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厲跟着和尚來到了一處溶洞前。
水流聲淅瀝, 聽這聲音,裡面好像有暗河流動。馮厲面色淡淡,雖然跟着敵人走到了未知的地方, 但他卻毫不擔心。
他身爲天師府最年輕的天師, 被無數人崇敬和畏懼, 自然有深入龍潭虎穴也會全身而退的自信。
走了一會兒, 葛無塵腳步一停, 轉身恭敬地道:“天師,我家主人就在前方,您請進去吧。”
馮厲淡淡瞥了他一眼, 不急不緩地走了進去。
很快,馮厲就在暗河邊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黑色身影。
天師凌厲的雙眼眯起, 意味不明地道:“池尤。”
惡鬼側過頭, 面容蒼白, 脣角高高揚起,他尾音拖着, 眼眸中好似倒映着暗河的波紋,黑暗邪惡的氣息毫不遮掩,“天師,真是好久不見了。”
馮厲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氣勢猛得壓迫了起來, 殺意可怖。
“天師, 不必緊張, ”惡鬼遊刃有餘地笑了笑, “我請你來, 是爲了和你談一談合作。”
“合作?”馮厲語無波瀾,“合作把我的弟子賣給你嗎?”
惡鬼倏地大笑起來, 笑聲在溶洞之中不斷迴響,詭異又陰森,片刻後,他才困難地停下,歉意道:“失禮了,只是天師這句話太好笑了,就好像江落是你的東西一樣。”
馮厲不悅地抿直脣,手指在胸前結印,惡鬼慢條斯理道:“天師是不想要知道那些小秘密了?”
馮厲手下一頓。
惡鬼回頭看着暗河,“這裡是連家天碧池的水,它會流向老宅中的大泉池。聖水的功效想必天師也體會過,不得不說,它很好用。”
馮厲放下了手,他看向暗河,略帶嘲諷地道:“叛佛的葛無塵竟然投靠了你,上一任的池家掌權者果然不可小覷。死了還能有這麼大的本領,和池中業相比,你強他太多了。”
惡鬼微笑着,紳士翩翩道:“謝謝。”
馮厲轉了轉玉扳指,“你怎麼會知道我和紀鷂子以及宿命人之間的關係?”
“除了天師您,知道這件事的還有幾個人,他們都比你知道得更多,”惡鬼道,“比如——”
“宿命人把你的身體當成他第二個身體的軀殼。”
馮厲一下子捏碎了手指上的玉扳指,他眼眸沉下,狂風暴雨席捲而過之後,他平靜地問:“你還知道什麼?”
惡鬼漫不經心道,“很多。”
馮厲還要再說什麼,惡鬼突然“嗯?”了一聲,擡頭看去,朝空中伸出手。
一團紙灰突兀地出現在空中,在惡鬼的手裡緩緩凝成一張青白色的卡片。惡鬼凝視着紙片半晌,笑容突然有些變了味道,他低笑着道:“竟然……”
馮厲皺了皺眉,惡鬼兩指夾着卡片,將卡片放入口袋中,態度稍微變得有些心不在焉了起來,他道:“讓我們加快速度吧,天師。”
他看向馮厲,眼中有猩紅的光芒一閃而過,輕聲道:“我還等着去約會呢。”
馮厲眼中空白一瞬,眼眸失神,失去了神智一般僵硬在原地。
惡鬼感嘆道:“天師,想要控制你還真是不容易。即使到了現在,我也只是能給你下一些讓你無法察覺到的暗示命令而已,我以前倒是想把你煉成我的傀儡,可是誰讓你的徒弟吸引走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了呢?導致我已經放棄了你。”
“本來,我也不準備這麼快就對你下手的,”惡鬼嘆了口氣,“但你和江落靠得太近了。”
他道:“這讓我很不高興。”
*
“想學好通靈術,最好是保持童子之身,”紀鷂子特意看了江落一眼,“因爲童子之身陽氣最足,容易聚集乾淨的靈氣。不過你現在也不用糾結,能做到多好就做到多好。”
江落點點頭,“老紀,通靈術到底是什麼東西?”
“萬物有靈,”紀鷂子道,“人有靈,鬼有靈,動物草植也有靈。你之前所理解的通靈術只是單單與鬼打交道的術法實在太單調了點。但通靈術也沒有那麼強,雖然什麼都有靈,但你只能選擇一樣去修煉,能把通靈練到什麼樣的地位,還得看你體內的炁有多少。”
紀鷂子伸開手,一道尖針突然從他袖子中飛了出去,穿過樹上掉落的落葉又轉彎飛了回來,直直停在他們兩人面前。
“我選擇的就是器靈,”紀鷂子道,“萬物的靈有自己的意志,它們也會反向選擇你。我喜歡煉器,和器物待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所幸它們也喜歡我,我們心意相合,學起通靈術來事半功倍,所以,你也要選擇一個最適合自己的方向去學習。”
紀鷂子將尖針收了回來,“也有人稱我這一手叫御器,其實說得也沒錯。”
這一手太帥了,江落看得全神貫注,“那你練成器靈了,是不是別的人就沒法練了?”
“也可以,”紀鷂子微微挺起胸膛,“但他們要是沒有我的天賦高,只會永遠屈居第二,怎麼也超不過我。”
永遠第二,這也太憋屈了。
紀鷂子道:“你準備將通靈術用到哪一方面?”
江落虛心請教,“你有什麼建議?”
紀鷂子想了想,雙手背在身後侃侃而談,“這通靈術可包羅萬物,無論是風水/雷電,還是金木水火土,只要好好練,哪一個都威力巨大,你眼前這些東西都可以去感受感受,看看能不能體會到它們體內的靈。”
江落了解地點點頭,“我好好想一想。”
什麼樣的東西能隨時可以用,戰鬥力強盛,並且變化萬千呢?
江落倒是很喜歡綠植,但綠植的生長也需要環境的配合,如果在冬季,在深海,在沒有綠植的荒地,即使他掌握了植物的靈,也施展不出來作用。
“這確實不好選,畢竟有靈的東西那麼多,誰知道最合適自己的是哪一個?”紀鷂子好說話地道,“你回去看看書吧,儘量在你走之前,選好你想通靈的物品。”
江落點點頭,突然道:“那麼言靈可以選擇嗎?”
紀鷂子一愣,隨即臉色微沉,“已經有人選擇過言靈了,在他選擇過的情況下,你最好不要和他選擇一樣的東西。”
江落若有所思,和紀鷂子道謝之後,回房繼續看書。
但翻完了一本書後,江落還是不知道要用什麼來通靈。
金木水火土當然可以,但五行相生相剋,只要學習其中一個,就有另一個破解的辦法。而且江落是個貪心的人,他並不甘心只學習那麼一個。
他想要壓制惡鬼,保護想保護的人,那這個選擇就太過慎重,江落的態度再小心翼翼也不爲過。
等他從書本里擡起頭的時候,外頭的天已經黑了。
人蔘精正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將玫瑰花移開,往花瓶裡擠了兩滴眼淚。有五百年人蔘精的眼淚,即便到了晚上,這朵玫瑰花還是開得瑰麗動人,灼灼炙眼。
江落道:“你在幹嘛?”
人蔘娃娃好像被他叫醒了一樣,猛得打了一個激靈,撓撓頭,老實地道:“我在澆花。”
江落看了窗外一樣,“別澆了,天都黑了。”
人蔘娃娃反應遲鈍地應了一聲,慢騰騰地回到了牀上,趴在江落枕邊很快睡着了。
江落洗漱後躺下,鼻尖氣息都是牙膏的薄荷味。他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手裡的符籙在指尖轉得皺皺巴巴,最後還是收了起來,緩緩閉上了眼。
自從來到山頂,他只和池尤在夢中見過了一面。
不得不說,惡鬼嘴裡所說的“瘋狂的追求”確實挑起江落的興趣了。
——他可以施捨給惡鬼一次見面。
*
“主人,請您相信我,這次絕對會讓江施主對您刮目相看。”
葛無塵聲音不急不緩,胸有成竹,“您只需要展示您的實力、財力和雄心,江施主自然會被您的魅力傾倒。”
怎麼去讓別人對自己升起好感,用個人魅力籠絡屬下,這一點沒人比池尤更會。但怎麼去追求江落,這確實是池尤的第一次。
而他也並不想用以往的方法對待江落。
事實上,在察覺到喜歡上江落後,池尤甚至有些想要殺了江落。
只有江落死亡,纔會徹徹底底地屬於他。但葛無塵知道了他的這個想法之後,當即勸說他放下這個念頭,如果江落死了,不會變成惡鬼又怎麼辦?
或者死亡影響他的性格,使他不會再讓池尤感到這麼有趣又怎麼辦?
池尤被他說服了。
畢竟現在的江落可不是以前的江落,即便是池尤,也無法保證江落死後會不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牀上,池尤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蒼白的面容上徒添幾分病態似的蒼白,他嘴角掛着隱隱興奮的笑,在整潔的大牀上,這笑容和入睡時穿的筆挺的西裝顯得頗爲神經質。
“實力,雄心?”他哼笑一聲,“葛無塵,你想要做什麼?”
“我只是將您未來所統治的玄學界的樣子放入了夢裡,給江施主看一看主人您的力量而已,”葛無塵笑容不變,“不止如此,我也已經通知了滕畢,他會讓江施主的朋友們一同跟着江施主入夢,在夢裡,您和江施主的關係可以光明正大地讓那羣人類也知道了。”
池尤想起了火鍋店時聞人連那羣人對他接近江落的排斥態度,嘴角輕挑,“這個主意不錯。”
葛無塵微微一笑,又擔憂道:“主人,但這樣的夢中世界,是否會過於危險了?”
“越危險越好,”池尤悠悠地道,“他會喜歡的。”
他手指愉悅地在腹部敲了敲,“而我也可以英雄救美了。”
葛無塵頷首,“那麼主人,我就不打擾您了。”
他退出房間,關上了門,在原地站了幾秒後,葛無塵走到門外找到了花狸,讓他和滕畢傳達可以動手了的消息。
滕畢道:“知道了。”
等腦海中不再響起花狸的聲音後,滕畢看着躺着的一屋子的人,抿了抿脣。
在晚飯的時間,他下了點料,所有人都昏了過去。也多虧快要到庭審的時間了,爲了不出現缺少人數造成的意外,所有人都住在了陸有一的公寓中,連國外的塞廖爾也一起回來了。
滕畢想起葛無塵在下午時分對他說過的話。
“晚上,你讓那些人和江落一起進入主人的夢境,”葛無塵道,“我會勸說主人,將主人統治玄學界後的樣子展現在夢境中,只有讓江落他們認識到那個世界的危害,江落纔會阻止主人。”
他重複道:“這個世界上,只有江落能拉住主人,讓主人放棄那樣可怕的念頭。”
“你也不想讓他們死吧,滕畢。”葛無塵最後道。
滕畢回過神,他有些想要嘆氣,自言自語地道:“我知道了。”
他拿出針,率先走到陸有一身邊蹲下,扎破陸有一的手指,取了一滴血滴在了陸有一的眉心。
昏迷的陸有一眉頭不由皺起,手指掙扎了一下。
滕畢攥緊他的手,用棉籤按住針眼似的傷口,他靜靜地看着陸有一的面孔。
“希望你知道我的名字叫滕畢後……”他道,“還能請我一起吃年夜飯,朋友。”
*
江落睜開了眼,天花板上刺目的燈光照得他眼睛生疼。
他拿手遮了遮燈光,翻起身一看,發現自己正在一家旅館之中。
這間房極其破舊,像是五十塊錢就能住上一夜的小旅館。牀上的被褥灑着啤酒,還有菸頭燙出來的洞。天花板和牆上用報紙糊在了很多地方,有的報紙掉下來了一半,露出底下發黴的牆皮。
這次的夢有些不一樣。
江落掀開被子,扶着牆走到桌邊。牆面的觸感真實到令人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夢,他走到桌邊坐下,桌上放着一本筆記,上面竟然是江落自己的字跡。
江落挑挑眉,對池尤這次弄出的夢境內容升起了興趣。他翻開日記,日記裡面只有第一頁寫着東西。
上面寫了短短半頁紙的內容,從這些內容上,江落髮現自己在夢裡有了一個新身份。他還是叫做江落,但卻是一個大學沒上完就輟學跟着野男人跑了的戀愛腦。現在,他正和他的“丈夫”私奔到了一家小旅館裡。
他和他的“丈夫”已經花完了身上的所有錢,他的“丈夫”決定停留在這裡工作一段時間,爭取接下來的路費。而這會兒,他的“丈夫”正在外面打工,等到六點就會下班回來。
江落擡頭看看牆上的時鐘,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還有一個小時,他的“丈夫”就要回來了。
這個夢看起來有些意思,江落起身,將房間轉了一圈。
他在枕頭邊找到了一個手機,手機裡的通訊錄只有一個備註“丈夫”的號碼。除此之外,還有一個Q/Q和微信。
江落點開Q/Q,發現裡面竟然有“有事請燒香”的白樺大學自然科學與社會研究01班的羣。
羣里正是陸有一幾個人,他們的頭像全部顯示在線,但江落的手指在上面移動了幾下,還是沒有點進去。
陸有一他們怎麼可能會在夢裡,估計又是和上次教室師生裡的那些假人一樣。
算了,江落暫時放下手機,接着查房間裡的東西。
窮又破的小旅館一眼就能被看清,江落鑽到廁所查看的時候,發現廁所的鏡子四分五裂,碎成了好幾塊。
大大小小的碎片勉強還在鏡子裡框着,把江落的臉孔照得扭曲分裂,隱隱顯出幾分詭異。
廁所裡的鏡子碎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江落轉身出了衛生間,走到牀旁撥打了旅館前臺的電話。
“嘟、嘟、嘟……”
過了一會,電話才撥通,對面傳來了一道男聲,“喂,203的客人?”
203,江落記下這個房間門牌,“我廁所的鏡子壞了,你讓人來修一修吧。”
出乎意料的,這家旅館的服務態度卻很好,“好的客人,我們現在就派人過去修,請您耐心等待一分鐘。”
對方說完後不等江落迴應就掛斷了電話,江落覺得有些古怪。他擡頭看着牆面上的時鐘,秒鐘很快轉了一圈,一分鐘剛過,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敲門聲死板地響了三下。
江落緩緩走進門邊,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奇怪,這種小旅館的隔音想也知道不好。爲什麼之前六十秒他根本就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就有人走到他門前了?
門上有貓眼,江落走過去用貓眼朝外看去。走廊上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外面沒有人,那敲門聲怎麼來的?
江落還沒從貓眼上退開,他仔細看了看,但夜視能力還不錯的他這次真的沒有在漆黑一片的走廊中看到什麼東西。江落正想要離開門邊,房門又被敲響了三下。
草。
江落後退一步,遠離了門。
果然有古怪。
江落的身上沒有陰陽環也沒有符籙,他試了試結印和自己畫符,卻發現都沒有效果。看樣子池尤這次想要玩把大的了。
江落冷笑一聲,果然沒被他猜錯,那惡鬼所說的瘋狂的追求,就是把他玩死吧。
牀邊的旅館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江落走過去拿起話筒,旅館老闆的聲音變得比剛剛不耐了一些,“客人,我們的人都到了你房間門口了,你怎麼不給他開門?”
江落面不改色地說着謊話,“到了嗎?我沒有聽到,他是不是敲錯門了?”
旅館老闆肯定地道:“沒有敲錯,他現在正在203門口等着,你快給他開門,否則……”他的聲音變得陰森了起來,“否則,客人,你說了謊話可是要多交發罰款的。”
江落直接掛了電話。
電話在下一秒又開始瘋狂響動了起來,那架勢像是馬上就能從桌上震動到地上一樣。與此同時,門外的敲門聲也跟着響起,江落冷眼站在電話旁邊,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終於停了下來,門外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江落還沒鬆上一口氣,他的手機又震動了一聲。
江落皺眉拿起手機,發現信箱裡有一條未讀的短信。
他點開短信,裡面是一張偷拍的照片。
被偷拍的主角是他。
黑髮青年正站在牀頭櫃前,低頭查看着手機,黑髮披在肩頭,幽幽藍光映在他的臉上。
底下還附加着一句威脅的話:【快開門!!!】
寒意從背後升起,江落深呼吸一口氣,開始比對這個偷拍的角度。
從下往上的仰拍,兩米之內……
他的目光緩緩移到了牀底。
牀底有三十釐米的寬度,從他的角度看去,牀底下黑黝黝地什麼也看不清。
房間裡的牀底下正藏有一個人?
……或者是一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