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浩丟掉鋼管,把齊宇攬進懷裡,單手撐起他的臉,看着他皮開肉綻的傷口,眼角突突地猛跳。
齊宇推開他,強撐着一口氣跑去把劉浩的斷指撿起來,用衣服包好,愣愣着轉頭看着劉浩。
劉浩也看着他,慢吞吞挪步走過來,牽起他的手,拉着他往車的方向走。
兩人默契地沉默着。
齊宇乖乖跟着他,坐上車的時候,劉浩嘴脣發白,身體發顫,右手搭在方向盤上,直不起腰來,想問問齊宇傷口要不要緊,卻說不出話。
兩人都是鼻青臉腫,滿身血跡,誰比誰都好不了多少,齊宇要不是靠毅力,估計早暈了,劉浩也是,就是一口氣撐着,不然就算手指上的傷不提,身上那幾個血窟窿也夠他受的。兩人坐在車裡,好一會兒都說不出來話,只顧着喘氣。
很久以後,齊宇把斷指往懷裡緊了緊,說,“快去醫院,說不定能接起來。”
劉浩轉頭看着齊宇的側臉,他臉上的血從沒止過,流到胸前一大片,看着十分嚇人。劉浩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說,“止血。”
車子四平八穩地開在路上,齊宇一直盯着前面的路面,還在心驚肉跳着。
“我跟慼慼分了。”車裡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劉浩突然說了這句,“你也別跟徐世傑混了。”
齊宇沒說話,直瞪瞪望着前面發呆。
“我說的你聽到沒有!”劉浩音量猛然加大,一拳頭砸在方向盤上,全身都在痛的他,脾氣也格外的大,方向盤一扭,車子往隔壁車道上一躥。劉浩深吸一口氣,又把車開回車道,覺得這個時候發火不適合,壓制着火氣。
“現在能不說這個嗎?”齊宇還是直直望着前面,眼睛放空,就是抱着斷指的雙臂抖得厲害,“先去醫院,手指接起來再說。”
“去他媽的醫院!”劉浩還是忍不住發火,“你要是不跟那混蛋斷絕來往,我他媽不要這些手指了!”
他一邊罵着,說着這些不經過大腦的話,一邊因爲手指上鑽心的疼痛,讓他心浮氣躁,死死皺着眉頭,爆叫着命令,“你跟他斷個乾淨!現在就斷,給他打電話!”
說着說着,火氣上來,又一拳頭砸在方向盤,車子不負衆望又一次躥進隔壁車道,這個時候劉浩也顧不了這麼多,反正前後也沒車,他直接放開方向盤,去齊宇身上拿他的手機。
齊宇隨他胡來,只一心護着他包着的斷指。
劉浩從齊宇的口袋裡掏出他的手機,專心致志把徐世傑的電話翻出來,剛撥上,突然眼前強光一閃,鳴笛聲不斷,而齊宇則穿過他不停地往他身邊湊,他下意識擡頭,就看到一輛大卡車正飛速開過來。
劉浩臉色慘變,慌忙扔掉手機,猛打方向盤,可他動作沒有平時靈敏,又是單手操作,儘管這個時候齊宇已經反應過來,幫着他一起轉方向盤,可車與卡車的距離實在太近,根本沒有辦法避免與它撞上去的命運。
車輪與地面激烈摩擦,產生刺耳的剎車聲,汽車不受控制地迎着卡車頭猛地衝過去,匆忙裡什麼都顧不得,劉浩索性放開方向盤,任由它自生自滅,他腦子裡沒有多想,只憑本能雙手緊緊抱住齊宇,把他的頭牢牢按在懷裡,自己也壓低身子,把自己的身體當成防護罩整個兒地蓋在齊宇上身。
齊宇在劉浩懷裡拼了命地往外掙,但劉浩吃了秤砣鐵了心地不讓他動,掙得他骨頭都痛了,也沒能從他懷裡掙開來。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汽車和卡車相撞,生還率能有多高,他不知道自己和劉浩能不能活着從這輛車裡出來。
在劉浩到死都把他護在身邊的這一瞬間,齊宇緊緊環住劉浩的腰,他忽然想明白了。劉浩就算給不了他想要的愛情,可他把他能給的統統都給了。他以前怨,怨自己是彎的,怨自己愛上劉浩,繼而痛恨劉浩是直的,恨他不能爲自己變彎,恨老天偏偏把劉浩安排在他身邊。可這些現在看來多可笑,他到底在勉強什麼,劉浩在自己心裡獨一無二,自己在他心裡何嘗不是唯一,爲什麼不能跟劉浩正常相處?就像劉浩說的,兩個人都好好的,不要那玄而又玄的愛情,做兄弟也很好,以後劉浩娶個漂亮賢良的老婆,生個大胖小子,小子喊他一聲乾爹,他沒事就去蹭一頓飯,幸福美滿。而他身邊有徐世傑,一個處處照顧他感受以他爲第一位的情人,他們相處融洽愉快,從不產生摩擦,這在圈子裡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屁大點兒事,怎麼搞成現在這樣,齊宇悔恨無比。他想,如果這次可以活下來,他就全心全意跟徐世傑在一起,與劉浩是最好的兄弟,再不存多餘念頭,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齊宇突然想哭,在撞上之前,他死死抱住劉浩大徹大悟般對他說道,“浩浩!我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你了!”
話音剛落,不知道劉浩究竟聽到沒有,砰地一聲,擋風玻璃稀里嘩啦碎掉,安全氣囊彈出來,無邊無涯的壓力傳到身上,壓得人完全透不過氣,喉嚨裡源源不絕溢出腥味,粉身碎骨的疼痛也不過如此,周邊一片模糊,無邊的黑暗把兩人拉到深淵裡去。
徐世傑正開着車千里迢迢往這片荒涼的地方趕來,他派了很多人出來尋找齊宇下落,好不容易纔打聽到這鬼地方。開車的時候,他的眼皮一個勁地跳,心裡也慌得不成樣子,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關節成慘白色,他太慌張,食指輕擊方向盤,以此緩解內心的不安。
路途纔到一半,手機忽然響了,他拿起來一看,居然是齊宇打來的,他火急火燎地接了,電話裡只是嘈雜一片的聲音,猛地尖銳的剎車聲讓他心頭一緊,他忙握着電話大喊喂喂喂,沒人迴應,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忙音。
徐世傑急得恨不得插雙翅膀飛過去,猛踩油門,一路飛飆,卻被前面一輛大卡車攔住了去路。前方隱隱有黑煙冒出來,一地的玻璃碎渣,以及投射在地上火星的影子,一看就是車禍現場。
這條馬路地處荒涼,只有兩條車道,大卡車佔了一條,徐世傑只好繞到另外一條繞過去,結果車剛從卡車後面開出來,就看到一輛已經被撞得變了形的白色跑車,還有地上流淌出來的鮮紅血液。
徐世傑頓時心裡警鐘大鳴,但又安慰自己,不會這麼巧的。他加速往前開,強制自己不去看殘忍的車禍現場,眼睛鎮定地只看着前面,在心裡祈禱,他家寶貝兒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就是控制不住發抖的雙手暴露了他此時的真實狀態。
他想一溜煙地飈過去,但在與白色跑車擦身而過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用餘光看了一眼,就這一眼,他猛地扭過頭,同時狂踩剎車。
與卡車撞上的半邊跑車完全變形,車窗玻璃全部碎裂,而徐世傑在透過車窗看到車裡面兩個人的那一剎那,好像有人拿着一把鐵錘照他腦袋狠狠敲了一下,又好像誰舉着盆冰水潑的他渾身冰涼,讓他完全呆住。
那兩人已經分不清誰是誰,渾身都是血,儘管其中一個被另一個護在懷裡,可完全沒好到哪裡去,殘敗不堪的車門壓在他的身上,把他死死卡在座位和擋風玻璃之間。那人穿着一條Levi’s最新款淡藍色牛仔褲,此時已經被血染成暗紫色,這條牛仔褲還是他跟着一起買的。
徐世傑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從車裡徒步下來,慢慢往跑車前面走去,快要踏進去時,有人跑過來一把拉住他,惡聲警告道,“不要靠近!等消防員!”
徐世傑像個傻子任由人把他拉回來,這裡荒涼,來來回回就那幾個人,比劃着指揮着,控制着現場,等待警察和救護車。
他在旁邊呆呆地蹲下,現在的他腦子裡混沌一片,看什麼都不真實,那裡面絕不可能是他的寶貝兒,或者這一切其實就是他在做夢,他做了個噩夢。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感覺到很疼,然後暴跳起來,又往那邊衝去。沒人注意到他,等到被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到了車邊。
徐世傑用力往外拉車門,想把人弄出來,可車門完全卡死,無論他用多大的力氣都紋絲不動,他趴在車窗上,對着裡面吼,“齊宇!齊宇!回我一句!齊宇,快回我一句!”
等了半天,沒有迴應,徐世傑臉色慘白,雙腿發軟,他幾乎要跪倒在車邊,拍着車門叫道,“小宇,回答我,別嚇我……”
忽然,一隻血淋淋的手從車裡伸出來,死死抓住徐世傑的手,驚得徐世傑一下子跳起來,一把握住這手,但他不知道這隻手是誰的,只能衝車裡重複地問,“小宇,是你嗎?是你嗎?”
徐世傑靜靜等着回答,心臟砰砰地跳,他想,如果聽到的是劉浩的聲音,他一定毫不猶豫一巴掌把這手拍回去。
很久很久之後,車裡斷斷續續傳來低喃,儘管很虛弱,但徐世傑激動地快要跳起來,更用力地握緊了這隻手,顫抖着聲音說,“小宇,是你吧?你要說什麼?我在聽。”
“救……救……他……救……流…氓……”用盡全力說完這一句,車裡又歸於寂靜。
耳邊好似嗡的一聲炸開來,徐世傑呆立在車前,緊緊揪住這隻手叫道,“小宇怎麼樣?快告訴我小宇怎麼樣!!”
又有人跑過來拉他,他卻死也不肯離開,暴跳着衝周圍的人吼,“都滾蛋!不要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