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青龍會
豆漿鋪子不大,暖暖的熱氣混着豆香,仿若隔絕了外面逼人的風雪,令人暖和不少。
煮豆漿的只有一人,一個布衣挽袖的中年漢子,滿面風塵,皮肉粗糲黝黑,宛若爐中燒紅的老碳,臉頰上還生着一層濃密青黑的胡茬,沉默寡言。
這人一面熬着豆漿,一面擒握着一根三尺長短的擀麪棍擀着餛飩皮,而且是單手操持,一手握勺,一手握棍,棍身碾過案板,那些早已切好的面劑子立馬攤成一張張晶瑩透光的麪皮。
只這一手,進店坐下的李暮蟬忽然又想退出去。
他看向對方的雙手,十指居然沒有指甲,指骨粗硬如鐵,虎口已磨出一層晶瑩如玉的肉繭,掌心不見掌紋,掌肚如餅。
這不禁讓他想起水使的那雙手。
此人必是精於掌上功夫的霸道貨色,而且是練到了極爲可怕的境地。
不止如此,此人的棍法恐怕猶在掌功之上。
天底下何時有這般棍棒高手?
有。
放眼江湖前後甲子光景,用刀用劍之人猶如過江之鯽,高手也是層出不窮,但以棒法名震天下的,唯有一人。
那便是天機老人,孫白髮。
這人當然不會是天機老人,但既是在洛陽城裡,李暮蟬已聯想到太多可能。
竟然敢在上官小仙的眼皮子底下掛旗迎風,且還好端端的活着,此人必是極不簡單。
漢子瞧着有些老成木訥,濃眉大眼,就連聲音也給人一種老實巴交的感覺:“你是何人?”
李暮蟬坐在那裡,原本他心裡已想了很多說辭,但被對方這麼一問,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
足足沉默了十個呼吸,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才說:“我是上官小仙的相公。”
話一出口,漢子便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門外彌天的風雪呼的如被一股殺氣所驚,紛紛向外排開,如有一條妖龍在其中興風作浪。
可李暮蟬又繼續慢條斯理地道:“我是魔教四大護法之一的‘雷使’。”
漢子已轉過身來,殺氣頓消,風雪涌入。
李暮蟬話還沒完,再一次輕聲道:“我見過那位大堂主,他曾對我許諾過不少好處,結果不知怎的,人都找不到了。”
一碗豆漿,端到了李暮蟬面前。
“你就是廟裡活下來的那人。”漢子說。
這人實在太不起眼了,就像一個種了半輩子地的莊稼漢,渾身上下沒一處出彩的地方。
李暮蟬看着面前熱氣騰騰的豆漿,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然後擡眼望向對方,緩慢且低啞的開了口:“我來這裡沒別的事情,就一件,我覺得可以再多要些好處。”
就着瑩然的燈火,此人反是有了不一樣的變化,背光而立,一張乾瘦黝黑的面龐只若裹了一層銅皮,雙眼微鼓,眼泛赭色,兩腮深凹下陷,滿頭焦黃的亂髮在風雪中飛蕩,活脫脫的一副雷公臉。
看着端坐的李暮蟬,漢子突然呲牙笑了,笑聲尖細極了,像是自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原本木訥的五官頃刻間隨着面部筋肉的扭動徹底被拉開了,瞳中光芒頓寒,“唔”了一聲,他道:“你反叛魔教,又要算計上官小仙,現在還敢來找我們?”
李暮蟬忽然問了一句讓人意想不到的話:“尊駕可是姓孫?”
“嗯?”漢子臉上的笑容瞬間不見,宛如凝成了冰,“伱不該說出這句話。”
李暮蟬無動於衷道:“你既是青龍會的人,就不該說什麼背叛和算計。這江湖明爭暗鬥,爾虞我詐,生死成敗,誰不是掙扎其中,世事如棋,說到底咱們都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罷了。” “說得好。”
驀然,鋪子裡又傳出個聲音。
這聲音非是李暮蟬身前大漢所說,而是透過裡面的一張簾布送了出來。
這是個男子的聲音,很年輕,更加從容,是李暮蟬從未聽到過的。
神秘人語氣不疾不徐,淡淡道:“好,就憑你剛纔的那句話,姑且給你一次機會,既然你有意來找我,想必已經準備好了令我滿意的價碼。”
李暮蟬語氣平淡道:“一位魔教公主怎麼樣?”
屋內之人輕輕一笑:“不夠,聽說另有一位魔教天王也暗中去了長安,提頭來見。”
此人話語一頓,再度悠悠道:“至於好處嘛……此事若成,且你還能從長安城活着走出來的話,唔,要不要來我這兒做個龍首試試啊?”
李暮蟬眼中精光一爍:“當真?”
神秘人並未正面迴應,還是用那副隨意的口吻說:“此次天下高手雲集,各方勢力也都聞風而至,龍爭虎鬥,金錢幫秘寶花落誰家姑且不說,誰但凡能活下來,相信已無人可以輕視。”
李暮蟬忽然眯眼,一抹綠影已從簾布後飛出,他擡手凌空一接,定睛瞧去,手中赫然已多出一枚龍形玉佩,通體翠碧生輝,龍紋雕工精美,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神秘人道:“你若能活着出來,可拿此物去我‘青龍會’分舵,不過我建議你下次最好不要以真面目示人。”
李暮蟬拿捏着手裡的龍紋玉佩,深深看了眼簾後若隱若現的神秘身影,旋即不再多說,轉身步入夜色。
良久。
布衣漢子望着李暮蟬離去的方向,沉聲問:“你真的相信這小子?此人氣機陰詭,分明走的邪道路數,渾身陰氣沖天,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墳裡爬出來的老鬼呢。”
“有何不可?”簾布後的人慢聲道:“想不到能在這裡看見幽靈門的武功。這人野心極大,但放眼江湖誰沒野心,而且他很聰明……李暮蟬,一個事事失意、鬱不得志的人,居然能活到最後,還練就了一身邪功,足以說明他是個人才。”
此人竟然已是知道了李暮蟬的身份。
“李暮蟬麼……呵呵,你知道‘蟬’字何意麼?”便在漢子重回木訥的眼神中,簾布倏然一卷,一道披着純黑斗篷的身影走了出來,“這種蟲子匿於泥間能活很久,可一旦破土而出便活不過半月,一切只是爲了爬上高處,叫上幾聲。”
風霜擠入,斗篷下隱有幾縷白髮揚起。
神秘人站在門口,臨風沐雪而立,讚歎道:“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人活着不就該是如此,活的精彩就夠了;這俗世蒼生,有的人看似活着,但和那一草一木有何區別,他們充其量只是在這片世間存在過,百年之後,風吹而散,無人記得;而我們,要真真切切的活過。”
深深感嘆了一聲,神秘人再次悠悠開口:“此行不虛,上官小仙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女兒,這李暮蟬也是不凡,竟敢在此關鍵時候圖謀時機,江湖之所以精彩,正因爲有這兩種人的存在。”
布衣漢子若有所思,並未言語。
神秘人頭也不回地道:“撤吧,既然上官贏了,此處也就沒什麼好留戀的,命各處青龍會子弟即刻趕往長安,金錢幫秘寶務必收入囊中;此事若成,不待魔教東進,便可行‘青龍換世’之舉,我要反守爲攻,履足西域,踏平魔教。”
布衣漢子嘴脣翕動,似是想說些什麼。
但神秘人卻已步入風霜之中,斗篷之下,白髮如雪,飄然遠去。
人遠,其聲未遠。
“天意森冷,世道無情,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