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枕頭上被血畫出了一個嬰兒的形狀, 就這麼荒誕地暴露在衆人眼底。
葉尋內心一瞬間升起壓抑不住的怒火,他手指被氣得微微顫抖,“你在裝孕婦?!”
聞人連緩緩變得面無表情, 他從枕頭上擡起頭, 冷冷看着孕婦, 忽然一拳砸到電梯牆上。
就連脾氣最好的匡正也冷硬起來了臉。
孕婦瑟縮了一下, 隨即就有了什麼底氣一樣地擡起了頭, 扯高氣揚道:“你們想怎麼樣?有本事殺了我啊?”
既然被發現了,那就沒有裝下去的必要了。孕婦理了理凌亂的頭髮,她已經看透了這幾個人的性格, 完全不擔心他們敢傷害自己。
孕婦唯一顧忌的就是那個古怪的長髮青年。但看他也只敢拆穿她的把戲並沒有對她做什麼後,她又無所顧忌了起來, 還從衣兜裡拿出了個粉撲, 對着小鏡子仔仔細細地補着自己的妝, 嘲諷道:“我就裝了怎麼樣?你們四個大男人是想爲難我一個女人嗎?”
補完臉上的粉,她又拿出口紅, “誰讓他們那麼單純,我說救命就跑過來了,怪我幹什麼?我拉着他們硬要救我了?”
聽她說完這一句句話,葉尋三個人已經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雙眼充斥着怒火。但他們不得不承認, 孕婦說得是對的。
即便知道她害死了自己的同伴, 即便知道這是在夢裡, 但他們所受到的教育和底線卻無法讓他們對眼前這個看起來柔弱真實的女人動手。
真的要殺了她嗎?
但這裡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然而不殺?但心中的憤怒和悲傷卻不會因爲這是一個夢境而減少。
在這樣凝滯的僵持中, 江落動了起來。
他一走近, 孕婦就被嚇得尖叫起來,她背貼在牆上, 恐懼在心中縈繞,彷彿看到什麼猙獰的惡鬼一樣,“你不要過來!你知道頂樓的人是在等誰嗎?他是在等我!你要是敢對我動手,等我到了頂樓之後一定會讓你好看!”
“頂樓,”江落扯起脣,古怪地笑道,“原來你是想要去頂樓。”
孕婦被他逼到角落,驚懼地看着他。
黑髮青年那張漂亮的臉微微靠近了她,嘴脣挑起,冷白的肌膚沒有一絲缺陷。他低着頭,身上的淡淡香味縈繞在孕婦的鼻端。江落眉眼間溫柔繾綣,彷彿對着愛人一般對着孕婦道:“但怎麼辦,你可能沒命去到頂層了。”
孕婦失聲尖聲,“你威脅我?!你想要殺我?!”
她心臟跳得越來越快,某種不明的恐懼侵蝕着她的五臟六腑,她有種隨時都會死亡的不妙感覺,孕婦慌張地對着江落身後那三個同伴喊道:“他要殺了我,你們還不阻止他?!他是想當殺人犯嗎!”
聞人連抱臂看着她,聞言冷笑了兩聲,攔住了不知道該不該阻止江落的葉尋和匡正。
“我怎麼會殺了你呢,”江落擡手,輕柔地撫摸過她的臉頰,把孕婦嚇得不斷顫抖,“但我猜,你想見的人,或者鬼,他不會讓你活太久。”
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孕婦額頭冒汗,下意識反駁道:“不可能,你騙我!”
江落朝着她笑了笑,自言自語,“原本是不可能的,但現在嘛,這就說不一定了。”
當他的手即將摸上孕婦的耳垂時,孕婦靠着的那面牆壁突然伸出一隻青白色的鬼手,鬼手死死掐住孕婦的脖子,在孕婦剛剛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時,倏地將孕婦拉到了牆壁裡。
這一切快得如同一陣風,江落反應很快地後退幾步,注視着能映出他身影的電梯金屬壁。
他眼神幽深。
池尤果然在時時刻刻地看着他。
他只是稍微靠近了一下孕婦,池尤就被他激怒了,於是出手殺死了孕婦。
江落垂下眼睛,又轉身朝同伴們看去,“你們看清剛剛是怎麼回事了嗎?”
葉尋和匡正心裡的怒火硬生生地懸在了半空中,他們僵硬地搖了搖頭。
聞人連反應過來之後,倒是笑了一聲。
“別靠牆站着了,”江落提醒道,“咱們站到中間,這個電梯也藏着鬼。”
四個人背靠背地站在中間,這時也顧不得傷心了,葉尋仔細觀察之後,說道:“牆壁裡有很多小黑點,那是被吞進去的人嗎?”
他一說,江落才發現這些好像藏在牆壁裡毫不起眼的小黑點。他看着這些黑點,聯想到了旅館廁所裡那面四分五裂的鏡子,這些黑點隨着樓層上升,會不會離他們越來越近?
電梯“叮”的一聲停了下來。
他們到了十樓了。
電梯門打開,外面空無一人,聞人連總覺得有些不對,他謹慎地往外面看了一眼,“我們要出去嗎?”
江落道:“再等一等。”
很快,電梯又再次合上了。
電梯再次緩慢地向上升去,這一次直接略過了十一樓和十二樓。聞人連沉吟片刻,“電梯停下來的樓層並沒有規律。”
“對,”葉尋點頭,已經不對這個世界抱有任何希望的他眼裡升起了生疏的戒備和冷淡,“而且每一次停下,電梯外都沒有人等待。”
匡正試着跟他們一起分析,“那爲什麼停下?”
衆人沉默了。
因爲他們不約而同想到了一個最壞但最有可能的結果。
這裡是鬼樓大廈,電梯並不一定只爲人服務,它們也會爲鬼服務。
江落:“這可真是……”
聞人連嘆了一口氣,“從一樓開始,電梯一共停下來了四次,分別是三樓、七樓、八樓和剛剛的十樓,如果這四個樓都有鬼進來的話,這就意味着我們身邊至少有四隻鬼的存在。”
江落道:“還有一個電梯鬼。”
聞人連苦笑,“對,還有一個電梯鬼。”
葉尋失望地想,如果有小粉在就好了,它可以一口氣把鬼給全部吃掉。
匡正想了想,“並不一定每次停下都會進來鬼,或許有可能是有鬼要下去。”
“這個電梯沒有按鈕,”江落不這麼想,“除非進來電梯的鬼有另一種可以控制電梯在自己想要下去的樓層停止的能力,否則我傾向於每次停下都是因爲外面有鬼在等待。而且這裡的鬼並不是好相處的鬼,”商場中葛祝被砍掉的頭顱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江落眼神一暗,“沒對我們動手,他們真的會甘心下去?”
江落覺得不會。
電梯在十五層再一次停住了。
門緩緩打開,江落四人已經做好了外面會再次進來鬼的準備時,電梯內部的燈卻滅了下來。
江落似有所覺,立刻看向周圍。只見黑暗之中陡然多出了七八雙貪婪可怖的綠油油的眼睛,之前看不到的鬼現出了身形,朝着他們惡狠狠地一笑,就兇狠撲來。
江落當機立斷道:“跑!”
四個人瞬間逃了出去,在他們全部出了電梯後,電梯的門重新關上了。被留在電梯內的鬼魂表情扭曲,不甘心地看着他們離開。
直到電梯門徹底關閉,他們也沒踏出來一步。
有驚無險,幾個人鬆了一口氣,看向牆上的標識。
“本層爲十五樓,分爲五個電梯,請客人們分別選一個電梯到達最頂層。”
標識下方正是十五層的五個電梯門,五個門無論是顏色、尺寸都一模一樣。
“爲什麼要重新分電梯?”葉尋眉頭糾結地皺起,他一個個看過電梯門,“他們是想分開我們?”
江落對這樣的佈置還挺有興趣的,如果不是剛剛死了三個同伴的鬱氣還憋在心頭,他都能爲池尤鼓鼓掌。
他抱臂冷笑,“對,他們想要將我們分開了。” щщщ_tt kan_¢ O
葉尋的選擇困難症又犯了,他面露痛苦:“如果陸有一在就好了。”
葉尋是不知道選哪個,江落是不敢選。他謹慎地觀察過電梯門後,放棄了開頭和最末的兩個門,選擇了規規矩矩最中間的位置。
聞人連思索片刻,反倒走到了第一間電梯門口。
見他們兩個已經站好位置,匡正跟着站在聞人連旁邊。還剩下最後兩個位置,葉尋還是很爲難。他眉間皺得越來越深,突然擡頭問江落:“江落,你給我選一個。”
江落托着下巴思考了一會兒,鄭重地給他選了最後一個電梯。
葉尋眉間稍鬆,他毫不猶豫地走到了另一間電梯前。
江落:“……”
葉尋委婉地解釋道:“你也知道你的運氣……”
江落幽幽看了他一眼,按下了電梯門。
電梯內部乾乾淨淨,只懸掛着一臺液晶顯示屏。江落盯着液晶顯示屏看了幾眼,突然之間,顯示屏亮了起來。
聞人連的身影出現在了上方。
*
聞人連只覺得剛剛邁入電梯,他就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眼前出現了一道記憶深處的門。
熟悉的老舊公寓樓梯,熟悉的掉了色的春聯,他回到了自己小時候的家。
他站在房門前,這時候的防盜門還是老式的兩層門。裡面一層木的,外頭一層鐵欄,銀色的漆掉了一半,露出裡面髒污的原色。
聞人連了然,“夢中夢嗎?”
房間裡頭傳來了隱隱的對話聲。
一道故作和善卻含着污穢惡意的中年男人聲音響起,“你的孩子不是兒子嗎?這孩子長得真像女孩啊,瞧這白嫩嫩的小臉蛋,長得真可愛。”
聞人連靜靜地聽着。
這是他繼父的聲音,這句話發生在他剛跟着母親改嫁過來的時候。
門內靜默片刻,好像換了一個場景。
油膩的中年男聲繼續道:“我給你兒子買了一件裙子,以後讓他穿裙子吧,穿裙子好看。”
母親遲疑道:“這樣不好……”
“哪裡不好!”男人語氣加重,帶着火氣道,“你改嫁給我之後肚子一年也沒有什麼動靜,我替你養兒子,女孩一件幾十塊錢的裙子不比男孩衣服便宜?你要是不給他穿,以後他就乾脆別穿衣服光屁股跑吧!”
母親沉默了。
聞人連微微側着頭,假髮從耳旁輕柔劃過,勾起了似有若無的笑。
他腳旁的裙襬安靜地貼在身上。
場景又換了一個。
一道稚嫩又防備的聲音冷漠響起,“你要做什麼?”
男人的聲音中含着令人作嘔的貪慾,他搓搓手道:“小聞啊,叔叔來給你洗澡好不好?”
小聞人連厲聲道:“滾出去!”
短暫的沉默後,“噼裡啪啦”,許多東西摔落在地上的雜亂聲音響起。
聞人連聽夠了熱鬧,他握上了門把,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
門內是一間潮溼雜亂的衛生間,洗澡盆和毛巾鞋刷堆靠着整整一面牆。在地面中間,一個四十多歲穿着邋遢、啤酒肚突出的中年男人,正壓在一個穿着裙子的男孩身上。
男孩正用力掙扎着,眼裡全是憤怒和絕望。但他瘦弱的雙手抵抗不住大人的壓制,他身上本不該穿着的衣裙被撕碎,被地上的污水打溼,再被中年男人急色的撩起。
漸漸的,男孩好像放棄了反抗。中年男人放鬆了警惕,他鬆開了男孩手臂,焦急解着自己的褲腰帶,在這時,男孩的手在地上不斷摩挲着,他抓住了一個玻璃瓶裝的洗髮水,重重砸在了中年男人的身上。
中年男人頭頂的鮮血混着白色的洗髮水液體流出,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男孩一眼,重重倒在了地上。
看着這一幕的聞人連笑出了聲,他擡手爲以前的自己鼓起了掌。
浴室裡,男孩大喘了口氣,他艱難地從中年男人身下爬了出來,走到男人頭邊查看。
一片尖利的玻璃渣插入了男人的頭顱,男孩試了試男人的鼻息,人死了。
他面上閃過茫然和害怕,又慢慢變成了冷靜。
男孩抱着膝蓋,靠牆坐在屍體旁邊,直到傍晚他的母親從外面回來,在浴室裡找到了衣衫碎裂的他和已經冷卻的屍體。
聞人連看着母親抱着小時候的自己痛哭,在痛哭之後愣愣地看着屍體半晌,面上的神色逐漸變得堅定。
她拿來一身乾淨的衣服給聞人連換上,不斷撫摸着聞人連的腦袋,“媽媽把你送到外婆那裡過幾天好不好?你爸爸這邊媽媽會處理好的,兒子別害怕。”
說完,她神色一變,表情嚴肅到了扭曲嚇人的地步,“今天這件事你不準跟任何人說!包括你的外婆外公!聽到沒有?你今天一直都在外面玩,中途沒有回來過家,也從來沒見過你爸爸!聞人連,你給我記住,不管任何人來問,你都不準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忘記,全部忘記,不準記得一點事情!知道不知道?!”
小聞人連不安地道:“媽……”
明明才三十多歲,兩鬢卻已花白,形如四五十歲的女人眼中閃過淚光,她用力地抱住聞人連,“兒子,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
房內的燈光緩緩滅了,猶如一齣戲走到了盡頭。躺在地上被砸爛頭的屍體突然睜開眼睛站起了身,露出陰毒的笑容,他從地上撿起玻璃瓶,直直朝着門口的聞人連走去。
聞人連看着這具屍體,感嘆道:“這就是我從小到大最常做過的噩夢。”
“我總覺得自己沒有殺死他,”他自言自語地道,“或者又擔心他死了之後會變成鬼找我復仇,現在,這個噩夢變成了現實。”
這時,屍體留在地上的血組成了一行字:【關上門離開,你就可以通過這關,到達十八樓】
聞人連若有所思,“原來這就是最後一關。只要關上門無視他,我就能贏。”
他嘆了口氣,走了進來,關上身後的浴室門。迎着屍體走去,輕鬆地躲過屍體的一擊後,聞人連攻勢凌厲地從屍體手裡奪過玻璃瓶,他面無表情,眼神倏地銳利起來,“但是即使是輸,我也要再殺他一次。”
手中的玻璃瓶深深扎進了屍體的身體。
聞人連狠扎十幾下,鮮血濺到他的臉上。等到屍體破敗的身體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摔到在地後,聞人連將啤酒瓶一扔,哈哈大笑起來。
浴室內的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聞人連的臉逐漸變得青紫。
他的五官和四肢變得僵硬,但眼神卻極爲滿足,他就保持着這樣大笑的表情,最終在浴室間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