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二）：移形換影
外面，王遲慰看那洞只容一人出入，內有林展翔這個高手，又有柳瓊這個百毒勁敵，假若進襲，於我方不利，就沒遣令下屬衝鋒，只道：“小子做縮頭烏龜了，各位怎麼看？”
水攻，火攻，毒氣攻，雙鋒四鐵衛均獻策奉計。王遲慰直襬手：“倘如姓周的姑娘不免於難，神兵問誰要？本督這趟差豈不白費了。”
徐錦雲捻捻鬍鬚，道出二字：“迷煙。”
王遲慰回贊一字：“中！”
東廠行事毒辣，手段層出不窮，迷煙這種東西肯定帶有。歸海軒指揮廠衛，引燃迷煙彈，擲了十枚，全叫裡面的人當球踢回，幸虧付經綸有先見之明，提議此前服用解藥，纔不至於害人不成反累己。
恭淮子改變戰略方針，命人扔門口，敵方敢出來玩蹴鞠就放箭，果然沒人伸腳再踢。煙彈白煙滾滾，一半散在外，一半吹進了七星巖。洪見凱喜嘖嘖道：“這些‘迷你彈’能連噴一刻鐘，我不信他們可以憋氣憋這麼久。”
將賓王接着道：“回去不升官都難了。”
煙霧消散，終是難以斷定裡邊什麼環境。王遲慰示令歸海軒探秘。其實說句心裡話，誰也不想以身犯險的。歸海軒暗罵：“狗大監，每次都叫我打頭，功勞怎麼不算我第一？”罵歸罵，可端了這碗飯，就得效命。他取來大刀，悄悄挨近，將至洞口，猛揮兵器衝進，好像沒事，停手察看，黑嚕隆咚的。
王遲慰希望得手了，好收隊吃霄夜，卻見歸海軒衝進一會，屍體就飛了出來，如果不是事先聽他一聲“啊呀”的慘叫，也不會認爲飛回來的是具屍首了。
徐錦雲驗屍報告：“身中十多次暗器，致命傷是胸口一掌。”
王遲慰道：“怎麼回事？”
恭淮子道：“我們忽略了姓柳那位姑娘。”
王遲慰再問還有何良方？衆人不作應。沉默一陣，付經綸道：“唯有守株待兔。”
看來非要如此了。王遲慰發令就地紮寨，邊吃火鍋邊等獵物投網。
裡面水鏡如勾頭一看，氣得眼火爆：“呀的在刷羊肉。”看着酒襖，徒呼失策：“竟忘了帶點下酒菜。”
四人你渡步過來，我渡步過去，苦釀善措。柳瓊道：“我們殺出去，生還的機率有多少？”
周雁想都沒想，說道：“微乎其微。”
酒也喝完，水鏡如更感無聊：“有沒有人能告訴我，現在怎麼辦？”
周雁道：“辦法是有的，只是我尚未想到。”
水鏡如回個白眼：“趁着我們還有力氣，一起衝出去。林兄，你保衛周姑娘，我護着柳姑娘，興許有星點希望。若再拖一兩天，你我已經餓扒，想衝殺也難了。”
左右無法可想，周雁毅然決定仍以犧牲自我，保全大衆的方式：“我跟他們走！”深情望了林展翔一下，轉身就走。
剛移動半步，不知誰拉住她的手扯回，定睛一看是林展翔，心中升起絲絲暖意：“公子。”
林展翔道：“要死一塊死，我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的。”
周雁喜極而泣，道：“公子，雁兒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如果躲不過，就算死也是便宜我了，何況還能救你們。”
忽然想到什麼，林展翔鬆開手，側開身道：“我爹真的不在人世了？”
周雁決意一死，更有什麼樣好隱瞞的，說道：“是，那日就在你攜刀而去不久，淨空命人屠莊焚院，莊裡的人無一倖免。”
“淨空？”林展翔胸口大痛，幾欲坐倒：“淨空是誰？”
周雁道：“便是逼你跳崖的淨厄大師，他假借了別人法號。”
緩緩情緒，林展翔又問：“我那魯莊慘交惡運，是否與你有關聯？是不是？”
周雁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說了遍。
聞罷，林展翔憶起從那魯廢墟挖出的一具具森森黑骨，怒不可控，回身出爪扣緊周雁的粉頸，只要勁力一吐，立下香消玉殞。
周雁不避不閃，當然以林展翔目前的身手，也決計避閃不開的。柳瓊兩手搭在林展翔扣住周雁的那條胳膊上，說道：“展翔哥哥，不要。我認爲周姑娘只想拿回寶刀，是沒料到那些惡僧竟人面獸心，行舉殘忍的，這不能全怪周姑娘。”
水鏡如幫着勸解：“對呀，對呀，最壞的是淨空。”
周雁一臉死灰，早沒活着的打算：“公子，你下手吧。”
林展翔凝視她，舊日比影相憐的情境幕幕閃顯，心一軟，胳臂垂下。忽猛爾轉身面壁，狠狠地擊了三拳，震得方圓百尺內爲之顛抖，他那“啊！”的一聲大嚎，更傳至裡許之外。
發泄完後，林展翔說道：“你既引淨空來毀我家室親故，作甚又還要救我？”這裡說的救他，指的是周雁唆使淨空去那魯莊，林展翔到中庭東苑取刀引開淨空，給淨空的手下滅口時，周雁躲暗處發鏢相救的那一次。
認識林展翔也和一段日子，柳瓊大概知道些他的過去。水鏡如聽周雁剛纔的訴訟，整體構思一下，亦明白七七八八。
周雁道：“從自那魯莊一見，雁兒心裡就有了公子。”
林展翔不知該怎樣面對她，扒在洞壁，思來想去，追根究底不都是破胡神兵惹的禍？
柳瓊將林展翔拉到角落坐息，體撫幾句。水鏡如探頭觀察外邊動靜，又在來回渡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突爾停足，說道：“周姑娘，脫衣服。”
饒是周雁聰明絕頂也變丈二和尚：“什麼？”
水鏡如附加講解：“把你的外衣給我穿上，我扮你跑出去，引走他們，你們就可以安全離開啦。”
周雁坦白說：“你輕功不怎麼樣，只怕沒跑多遠，就教人家捉住了。”
林展翔自信是四人中步法較好的，泰然挑起這項艱險有任務：“我奔得快一些，讓我去吧。”
柳瓊挽住他道：“展翔哥哥，大冒險了，別去。”
林展翔痛失陸湘羽，又清楚地瞭解到家父的亡音，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道：“總強過大家坐以待斃。”
一向獨來獨往，水鏡如自在得很，卻是遇到柳瓊後，跌情網，從此癡。但柳瓊對己視而不見，只鍾情林展翔，讓他覺得人生之苦，莫過至此。再是想：“我當挺身而出，即使叫東廠的人殺了，柳瓊也會心存感激，一輩子記得我，總勝過活着她對我不理不睬。況且倘若林兄去了，身遭不幸，她定傷心萬分，一生都不快樂，與其這般，倒不如我出去誘敵，成全他們。”舉掌示不，說道：“林兄，你留照顧她們兩，我來引誘閹黨。”
林展翔還要堅持，水鏡如卻當仁不讓，爭了好久，仍無結果。
柳瓊道：“你們別爭啦。”晃晃手上的書籍續道：“這是我妹妹剛纔給我秘笈‘移形換影摘星手’，裡面載的步法爲方今武林之最。我馬上學，學成後由我扮周姑娘去引開他們。”
周雁道：“瓊姐姐，你武功大差，完全沒有根基，要習得這種高深的步法，十年八載未必能行的。”
十年八載恐怕骨頭都找不到了，水鏡如嘆了聲。
心裡有了打算，林展翔說道：“瓊兒，給我試試。”他機緣之下練就一身武藝，純爲被動，此次卻是主動的，可其實依舊是形勢所迫。
周雁早想到林展翔屬不二人選，但又不想推他冒這個大險。水鏡如雖只見林展翔跟別人打過一場，然而已知林展翔修爲是自己拍馬難追的，像“鬼冥大法”這種神技均能到手即成，更深信他短時間內定練就“移形換影”，便不再與他爭了。柳瓊想也難不倒林展翔，就眼下情形看，唯有答允。
此項絕術，大家都見馮考賢用“刮刮樂”刮歸海軒時施展過，均不懷疑它是救命法寶。林展翔靠近火摺子翻閱，才知這套妙技是按二十八星宿和北斗七星的方位爲路徑走勢，其中又含有周易三百八十四爻的萬般變化，每重變化繁鎖深奧，說是瞬息移身換影絕無浮誇。看着看着，腳隨心動，籟的一下，就在洞中轉了一圈，而他自己好像並不覺得。
水鏡如暗喜：“行呀！內功深厚就是不一樣。”
周雁初見這門腳法之奇，越乎想象，不禁驚訝難喻。柳瓊看得多了，沒什麼極大反響，但林展翔的練習速度倒讓她一震。
林展翔目不離書本的字裡行間，唏嗉``````眨眼又兜了兩圈，洞穴雖窄，竟也沒碰到誰一點衣角。他邊讀邊思，邊思邊走練，竟到了忘我之境。
“移形換影摘星手”是一門手法步法於一體的奇藝。仡今爲止，步法是世間尖端輕功，手法更居武林一絕。馮孝賢於武學一道極具天賦，在少年之時就鋒芒漸露，她根據乾坤派的派襲輕功“飄渺閒蹤”的原理和基礎上創悟出的。東華子大讚不止，甚是寵溺，並多次指津點拔。但馮孝賢那會畢竟尚幼，學識有限，得出這套心訣時，乃是漏洞百現。偶然的一次機會，馮孝賢在秋屏坡受赤刀老妖司徒仁的剖解點析，其後深詳參究，去暇留髓，使之煥然精純。再經她這三十年的更進錘鍊，直是近乎完美。
原本林展翔是不適練這種繁鎖深奧的武術，但他內功儲積盈豐，卻要另當別論了。就他個人秉性而言，入門功便是精簡的內功心法爲宜，得到內功有成，則已不限規範。那日在無底谷中，他剛習就“神昭素心訣”，陸世寒叫他重演一遍家傳的“雨花槍法”和“八十一路混元棍”，竟一一應手而出，有如數十苦練，也就是這個道理了。
周易三百八十四爻（yáo）始自《周易》（又叫《易經》）的伏羲六十卦。《易經》大致可分經和傳兩部份，爲卦辭與爻辭有七種十篇，稱作十翼，即彖上、彖下、象上、象下、文言、繫辭上、繫辭下、說卦、序卦、雜卦。據講是伏羲制卦，文王繫辭，孔子作十翼。《易經、繫辭》上說，天地未開之前，處於無邊無際的元氣狀態，萬物由此演化而來。大極是元氣所成，清陽者上升爲天，濁重者下沉爲地，天爲陽，地爲陰。陰陽又分太陰、少陽、少陰、太陽，謂之四象，四象之上再生一陰一陽就產生第三爻，以陰陽第三爻錯綜排列得八卦，八卦相重生出六十四卦，每卦有六爻共三百八十四爻。由此可見其神妙繁瑣，它本是用於推算運數和兇吉的一門預測學。
林展翔不懂什麼深奧的卦爻，按心訣吐納運氣，照圖象所示踏出，比那些揮拳舞式的好練得多了。遇到不解的地方就提出，大家幫忙推敲。只用了三個時辰，林展翔便學會上面的腳法，試走一回，也無差誤，但就是感覺不如馮運用的嫺熟老練，莫非是每個人的資質均有距別，即使修習同樣技藝，結果都會有一定差異？又或是初學者總也不比深研者精通？
林展翔卻懶得去想了，接下來是手法，他說不必再練，因練輕功是爲更好地引開敵人，與那“摘星手”的手技無關，無須浪費時間去學。但柳瓊道：“展翔哥哥，你不妨看看。我曾聽掌宮講，這路輕功最大的不同，便是結合手法和腳法成一體，其實亦是它爲什麼比各門派輕功要快的原因。”
水鏡如道：“我們被困四五個時辰了，也不在乎多擱幾個鍾。馮孝賢既將兩樣套路合在一起，自有她的道理，若你只學一種，就怕達不到最佳效果。”
林展翔想這次的任務許成不許敗，必然要把“移形換影”發揮到極至。那“摘星手”與移形換影收錄在一個本子，定有莫大關聯，得先看明白，好作論處。
於是允同大家的意見，翻到後半部分，讀了前序，林展翔始知這路手法原來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輔助之能。周雁詢問怎樣？林展翔說道：“若要使步法發揮極限，就非得習完‘摘星手’。”
輕功靠雙腿和內力，手頭上招式只是用於拒敵御，兩者挨不着邊呀，水鏡如連稱不懂不懂。林展翔又道：“步法看似與手法無關，實際上關係很大呢。我的意思是講，走得快慢，你的手也起到一定的作用。”
三人搖頭以示不解。林展翔道：“打比方說，我們常人奔跑，兩隻手臂會怎地？”
水鏡如起足小跑，並觀察兩手的動作，原來這是十分常見的：“走路時，左右手會配合着一前一後地擺來擺去。”
林展翔道：“不錯，倘是兩手不動，肯定不如一前一後擺來擺去的快，這就是輔助的作用。各家各派的輕功千變萬化，卻始終侷限於一定的速度之內，均因爲他們都忽略兩條胳膊，而‘移形換影’之所以將衆家步法比下去，並不是因爲它的繁瑣神妙，是在於馮孝賢拿了兩條胳膊大作文章。外門輕功與‘移形換影’其實出入不大，可是外門輕功之中注重雙腳，雙手只不過隨勢擺動罷了。這馮孝賢直是與衆不同，在施展‘移形換影’時，把隨勢擺動的左右手改成固定的舞動，從而提升步法的速度，這固定的擺動稍作修飾，便成一項‘摘星手’。如此一來，不僅能加快步法，還可以進行攻擊敵人。”
聰明的人是想到別人想不到的東西，三人略微一思考便釋然，水鏡如掀起母指，大讚了馮孝賢一番。事實上很多生活的小細節都隱藏着莫大的玄機，只是我們不善於發掘而已。
林展翔道：“難怪我總認爲自己學的與馮掌賢相差大遠，原來並非初習的緣故，而是我沒練手法導致的。”
既然用輕功引開敵人，通常輕功越好，那成事的機率就越高，周雁說道：“公子，那你趕緊把它練完。”
林展翔道：“卻不知要學多久？”畢竟縱躍術不同手頭上的招式。
柳瓊道：“展翔哥哥，且試它一試，你的腳力已經很了得啦，如果大難練就放棄也無所謂。”
水鏡如對柳瓊有種盲目地遵隨：“柳姑娘說的是，試一下費不了多少時間的，能練當然好，便是不能，以你現在水平，亦將就着了。”
順從衆意，林展翔埋首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