很少,怎麼會這麼快就沒電了?
好在她做事一向有計劃,拿出地圖,找到停車的位置,問路邊擺攤的小販,也不怕找不到方向。
小販指了路,又趁機向她推銷自產的麪包。蘭蘭想反正明天一天都在路上,有點零食也不錯,索性各種麪包零食買了一堆,免得又跟在飛機上一樣,兩人搞得慘兮兮地要分一片面包。
她走到停車點,一眼就看見白陽半依在車頭上,擡頭望天不知道在想什麼。
盛君豪和蔡維安則兩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
蘭蘭走近了纔看見這倆互相攬着對方的腰……。她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她這個媒人會不會也太成功了一點?
白陽見她來了,看了她一眼,又淡漠地垂下了眼神,轉身過來替她開了車門。
她微微一笑:“我回來晚了。不好意思。”
四人上了車。
白陽啓動了車子,問:“往哪邊走?”
蘭蘭:“……等等,手機沒電了。我插一下充電器。”蘭蘭接上充電器,握着手機等開機。
白陽微微一震:“……你剛纔手機沒電了?!”不是故意不理他?那他剛纔玻璃心都白碎了?等等,那段酸得不像他的十年青青回憶……該怎麼辦啊?
他雙眼緊盯着蘭蘭的手機屏幕,滿腦子都是那段回憶,是順其自然,還是想辦法讓蘭蘭聽之前就刪掉?!他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戰,就聽見盛君豪洋洋得意的聲音:“白陽,你的工作證,剛纔落餐館了。”
白陽沒理他,還是死死地盯着蘭蘭的手機,反倒是蘭蘭一怔……擡頭看他。
後座上,盛君豪摟着蔡維安,笑得好像要把車頂都震下來:“一級油漆技師?哈哈哈哈……小老闆?一人企業?你這牛皮吹得,我誰都不服,就服你!”
然後他猛地敲了敲蘭蘭的椅背:“唐蘭蘭,你傻了吧?遇上一騙子!哈哈哈哈……這個笑話我可以笑一年!”
蔡維安也跟着陰陰陽陽地踩上一腳:“唐蘭蘭,你這個同學是真的假的?我跟你說,什麼小學初中的同學,最喜歡騙老同學了。還有最厲害的套路,都說什麼……我一直暗戀你好多年,女人最容易信這種鬼話。哎喲,你不會已經被人騙財又騙色了吧?”
本來白陽一直盯着蘭蘭的手機沒說話,聽到這裡,心頭狂跳,還有這樣的事?萬一聽了他那段話,蘭蘭誤會他可怎麼辦?不行,他得想辦法讓蘭蘭把那段錄音刪除掉,不覺中,他頭上冷汗涔涔。
蘭蘭見白陽嘴脣緊抿,被兩人奚落也一言不發,以爲他被自己拒絕傷心過頭。
她冷笑一聲,轉過頭去,一把搶過白陽的工作證。
“少見多怪。白陽的工作證我早就見過了。讓你們失望了!呵!”
她把工作證遞給白陽,聲音不覺變得柔和:“你收起來吧。別不小心再弄丟了。”
這時,她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白陽一急,靈機一動,接過來手指一鬆,工作證掉到蘭蘭的腳下。
蘭蘭忙低頭去撿。白陽身體一歪,擋住背後剩菜的視線,飛快地伸手狠拽充電線,“咔嚓”一聲,手機充電線的接口居然被他弄斷了。
……蘭蘭的手機屏幕再度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