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後,這一日,伴溪村很熱鬧,一大早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牀上,朝露捂着耳朵,翻了下身,迷迷糊糊道,“吵死了。”
“乖,”側躺的血雲,捋開她臉頰上的髮絲,拍了拍頭,安慰道。
朝露睜眼,那雙毫無溫度的琥珀色眸子,卻讓她此刻心裡暖暖的,剛被外邊吵聲破壞的心情,此刻奇蹟般煙消雲散。
一直本打算睡地上的她,發現不管她睡哪兒,血雲也在哪兒之後,就挪回了自己窩,牀鋪大就是好,容下兩人都綽綽有餘。
小姑娘一伸手,拿過枕邊的布娃娃,指着上邊的紅髮小人,“看,像不像你。”
還帶着睡意的一些腔調,整個人柔軟得像只小綿羊。
“像,”血雲擡手,卻是碰了碰另一個笑的很開心的小人。
朝露一直想要只布娃娃,也不知道上頭縫些什麼好,後頭想了想幹脆就縫兩隻小人,那樣的話,以後就算血雲走了,她也不會忘記他的模樣。
帶着一早上起來的好心情,早飯之後,朝露也沒有去管,遠遠就傳過來的聲音,而是開始拿着砍刀將帶回來的竹子劃開,分成幾部分,編織一些小玩意。
忙到下午時才忙完,拿着竹筷,竹架,還有串在一起的竹筒,走向自制的香料屋。
這個拿來煎花,放料的小屋搭建的很是好看,材料全是用木頭製作而成,木簾罩住了整個屋子,就連屏風都沒有逃過一劫。
木架佔了半屋,放了一些小籃和曬乾的花朵,屏風處挨着一個三角木架,上頭着篩子,石碗,還有已經乾枯的花瓣,上方掛着的籠子裡,兩隻鸚鵡在裡邊蹦蹦跳跳,婉轉啼叫間很是好聽。
旁邊一張檀木桌子上,木箱,瓷碗,銅鏡,瓷杯排排放在靠牆的位置,香爐透出些許好聞香氣,縈繞在此屋。
製作香料的木桌佔據了屋裡最好的位置,放在中央,擡頭向外看時,一覽小院裡的風景。
木桌隔着一段距離的後邊木簾上,掛着鐵勺,鐵鉤,竹筷,燻黑的竹篩,還有一根被定住的樹幹,伸出來一高一低的枝椏上掛着竹籃,裡頭都裝着香料。
低低的竹籃處垂下的位置正好是香料木桌,從左往右,兩三藥罐置於桌上,中間竹子編成的筲箕裡放着白布,杵臼旁撒了些細小粉末,靠右的竹墊藥罐上搭着白布一角垂落在了桌上,最右邊的藥罐上插着穀穗,自然,美麗。
香料木桌前放置着兩個火爐裡,火苗忽高忽低燃燒。
香料桌一旁靠牆的寬架是由兩個酒罈和它下方的木塊支撐而起,木桶,小椅整齊放在了上邊。
這個看似簡單的屋子,用了朝露接近兩年的時間,因着從小幹活出來的力氣,硬是撐了下來,凡是家裡能夠用得着的東西,全都被她用了上來。
好在結果還不錯,現在能賺到銀子,香料屋也是功不可沒,她也最喜歡這個由她親手搭建起來的地方。
血雲進來後,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火爐前,朝露在一旁忙時,他都安靜的待在此處。
朝露對他的行爲已經見怪不怪,不過對着他目光時,還是有些不適應,之前的孤身一人,她都打算一人生活下去,沒有料到血雲會出現在她的生活裡,對她形影不離。
小姑娘有些出神,都沒注意手邊,從火爐上提起瓦罐時,一鬆。
一隻大手伸來,穩穩接住。
朝露回神,眸子裡有些驚慌,將瓦罐放下,抓住血雲的手,低着頭,一遍遍吹着,嘴裡也不閒着。
“疼不疼啊?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很疼?”。
瓦罐歷經幾個小時的慢火灼燒,又大火燒了會,說不燙,那是假的。
“說話啊,疼不疼。”
朝露都快急死了,一擡頭,發現這人閉着雙目,一點反應都沒。
“血雲,醒醒,醒醒,”小姑娘着急拍了他兩下額頭,溫度奇高,“怎麼這麼燙!”。
朝露慌慌忙忙打來盆水,汗巾沾了水,敷在了他額頭,蹲在身前,握着他手,一瞬不瞬盯着他。
終於等到,兩旁火爐內火焰一點點熄滅時,男子睜開雙眼,一眼撞進了滿是藍色的世界裡。
“你醒了,”朝露見他醒來,緊繃的臉上露出了笑顏。
血雲:“聽你喚我,便醒了。”
“沒事就好。”
朝露見他身體已經不燙,送了手,拿掉汗巾,端着盆,去了外邊。
血雲低頭,看着大手,下意識去接時,腦海中聲音一直叫囂,“警告,警告。”
奈何他還是動作快了,接住之後,就像起了連鎖反應,灼熱的溫度一直從手上蔓延到全身,讓他動彈不得。
“自主進入修復模式,自主進入修復模式。”
最後一眼,他看到的是那雙驚慌的眼眸。
朝露放好盆時,見他出神看着手,蹲下身,握住。
血雲擡眉,就見她一臉嚴肅的道。
“以後熬香料時,我會小心的,下次你不要碰了。”
朝露見到了剛剛他怎麼喊都喊不醒,這會都有些害怕,也怪她沒有集中精神去做事。
血雲點點頭,回道,“不碰。”
朝露見他答應,從掛在樹幹下的籃子內,撿了一些金色花瓣出來放到瓦罐裡,繼續放到火爐上熬着。
轉身拿下木簾上掛着的袋子,翻出裡邊的沉香,木香,丁香,藿香,全被一股腦兒丟進了另一個瓦罐內,添上水,繼續慢火熬着。
這一次她打算做一些小丸子,會比平日裡研磨成粉更加繁瑣,熬製成膏也會更加費時間,一天的時辰遠遠是不夠的。
這一閉門不出,朝露與血雲兩人好幾天都待在屋內。
這幾天時間裡,就像定時器一般,樑發財和花春兩人的院子每到下午就熱鬧的很。
下午,終於做好了事情,朝露牽着馬兒出來院外時,無意間朝遠處看了一眼,就見到遠處樑發財的院裡有着很多人。
背對着他們,站在最外邊的那人,家僕打扮,這種情況在村裡不常見,被吸引而來的村民也站在了院外,沒有進去,說話聲倒是還不小。
“那是宮家二小姐吧,一連幾天,走哪兒都跟着僕人和丫鬟,真是氣派。”
“說是來這裡見一見,梁書所住的小村子,都沒坐馬車,一路走過來的,這幾天都是如此,真是懂規矩。”
“瞧瞧,那送上的禮物,掛着的小珠子都值好幾十文呢。”
“哎呀,真是好命啊,這下樑家可是要發了。”
一連五日都來這個村子,受盡了注目和討好的宮二小姐,宮羽萱坐在院子裡,聽着這無數羨慕的聲音,微微一笑,心裡掩飾不住的得意,“給了點東西,就上鉤了,真是好騙。”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黃娟和樑大成對於宮羽萱很是滿意,一開始原本樑大成都以爲有什麼不妥,後來發現壓根是他想多了,宮家二小姐很得體,跟鎮上那些人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都說拿人手短,花春和樑發財兩人,在宮羽萱來得這幾日裡,天天噓寒問暖,只差沒有跟在後頭服侍了。
梁書這幾天賺足了村裡人矚目後消停下來,哪兒都沒去,一直跟在宮二小姐身後,還真別說,頗有幾分護花使者的架勢。
“宮二小姐,茶水可還滿意?”花春樂呵呵的道。
宮羽萱點頭一笑,“很好喝,說起來這茶倒是很家裡有幾分相似的味道。”
“這可是書兒,早起親自去鎮上去買回來的,”黃娟在一旁開口,爲自己兒子好好刷了一把存在感。
宮羽萱低着頭,眼裡滿是嘲弄和嫌棄,開口道,“雖比不上雨前龍井,第一次喝,倒很有一點滋味。”
等了幾日,都沒等到想看見的人,還得忍受這些鄉下人裡的大聲喊叫,早知道她就不裝成這幅大家閨秀的模樣,反正樑家這些人在她眼裡也只是打發無聊時間用的,耍耍玩玩之後,厭煩了扔了就是。
議親?商戶女兒跟農戶的兒子議親?這種事說出去誰信啊,是不是。
“無妨,宮二小姐喜歡就好,”梁書回道,微笑間,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正在私塾讀書的少年。
宮羽萱擡頭,已經很好的將所有情緒掩蓋,看向了梁書............身後。
遠方,一抹紅色出現,讓宮二小姐神色一喜,總算出來了。
之前打聽到血雲所住何處時,宮羽萱就已經決定好了要來伴溪村,一人前來,目的太明顯。
想到鎮上所傳的混混,梁書也在此處時,覺得玩一玩也不錯,當下找了一個媒婆,暗地裡讓她故意降低價錢讓樑家找到,纔有了現在這麼一系列的事情。
她來,不過是爲了一眼看上的男子。
宮羽萱咳嗽一聲,掩着小嘴,看向院外,驚訝道,“那兩人是誰啊?這幾日還未見過他們呢。”
一下子不少人的目光也轉移了過去,就見到馬兒旁的兩人,朝露和血雲。
黃娟見她這麼感興趣,當即發話,“”是我們村的孤女,見誰都不愛搭理,宮二小姐就別過去了,以防沾了晦氣。”
“她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會有晦氣?”宮羽萱裝作不懂得樣子,問道。
“那個婆子收養她之後沒過幾年就死了,可不是晦氣嘛,還是專克人的那種,”黃娟滿不在乎的道,將朝露的事情捅了出來。
花春本想呵斥黃娟,看到手上的玉鐲時又咽了話。
樑發財也吸着旱菸,懨懨的裝死,不再像平日裡那樣爲朝露說上幾句話。
周圍此時而來幾個村民此時也七嘴八舌起來。
吃了宮羽萱剛剛賞的糕點,總要爲人說幾句話,表面纔看得過去。
“孤女又比不上您金枝玉葉的出身,還是別去了。”
“我們平日裡都不與她來往,就是怕這個啊。”
“萬一過了晦氣那可就不好了。”
從山裡歸來的路過之人,再樹後藏了一會兒的林芳,這時走了過來,見縫插針,瞥了一眼院子的人,“怎麼都揹着良心說話了,有本事去年過年時,別收小溪送的花茶啊。”
接着衝着朝露,大聲道:“小溪啊,下次看人看準點,瞧瞧,這都說你上了,要不是我這一路過,你還不知道呢!”。
朝露還未回,宮羽萱便是率先道歉,“都怪我,不該多嘴問的,傷了你們的和氣,我過去給她陪個不是吧。”
“宮二小姐,可別這麼說,”黃娟見她這麼規矩,勸道,“那些話本就是事實,又沒人說錯。”
“是那你咋不說那個婆子原本就有毛病,要不是小溪服侍了些時日,死的怕是更早!”林芳鼻孔朝天,不屑的道,“想討好旁人就壓低小溪,真是下作。”
黃娟臉紅了,青了,紫了,院子裡也是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