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的姿態強勢。
他的脣貼上來的那個瞬間, 徹底超出了惡鬼的預料。
池尤低着頭,脊背彎着,他的好整以暇離他而去, 遊刃有餘的惡鬼此時卻愣了個完全。
血腥氣在鼻息之間交織, 江落的身上還夾雜着微微冷香。他跑了許久, 呼吸微急, 發燙, 汗水的味道同沐浴後的清香混雜,噴灑在池尤的側臉上。
殺人魔臉上沾染的數人的鮮血,也在摩擦之中沾到了黑髮青年的臉上。
殺人魔的脣是冰的。
冷得跟塊石頭一樣, 但表面卻很柔軟,如同人的肌膚一般細膩。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分明是陰狠狡詐的性格, 卻非要裝成無害君子。
親上去之後, 江落遲疑一秒鐘的時間,隨即便狠下心地挑起了池尤的脣舌, 長驅直入。
體.液交換。
只是脣貼脣有個屁用。
惡鬼和人類在脣內相遇了。
火熱和冰冷交織,某種詭異的感覺從脣內蹦入到大腦皮層,讓池尤瞬間回過了神。惡鬼古怪地垂眸看着黑髮青年,和黑髮青年對上了視線。
即便在主動親吻他,黑髮青年的表情也敷衍極了, 臉上閃過煩躁和不耐。他不屑於掩飾,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池尤, 挑釁和狡黠暗藏在其中, 跟把網似地將惡鬼籠罩其中。
池尤的喉結滾了滾, 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只碰到了柔軟而柔韌的屬於另一個人的脣。過去完全沒有體會到的感覺一併襲上, 惡鬼不知道自己的嗓內爲何越發癢了起來,他又上下滾動了番喉結。
在一個或短暫或漫長的瞬間,某種隱蔽而壓抑的、暗沉的惡念不被人察覺的迅速滋生,大海的波濤滾起,如烈油火燒。
惡鬼眼神幽暗,他握着電鋸的手緩緩放了下來,尖銳的電鋸聲在空蕩蕩的走廊間無用的響着。
江落努力在腦內催眠自己,一想到池尤會被噁心到就覺得幸災樂禍。
他的進攻毫不停歇,生澀而野蠻的攻城拔寨。江落沒有忘記數着時間,他本以爲就會在池尤沒有反應過來前完成這一分鐘的親吻,但很快,惡鬼的手卻攬上了他的腰,胸膛震動,悶笑從脣舌內溢出。
在江落看着神經病的眼神中,他稍稍退出,脣貼着脣,曖昧的氣息來回流轉,他低低地道:“這果然是個不無聊的方法。”
藕斷而絲連,脣上被對方碰觸得溼潤,說話間,嘴脣時不時便能碰在一起,這樣的感覺反倒比脣舌交纏要更爲黏膩,令人呼吸急促,惡鬼有意無意,繼續脣碰着脣地道:“病人爲了活命,主動向殺人魔醫生獻吻,”他笑了,聲音像是貼着地面的低,“江同學,我很喜歡。”
說完,他猛得將黑髮青年擁入懷中,用更加野蠻的姿態反客爲主地吻了回去。
這一個吻和剛剛那一個完全不同,江落猝不及防之下,被惡鬼強勢的態度索取得一退再退。江落頭頂突突,被吮得舌根生疼,惡鬼不是人類,舌頭能探到格外深的位置。他眼中燒火地瞪着他,不甘落後地進攻回去。
舌尖在進行着一場兇險的戰鬥,反抗,衝刺,撕咬,進攻……兩方誰也不願意退後一步,交戰越發激烈。血腥味在脣齒間越來越濃重,江落的後頸被池尤的手掌壓着,他就反手拉着池尤的衣領,強行讓惡鬼低着頭彎着腰。
電鋸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寂靜的廊道中,親吻的聲音放大到令人面紅耳赤的地步。
四十八秒,四十九秒……
只剩下十秒鐘的時候,江落毫不遲疑地從惡鬼口中退了出來。
在池尤重新想要靠近來時,江落抹了抹脣,朝着池尤挑脣一笑。
隨後,便擡手用力地將惡鬼從六樓推下。
下一瞬,六樓樓梯間的燈猛然滅了,惡鬼往黑暗中跌落,他驚訝地皺着眉,死死盯着站在走廊燈光下的江落。
江落微腫的脣上血跡斑斑,他笑着擦過脣,居高臨下地看着池尤,“這場遊戲的正確答案是秦梵,池尤。”
瑰紅的脣角挑起,吐字間的氣息還因爲剛剛的劇烈運動而發着滾燙熱氣,他像條毒蛇一般,冷血惡毒地道:“你欠我一個秘密,希望你還有命來告訴我。”
下一刻,黑暗中的無臉怪物便飛速撲來,將穿着白大褂的殺人魔徹底拽入了樓梯道間。
江落緩緩笑開,吹了聲口哨。
他一身輕鬆地往六樓盡頭走去,準備去找死鬼和陸有一。但他走到另一處樓梯前,卻驚訝地發現他們兩個人竟然還沒有上來。
人呢?
*
陸有一和死鬼還在艱難地逃竄着。
付媛兒的力量比他們想象之中要強得多,他們兩個往上起碼跑了六層樓,但一看樓梯層的標號,還是在第三樓。
他們這是遇見了鬼打牆。
遇見鬼打牆千萬不能驚慌,要集中注意力,但身後的付媛兒追得越來越近,滿牆都爬滿了扭動的好像有生命的頭髮,誰能不驚慌!
陸有一嘴裡的口訣不停,但他越是念,付媛兒好像越是生氣,頭髮好幾次從他的脖子旁擦過,重重錘在了牆上。
陸有一嚥了咽口水,“媽呀。”
死鬼跑在他的前方,脣角冷硬。
他的手裡沒有大刀,也想不起來怎麼對付這樣怨氣濃重的厲鬼。但死鬼總覺得自己可以對付得了付媛兒,可現實卻是他連朋友都保護不了,只能在女鬼的追擊下不斷逃亡。
這樣猶如喪家之犬的感覺,讓死鬼心中格外壓抑。他的煩躁越來越甚,他想,我難道真的打不過這個女鬼嗎?
死鬼回頭看了一眼付媛兒。
付媛兒像是活着,但又像是死着。她僵硬地擡頭,在行走間,有腐爛的肉塊從她身上脫落,又很快再生出下一塊腐肉。
死鬼突然道:“她是不是被做成傀儡了?”
陸有一一愣。
只要說起傀儡,那就只會想起池家。
但池家沒有理由操縱付媛兒來殺他們啊。
現在不是多想的時候,陸有一又往後扔出一張符籙,正要說些什麼,卻突然看到樓梯口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是葉尋的怨靈玩偶小粉。
陸有一大喜,他只以爲是葉尋擔心他們,才特地將小粉送過來幫助他們,“小粉!快把這個女鬼揍趴下!”
小粉卻愣愣地看着付媛兒,沒有動作。
陸有一奇怪地跑過去,戳了戳小粉的臉頰,“小粉?”
小粉道:“我找到……她了。”
陸有一突然有些不妙的預感,小粉向來很聽葉尋的話,葉尋讓它幹什麼,它就會幹什麼,畢竟葉尋是他的主人。但小粉現在直勾勾看着付媛兒的眼神,卻像是有了自我意識似的。
“……小粉?”
他遲疑道。
小粉轉頭看着他,黑眼珠子轉了幾下,“不能傷害,她。”
陸有一緩緩嚥了咽口水,從小粉身上感覺到了幾分不對。小粉扭過頭走向付媛兒,但下一刻,付媛兒的頭髮就纏繞住了小粉,將怨靈玩偶從頭到腳包裹在了漆黑的頭髮的之中。
小粉歪了歪頭,它透過頭髮絲看着付媛兒。
付媛兒用勒死人的力道狠狠絞着小粉,她應當是將小粉錯認成了人類,以爲這樣的力道就能殺了小粉,在片刻後,付媛兒收起了頭髮,朝着陸有一和死鬼逼近。
她從小粉身邊走過,小粉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屬於王欣慧的怨靈已經忘記了很多東西,她和怨靈玩偶結合成了一體後,更是沒有自己的意識。
但它現在卻覺得有些難過。
當然,它並不知道這種心情叫做“難過”,它也不知道這個情緒來源於哪個怨靈,因爲它已經忘記了“王欣慧”這個名字。
但是現在,它費勁地想了想,卻想起了另外一個名字。
“付、付,”它道,“付媛兒。”
付媛兒腳步一停,轉頭看向了它。
小粉的心裡又莫名有了點高興的情緒,它想說,是我啊。
我是……我又是誰呢?
我是小粉。
是一個怨靈玩偶。
我的主人叫葉尋。
他有好多好朋友。
你想要殺死的兩個人就是他的朋友。
你可不可以也做我的好朋友。
小粉道:“我——”
密集的頭髮絲倏地重新包裹住了它。
像是發現上一次沒有殺死它,付媛兒的頭髮絞動得更加用力,小粉脖子處的布料撕裂開來,下一瞬就會被頭髮扯成兩半。
陸有一驚呼道:“小粉!”
他撲上來,將最後一張符打在了付媛兒的頭髮上。付媛兒的頭髮瞬間燒起,游魚一般退散,放出了裡面的玩偶。
陸有一趁機抱起怨靈玩偶,雞飛狗跳地和死鬼繼續往上跑着。
“死鬼,快,我沒有符籙了!”陸有一急道,“聽說童子尿可以破鬼打牆,要不咱們尿一個?”
死鬼眉頭狠狠抽了一下,當即拒絕這個提議,“我不要。”
“別啊,這都在危急關頭了,是面子重要還是命重要?”陸有一譴責地看着他,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不是童子了對不對?”
他嫉妒地看了眼死鬼,乾脆利落地將怨靈玩偶交給死鬼抱着,準備解開褲子,“要是江落和葉尋在就好了,這活適合我們三個。”
死鬼轉過頭看他,半晌後,頷首道:“你真是不拘小節。”
在他們微微分神的時候,後方的頭髮又一次襲來。這一下險象叢生,分成兩股直衝兩人腦門,來勢兇又猛,陸有一瞳孔緊縮,生死存亡之際,死鬼懷裡的小粉突然張開嘴,猛得吞了這兩股頭髮。
陸有一心底一鬆,卻又緊張了起來,“小粉,你不能亂吃東西!”
小粉沒聽他的話,嚼着頭髮跳下死鬼的懷抱,走到了付媛兒的面前,大嘴一張,將付媛兒整個人吞吃入腹。
被怨靈玩偶吃入嘴裡的怨靈,將會成爲怨靈玩偶的一部分,小粉心道,它們現在就可以永遠地在一起了。
“完了,”陸有一退後兩步,喃喃道,“小粉亂吃東西了。”
死鬼疑惑不解,“亂吃東西會怎樣?”
他話音剛落,就見到小粉的身上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頭髮,頭髮如海浪一般轉眼就要淹沒樓梯間,陸有一兩個人腳底一滑,踩着頭髮就摔了下來。
“它亂吃東西,就會隨機擁有被它吃下肚子裡的怨靈的一部分特徵,”陸有一大聲道,“至於什麼時候能消失,誰也不確定。”
話音未落,他們已經被濃密的頭髮衝下了樓梯道。
陸有一撞得頭暈眼花,好幾次差點撞破了腦袋,等終於不再滑動時,他才發現他來到了一樓。他踉蹌地站起身,扶着頭,一抹,手上都是鮮血,腦子還是被摔得破了個大洞。他“嘶”了一聲,忽然想起,“死鬼?”
*
死鬼被海水般的頭髮徑直衝得撞上了尖銳的扶手拐角處。
銳角在他的頭頂開了一個大包,被皮肉裹着的石頭尖鬆動了一下,緩緩從傷口中墜落。
傷口在下一刻恢復如初,過了片刻,滕畢緩緩睜開了眼。
滕畢發現自己被一堆頭髮絲埋住了。
他面無表情地撕開頭髮站起身,下意識地握了握手,手中卻沒有大刀的存在。滕畢看了看周圍,他鼻尖微嗅,聞到了好幾股斑駁的人類味道。
不止是人類的味道,還有主人的味道。
滕畢低着頭,看着滿地的頭髮絲。他擡步踩着髮絲往主人的方向走去。
但倏地,他的腳步卻頓了頓。
在記憶中,某個愚笨的人類同樣跟着他被埋在了頭髮底下。
滕畢停頓了三秒,再次往外走去。
鬼打牆已經消失,他出去時,正好是在一樓。
主人的氣味是在六樓,但滕畢想了想,他應該拿上自己的武器再去尋找主人。
他已經嗅到他的武器味道,不過卻是在幻術之外。
我只是爲了拿回武器,絕不是爲了幫助那羣人類。
這麼想完,滕畢面無波瀾,積攢着全部力氣,猛得打在了牆上。
整個空間像是湖面那般震動出了波紋,很快,就像是破裂的碎塊一般,醫院中橫屍遍野的場景褪去,重新變成了安靜的練習生宿舍大樓。
滕畢回頭看着空無一人的走廊,定定看了許久,他回過身,前往二樓去拿自己的武器。
*
五樓和六樓的連接樓道中。
池尤被江落推入黑暗中的一瞬間,就被無臉怪物盯上了。
他完好無損地落在了地面上,無臉怪物過膝的雙手絞着池尤的脖子,不斷啃着池尤的肩膀。池尤卻無視着它,表情在驚愕過後,沉得可以滴墨。
池尤這麼聰明的人,他頃刻間就明白自己被耍了。
他摸着嘴脣,脣上屬於江落的氣味還在,還有在撕扯攆轉之中留下的熱度。
以及沾染上的屬於江落的血味。
不,他這還不止是被耍了。
池尤陰沉地想,他是直接被江落利用了,被他當成了對付無臉怪物的替死鬼。
身穿白大褂的殺人魔冷冷勾起笑,氣極反笑之後,他舔去了脣上的鮮血。
鮮血泛着微微腥甜,讓殺人魔微微眯起了眼。
他的腦海中閃過了江落最後將他推入黑暗中的樣子。
洶涌的怒火驟然扭曲了一瞬。
池尤出神了片刻,等無臉怪物啃到他的脖子時,他纔回過神。
池尤身上的鬼紋爬到了他的脖子處,爬出了他的身體,抓住了無臉怪物。
鬼紋反向侵蝕着這難得的美味,池尤側過頭,靜靜看了無臉怪物片刻,低低感嘆道:“他就是因爲你,纔會選擇找個替身的啊。”
他笑着,但眼神卻冰冷,“真是多虧了你,我才收穫了這麼一份大禮。”
惡鬼伸手,捏住了無臉怪物的腦袋。
無臉怪物的腦袋倏地在他手中炸開,成了一團血霧。
池尤在一瞬間退開,等鬼紋吞噬完無臉怪物的身軀後,他一步步走到六樓上,踏步到光亮之下。
江落卻已經不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