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聽到與自己的身體有關係,皇上離開的腳步一頓,回身看向跪在下方的江永,沉聲道,“你剛纔說什麼?再給朕說一遍。”
皇上雖然年事已高,又常年身子孱弱,依靠丹藥維繫,但身爲一國帝王,這一身的氣勢同樣不是江永這等初出茅廬之人能夠輕易抗衡的。
感受着壓制在自己身上的帝王之威,江永淺淺地呼吸幾口,強逼自己平復下心虛,身形筆直而立,沒有絲毫的退卻,正色道:“陛下,微臣今日正是要彈劾當朝太師劉太素,欺君罔上,謀害君主,意圖謀反,罪不可恕,請皇上重重責罰,以正朝綱法紀!”
劉太素哪裡料想這江永竟然如此大膽,既然當真敢當着文武百官和皇上的面,就這麼公然彈劾自己,而且是在大朝會上!
看着皇帝看過來的陰沉目光,饒是劉太素再狡猾也不禁方寸大亂,當即面色一沉到底,厲聲對江永呵斥道:“大膽小兒,朝堂之上豈容你胡言亂語,迷惑君上。皇上乃是真龍天子,受上蒼庇佑,又豈會被你這區區三言兩語所迷惑?”
劉太素深知皇帝的性情,並不說自己冤枉與否,只言道這等膽大妄爲的行徑會觸怒上蒼。依着皇帝的性子,就算是當真懷疑他,顧及着所謂上神的面子,現在也不會當衆發落。
只要讓他躲過這一時半刻,有了緩和的機會,還愁沒有法子對付嗎?
劉太素目光陰狠地瞪着江永,似乎已經見到了他日後被自己碎屍萬段的情景。
江永咬了咬牙,暗道這劉太素果真是狡猾,若不是自己早有打算,被他這一弄,必然會方寸大亂,一不小心當真要萬劫不復!
只不過……
江永對劉太素冷笑一聲,嘴脣微啓,無聲地道了句。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見劉太素面色勃然大變,江永眸中含着一絲冷意,不再理會與他,轉而拱手道:“皇上乃是千古名君,自然得上蒼庇佑,本該是無病無災,就算是偶染小疾,也該是不藥而癒。可自從有了劉太師在身邊之後,陛下卻是不斷被小疾纏身,可見這事情的癥結,正是在這妖人劉太素身上!”
江永這話,比之劉太素方纔的空口白牙,更是讓皇帝動搖。
皇上微微眯起了眸子,打量的神色再次落在了劉太素的頭上。
若是他沒有記錯,當初他的身體開始病弱不久,便遇上了劉太素。聽得他一番講經煉藥之說之後,便十分信任於他,將他招攬入宮,讓他爲自己煉藥,授予他太師之職,使之與欽天監平起平坐,甚至隱隱有凌駕其上的趨勢……
更不必說,爲了練出珍貴的藥丸,賞賜的寶物錢財更是如同流水一般。
可如今想來,他真正服用的藥丸卻是十分有限,而且這藥也吃了這麼些日子,來回折騰了許久,卻並無什麼顯著的效果!
往日裡有劉太師安撫着,別人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說劉太素的壞話,生怕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他自己竟
然也沒有絲毫的察覺。
如今江永這麼一提,皇帝的心中也不禁起了幾分疑心。
劉太素見皇上非但沒有責問江永,反倒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加的冰冷,甚至回身坐回了龍椅之上,顯然是不準備輕易放過此事,當即心中更是生出幾分慌亂,撲上前去哭求。
“陛下!陛下你可萬萬不能聽信這等小人之言啊!貧道對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鑑,日月可表,上蒼可證!貧道願意對真神發誓,若是貧道有半分的不臣之心,便要貧道不得好死!陛下!”
劉太素這般大聲哭求着,整個大殿之內卻除了他的哭求聲之外沒有一絲的聲響。
皇上似乎是並不爲他這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所打動,只重新做回龍椅之上,冷眼看着他這般醜態。
劉太素見此,心頭猛地一跳,心中生出幾分不妙的預感來。
自幾年前,機緣巧合之下他取得了皇帝的信任,被奉爲太師,這些年來想要彈劾他的人多得如同流水一般,可這些人的下場無一不是被皇上一陣呵斥,趕出宮去。若是有那倒黴的,更是要家破人亡流放千里。
漸漸的,他也就將這彈劾當成了家常便飯一般,不止不懼,反倒是愈加地肆無忌憚了起來。
可今日,卻有些不同!
往日裡無論是什麼人,在皇上面前說的如何天花亂墜,皇上從來都不曾採信過分毫,可是今日自己都如此放下顏面的哭求,皇上看起來確是無動於衷,這副樣子,實在是讓他心中十分的不安,總覺得今日之事不像他原本以爲的那麼簡單!
劉太素不明白這是爲什麼,江永卻是深諳其中的道理。
這其中的區別,不過是他耍了一個小小的手段而已。
他既然要對上當朝太師,自然不會毫無準備,之前所有彈劾劉太素的案子,無論成功與否結果如何,他都細細地翻查過案例。
一番調查下來,他發現了一個共同點。
這所有的案例之中所述的樁樁案子,皆是劉太師犯下的無疑,沒有一個是要藉機栽贓陷害,其中也不乏證據確鑿無可逃脫者。可就是這一件件證據確鑿的案子,最終受罰的,卻偏偏都不是那萬惡之首!
這其中的緣由,江永諸多思慮,最終還是不得不滿腔氣憤地承認,這都是當朝皇帝的失誤!
當朝的皇上雖然年輕時文韜武略,有定國安邦之才,奈何自從幾年前一次御駕親征受重傷而歸之後,便愈加的消沉,近年來更是迷信道教,信奉這些鬼神之說,愈加的荒謬。
而對於這個太師,皇上更是一度將他看做上天的使者,輕易不敢得罪。
那些前來彈劾之人,多半還沒有見到皇上的面,沒有機會拿出證據,便已經被劉太素用各種名義永遠封住了口,遠遠地放逐了出去!
正是因爲如此,江永這次反倒是沒有一言一語提及劉太素殺人煉藥的惡行,反倒是直指他尸位素餐,招搖撞騙,矇蔽聖聽,有欺君之罪。
利用的,正是皇帝
的迷信!
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正是如此!
若是自己彈劾劉太素殺人,皇帝根本不會理睬,說不好方纔就已經拂袖離去了,所以,他轉而彈劾劉太素是個妖人招搖撞騙,引得上天不喜,這正是攻擊劉太素的軟肋,也是直擊皇上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今日這一場戰役,早在開始的攻心之戰上,劉太素就輸給了他!
要怪,也只能怪他太過輕敵了。過慣了高牀軟枕的安逸日子,早就失了骨子裡的警惕,纔會如此輕易地被江永得手,鑽了空子!
可惜,這些道理,劉太素是永遠都沒有機會想明白了。
不等他多想,皇上猶豫了片刻,便沉聲問道:“太師,你有何辯解?”
聽得皇上語氣陰沉,劉太素心頭一跳,忙開口道:“陛下,這人根本就是無中生有……”
“哦?是嗎?原來太師大人這麼有自信。”江永出言,打斷了劉太素的話,上前一步,拱手道,“啓稟陛下,微臣願意與太師大人在這朝堂之上,當着陛下和滿朝文武大臣的面對質,以正朝綱!只是,不知道太師大人敢不敢了?”
說着,江永挑釁地看了劉太素一眼。
“你!”
劉太素只覺得一股怒氣衝上心頭,顧不得朝堂禮儀,起身就要向着江永衝過來。
“放肆!”
皇帝心中本就對劉太素有了幾分不滿,現如今見他在這大朝會之上就敢如此放肆,當即面色一沉,厲聲呵斥一聲。
這一聲暴喝在耳邊炸響,恍若驚雷一般,當即讓劉太素神色一怔,卻不敢再放肆地對江永動手,只能跪在地上,等着皇上發話。
皇上深吸一口氣,眼神在一身正氣立在殿上的江永和跪在地上的劉太素之間徘徊,沉吟片刻,方纔一揮衣袖,沉聲道:“好!今日到底是誰觸怒上蒼,你二人就在這大殿之上辯個分明!若是誰有半句欺瞞,一律嚴懲不貸!”
“皇上,我……”
劉太素心中一慌,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卻被江永截斷。
“劉太師,你就這麼心虛,連皇上的命令都顧不得了嗎?”
“你!”
劉太素被江永一次次的將話堵了回來,已然是恨之入骨,但奈何皇上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來愈陰沉,即便是再怎麼不甘心,他也只能拱手道不敢,答應下這場當朝對質。
這個結果,早就在江永的預料之內,當即也不再猶豫,對上座之人作揖,道:“是,微臣謹遵聖明。還請各位大人做個見證,看看誰是李逵誰是李鬼!”
江永話音方落,立在下首第一位的太子當即輕笑一聲,道:“江大人自管放手去做,朗朗乾坤之下,陛下聖明之前,定然不會讓那些鬼蜮伎倆逃脫了去!”
這話雖然是對江永說的,但這一句“鬼蜮伎倆”針對的是誰,已然是再清楚不過。
江永含笑對太子微微頷首,以示感激,轉而目光落在劉太師的身上,便是一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