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散席後的衆生相
原想後宮妃嬪大多是世家貴女出身，姜嫺一個小小八品官之女在裡頭肯定過得艱難，沒想到皇宮的風水養人，她看上去比從前更美了。
原主純稚，是朵被爹孃呵護嬌養得很溫柔美好的小白花，被渣男的背信棄義摧殘得萎掉，何公子最後見她的一眼，發現她瘦得臉頰都凹下去了，心中得意之餘更堅定了攀高枝的想法。
呵，女人，離不開他吧。
姜嫺則不一樣。
她的心思不在何公子身上，滿心滿眼只有做好今晚評職稱的表演，又經過知名禍水妲己親自指點氣質，出現在何思遠眼中的，便是他從未見過的美豔嬌娘。
驚豔、不甘和嫉妒如同井蓋背後藏着的蟲子般瘋狂涌出。
她竟出落得這般誘人。
一想到這副新婦美態是蒙受了皇帝的滋潤，何思遠既嫉妒，又憤怒，氣姜嫺不守婦道，明明心悅於他，卻棄他進宮。
看姜嫺一舞跳畢，何思遠心態崩了。
此情此景，被旁人盡收眼底。
是姜家會教女，還是天賦異稟？
何況那是皇帝的女人，跟皇家沾親帶故的東西，都帶點神秘色彩，這就是皇權的力量。
一看就不是正派女人。
說到這裡，皇后停住，換了個好聽點的說法：“貴妃素愛爭寵掐尖，獨將宮務分給她，她興許就把前頭吃的教訓忘記了，以爲皇上樂意縱了她的性情，由此故態復萌。不如將部份事項交給章賢妃，她也是潛邸上來的老人了，這麼多年臣妾瞧着，也是知分寸懂進退的。”
古人對家族概念看得很重，郭貴人也自小受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教育，她進宮本就不是因爲仰慕皇帝，而是爲家族爭光來的。她初封得貴人就是仰仗家中，如今竟在她這掉鏈子了，她既是羞惱，又是難堪，臉龐升起了脂粉亦蓋不住的紅意，眼眶也紅紅的，死命忍住不掉淚。
怪不得把皇帝迷得三迷五道的，居然晉了她爲貴人。
但晉都晉了，沒有收回的道理，無事天子不可爲。
等見到入了宮的姜嫺，何思遠才發現自己想多了。
章賢妃猜的都不對。
不過想想剛把舞衣換下來，坐到席上的郭貴人……
皇上稍一思考過後，便同意了她的提議。
人家包裹得好好的，沒狐媚誰，只是太美了，誰看了都得說美。
皇后把被子再往上掖了點。
皇后還是那麼懶，朕早該知道她的。
聰慧？
因爲主子晉升貴人這一大喜事，宮人都有點睡不着，連最沉穩的枕秋也是喜形於色：“小主的舞蹈何等出色，奴婢在下首看得眼睛都溼了，奴婢幾生修來的福氣，竟能在仙女身邊伺候！”
散席想想，也許是有點過了。
眠夏：“可是貴妃……”
皇帝不禁想，若這時姜嫺在身側，必然會嬌嬌嬈嬈地纏上來，向他撒嬌邀寵。他的心神飄到倚竹軒，開口問道：“朕今日晉了顧貴人的位，皇后是如何想的？”
他翻過身來，正想着皇后如此理解自己，是不是該盡一盡夫君的義務，卻見到皇后警惕地把被子往上掖了掖：“皇上，明日還要早朝。”
是姜嫺早就受過社會的毒打，練就一身銅皮鐵骨。畢竟在應酬場合，什麼奇葩客戶都有，職場上也時有領導突發發奇想，在幾十人的團隊面前單獨點她的名錶揚她，給她拉仇恨。
皇帝的語調放鬆下來，他今日喝了不少酒，醉意入懷，便不像常日般冷淡，反倒多了分隨性自在：“這回也是辛苦皇后了，若是貴妃能安份過完年，朕便恢復她的宮權，讓她能爲你分憂。”
衆妃又覺得自己不是最慘的了。
皇帝：……
“小主大喜！”
真那樣做了，容家也保不住她，頂多另送一女進宮。
容貴妃只求皇后這夜沒有懷上皇嗣的福氣。
※
今日皇上聖壽，散席後，話題的中心卻不是皇上，而是他的神仙妃子。
這後宮纔是真變天了。
還有人心想，這是什麼妖怪？
居然生得這般標緻模樣，又有這神仙舞蹈。
而容貴妃，也是頭一回因爲皇帝宿在建章宮鬆一口氣。
在倚竹軒，姜嫺就是絕對的大腦，這是自分發到倚竹軒後，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事件，才建立起來的威信，使得下人心悅誠服。
兩人分權，她便可穩坐判官之位，看兩人扯頭花。
何況，姜嫺那身氣度，就不像妖女。
原本因爲萬壽節而被特許出門的容貴妃當場就想拂袖而去。
如果皇帝不理規矩召幸姜嫺……
在行動上，姜嫺能拿出百米衝刺的勁來，心態卻是很能拉長戰線的。
當然，這是後話。
枕秋看出來了，擔憂道：“主子看上去不甚高興的樣子。”
職場是馬拉松，而非短跑。
老家梅澤縣的人還在因爲姜嫺得封姝常在而高興，京中顧貴人的美名已經傳開了，傳得還很神乎，賦有一些彷彿在形容神女的詩詞歌賦流出。好些後來傳到皇帝耳中，從小被教育得很自信的他微微一笑，根本不在意，還覺得大夥說得挺對。
偏偏姜嫺現在深得聖寵，對付她的風險又很大。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聞言，衆人均是一凜，從主子封貴人的狂喜裡稍稍冷靜了些。
“貴妃吃了禁宮奪權的虧，威信受打擊，她當務之急是在高位妃嬪的圈子裡重新立威。對上我，對她來說沒好處，而且她沒把握。”
好想矇住頭不聽不聽，可是不合規矩。
果真是狐媚子！
她接着說：“如今我得隆寵，按捺不住想除掉我的人只會更多，你們以後當差，也得小心點。”
這時，建章宮，帝后二人更衣後，規規矩矩地躺在牀上。
顧貴人是挺有神仙樣兒的。
“難得一進宮就得寵，誰不喜歡啊。”
原本常在的份例裡是沒有茶葉喝的，皇帝好茶，來她這兒時賞了罐茶葉：“剛聽到皇上越級晉封我的時候，是有點高興，只是我要走的路不止眼前這麼點，旁人好聽的，詆譭的話，我都不會往心裡去。你們做事亦然，外面對倚竹軒的評價，聽過便算。”
太多的話不宜說，天家妃嬪的容顏不好評價，走出宮門後，聽得更多的感喟是：“今兒真是來值了，不枉此生。”
說不定就是上天賜給朕的月宮仙娥。
跟着陳答應來的荷香站在後頭，耳朵彷彿聽到了天方夜譚，是倚竹軒裡除了姜嫺第二冷靜的人。
他可不能恩將仇報啊！
宮中大型宴席本來就累人。
“顧貴人的舞跳得極好，想來是下過一番苦功的，皇上有所感動，才晉了她的位吧。”楚皇后語氣平淡，也美化了皇帝的用意。以她和天子相處多年的瞭解，她猜到他是有點糾結，也有點反省。
這些場合要如何表現，她太有經驗了。
慧眼？
陳答應也在主殿，志得意滿：“本小主聰慧異常，向來是極有看人眼光的。”
有喜歡舞姬的，已經覺得自家府上的美妾不香了。
“高興，怎會不高興，只是未到狂喜的地步，”
入宮了還不消停，勾她夫君的魂。
男人掙事業，爲的啥？爲着錢財權勢，過的比誰都好，何思遠甚至沒想過讓爹孃過得更好，即使他進京有好些時日了，也沒讓爹孃從老家搬過來，而是住在夏府過起了美滋滋的姑爺日子。他拼命唸書，想的是書中黃金屋，等升了官，更是可以安排一手顏如玉。
可惜不行。
街頭賣藝的藝人不也能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舉動？
同時，她也怨起了被賜座在皇帝身邊的姜嫺。
無他，但手熟爾。
就像網絡上曾有謠言——婚禮攝影經常能在婚禮結束後睡到新娘或者伴娘，那是純純荒謬！辦活動多累人？能造出這種謠的，怕是沒真的幹過活。
想想都替她感到尷尬。
感受到四方八面投來的視線，郭貴人是真想找個洞鑽進去。隨即，她又想起她的爹孃都進宮來爲皇上賀壽，顯然也是全程看着二人之爭，和姜嫺同期入宮，初封身份又最高的她，居然比不上一個八品官的女兒，真教爹孃面上無光。
宮人的嘴都很甜，姜嫺賞了他們銀子，卻沒往心裡去。
後宮第一舞的頭銜沒捂熱，就被姜氏奪去了。
建章宮滅了燈，倚竹軒的燈光卻仍亮着。
其實，今夜的晉位……
巧了，夏榮芝的想法，和帝妃那桌的女人不謀而合——
八卦是人類的本性。
再聽到改封號，沒封號的妃嬪都窒息了。
這是姜嫺的思路。
“如果我是容貴妃，解除禁足後第一件事，是去收拾那幫位分比我高，寵愛沒我盛的高位妃嬪。”
容貴妃但凡有點腦子，都該在這次吃虧後收收氣焰。
皇帝嗯的一聲：“皇后知我。”
如今姜氏晉爲貴人，又有封號在身，竟是比她更加尊貴。
古人對物理學的認知不及現代，文人書生識得大道理，懂官場的條條道道，可女人到底能有多輕……他們是不曉得的，也不能一口斷定人類做不到。
很有看人眼光？
以貴妃之威，下一個貴人的臉面，太簡單。
聽到她說姜嫺不高興，衆人靜了一靜，看向她。
容貴妃被褫奪宮權後，這次全由皇后一手操辦，她是活動統籌，全場最累的那一個。
“其實和貴妃打交道也很累人……”
誇得對，多誇點，朕愛聽。
章賢妃暗歎：郭貴人還是太稚嫩了些，在這宮裡頭啊，比不上別人的日子可是多着呢，怎能心事都擺在臉上，輕易便能揣度到她的喜怒哀樂。
妻子夏榮芝看到他的神態變化，也把他眼底的情緒看了個清清楚楚。她氣惱地抿了嘴，準備出宮回府後要和他好好說道，是不是心裡還有那賤人！
姜嫺淡笑，她坐了口熱茶。
無論皇帝多麼爲姜嫺的一舞驚豔，在聖壽這種重要日子，他還是宿在了皇后的建章宮裡，以示帝后伉儷情深，他再喜歡顧貴人，也不會失了規矩。
她都這麼安慰他，這麼理解他了……
眠夏樂道：“陳小主慧眼識貴人，以後也要長長久久地和小主來往。”
更像是粉絲被本命的無敵神仙現場感動後，上頭衝動消費了。
特別是上回姜嫺不帶一個宮女，單刀赴會昭陽宮。
反觀被賜座皇上下首的新晉顧貴人，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既符合喜慶場合，又不過分得意。連章賢妃都有點奇怪，一個縣丞之家養出來的女兒，居然能有如此氣度涵養，驟升貴人，也沒有像一朝得寵的自鳴得意，反而很沉得住氣，讓人覺得她被禮遇，被優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動作一頓，又躺了回去，失笑：“其實朕也累了。”
好個姜氏居然藏拙，不聲不響搞出這麼大的活兒！衆人掂量了一下，別說模仿她了，想都想不出來她是如何做到的，那麼高的地方，站着都害怕，居然還能在上邊兒翩翩起舞？還有那條供她走到柱上的綢緞，她到底得有多輕？
寵辱不驚的貴人背後，是千錘百煉的打工人。
只是不禁莞爾：“皇后在家裡學習主持中饋時，怕不是學到了如何堂而皇之地把活兒分出去吧！”
宮女太監的心腸不是鐵做的，若不是宮裡不能隨便燒香，都有覺得自己祖宗保佑，跟到了好主子，想燒香感謝祖宗的了。只是後來眠夏越發後悔，暗下決定——若有下次，怎麼也得跟着主子纔是，哪怕是在她身側，一起淋雪受凍呢？
嚼舌頭的很快被瞪一眼：“嘴上沒把門的，那也是能議論的嗎？回府再說！唉……”
日後他納的妾，一定要比姜嫺美上十倍。
合着她們都還沒封號，皇上就覺得“姝”字配姜嫺不夠好，要更美好的意象了，不僅暗誇她如月宮仙娥，更想長顧於她身側。
宮人感動的點，姜嫺大約能理解。
打工人能體諒打工人，她不會因爲當了主子就做起工賊的勾當來，沒這麼喪良心的。
而這時，昭陽宮中，容貴妃陰沉着臉，和身旁人說起：
“這顧貴人……眼下竟是動她不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