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九 一箭天威
總旗錢得用聽了這一串兒的名字,聽得暈暈乎乎的,只知道一件事兒,這些貴官隨便哪個,都比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兒還大。
連子寧向石大柱道:“大柱,你領五十兵,跟着錢得用進去,把大帥的公文給吳汾看看!讓吳汾過來說話。”
“是,大人!”石大柱向連子寧做了個手勢,示意一切已經準備妥當。
那錢得用自然不知道這些計較,向諸位貴官告了罪,小心的陪着石大柱一行人過河前往井陘關口。
眼見得一行人已經上了鐵索橋,鐵索橋的這邊無人把守,只在那一頭兒有大約兩個小旗的兵力看守着,這也是應有之意,一旦有強敵前來,斬斷鐵索,這條大河便是一道天塹。
連子寧擺擺手,康律會意,回頭向自己的親兵低聲說了幾句,那親兵點點頭,也是回頭說了幾句。不大一會兒,命令便是已經傳了過去,大約有數百騎張燕昌的精銳親兵開始策動戰馬,不着痕跡的向左移動,脫離了大軍的隊列,在距離河岸不過是百步左右的所在,形成了一個衝擊集羣。
康律也帶着幾個將官和一隊親兵過去了那邊。
王彥成皺着眉頭看着正在過河的一行人,趙馬祥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
連子寧知道他的心意。微微一笑:“趙大人不必如此,此事由我一力承擔,若是那吳汾並非是叛將,連某向他賠禮道歉!向趙大人你擺酒賠罪!上面追究下來,也絕對不會牽連到你們!”
趙馬祥冷哼一聲。轉過頭去,雖然對連子寧又諸多不滿,但是對對方的氣度魄力。卻也是頗爲的心折。
能說出這番話來的,可沒幾個。
石大柱跟在隨在錢得用身後,板着一張臉。錢得用向他小心奉承了幾句。卻沒得到對方的迴應,臉上訕訕的,便也不再自討沒趣兒了。
五十名龍槍騎兵,隱隱的把錢得用的人包在中間,錢得用雖然略覺得奇怪,但是也並未往心裡去。
鐵索橋不寬,只能容四馬並駕,先過去的龍槍騎兵便在橋頭旁邊停下。終於,最後一個龍槍騎兵也過了橋頭!
石大柱和楊滬生對視一眼,齊齊大喊道:“弟兄們。幹!”
“殺!”
五十名龍槍騎兵齊齊暴喝,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神臂弩。在手中端平了。
“這?這?大人,怕是誤會啊!”變生肘腋,錢得用還沒反應過來,站在那兒傻了吧唧的喊道。
沒人理他。
那兩個小旗都是稍顯慌亂,卻並不是手足無措,似乎是對此事早有準備,他們臉色一變,喊道:“弟兄們,斷鐵索!”
只是,已經來不及了!早在過來之前,所有的龍槍騎兵都已經把神臂弩上準備好了,剛纔石大柱一聲令下,便都是發射了出去!
如此近的距離,根本不用瞄準,只聽一陣嗡嗡的弓弦振動聲、利箭破空聲,接着便是突然響起然後戛然而止的慘叫聲!不過是一個照面之下,守在橋頭的那二十名士兵便是每個人至少被射中了兩箭,盡數倒在地上。大部分都被當場射死,有幾個沒死的,在地上大聲呻吟翻滾着!
瞬間,鮮血橫流!
錢得用幾個還沒反應過來,便是已經被驅趕到一邊,繳了手中兵器,哆哆嗦嗦的蹲在地上,被幾個龍槍騎兵看守着。
錢得用這時候才緩過勁兒來,看看城頭,再看看這些明軍,忽然有一種神經錯亂的感覺,心裡驀地升起一個念頭:“娘哎?難道壽寧侯反了,要學趙匡胤?”
剩下的龍槍騎兵在石大柱和楊滬生的帶領下,迅速整理隊形,然後向着關城的方向,衝殺過去!
康律沉着臉,手中馬刀往前一指,帶領自己的親兵衝了出去,在他身後,五百精銳親兵默默跟上,像是一道鐵流,衝上鐵索橋,向着井陘關殺過去。
看到剛纔守在橋頭的那兩個小旗的反應,連子寧心中已經確定了七八分,而趙馬祥卻是臉色難看,黑的跟鍋底一般。
大夥兒都是明白人,剛纔橋頭守軍的那番舉動,意外而不張皇,若是朝廷官兵的話,他們反應只能是極度的意外和不知所措,更何況,他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斷橋!這說明,城中的守軍,只怕早有準備了。
對於攻打井陘關這等前面有着狹長谷道的強關,人數幾乎沒有任何意義,因爲你人再多,能投放上去的兵力也就是那點兒,對方所要面對的,也只有這一點兒兵力而已。添油戰術,?想來是攻城一方的將領們最不想採用的。
所以連子寧已經是在行軍途中和各位大將定下了‘青紅皁白之計’。所謂青紅皁白之計,便是不分青紅皁白,先派人奪取關城再說,錯殺幾個,也就錯殺了,事後補救掩蓋就是。諸位將軍走到這一步,都是心狠手辣之輩,自然不會下不了決心,除了趙馬祥頗有微詞之外,其他三人都是一致同意。
如今看來,這個青紅皁白之計,還用的真對。
龍槍騎兵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不過是短短几十息的時間,就已經是衝到了那狹長古道的中央,距離關城不過是百步之遙,眼看一個加力就能衝殺進去。但是就在這時候,城樓上無數的官兵出現了,而厚重的城門,也在石大柱不甘的眼神中,重重關上!
在隨後,城頭上更是灑下來一陣密集的箭羽,逼得前面的龍槍騎兵不得不後退。和後面到來的大帥親兵們會和一處,任是這數百騎兵兵強馬壯,戰力絕倫,但是面對據堅城而固守的叛軍,卻也是無計可施。只得打馬退到了城頭弓箭遠不能及的地方,再作計較。
連子寧看了趙馬祥和王彥成一眼,眼中含義不言而喻。趙馬祥想起之前種種,心下羞愧,漲得滿臉通紅。他也是耿直漢子。當下便下馬磕頭賠罪:“連大人,趙某之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哈哈,趙大人何必如此!”連子寧也喜他耿直,趕緊翻身下馬把他扶了起來,笑道:“不過是一時氣話而已,做不得真的。咱們弟兄還得同心協力,想想怎麼着解決眼前這件大事!”
雖然面上輕鬆,連子寧此時已經是心急如焚。如此重大的責任一肩挑,壓力何等的巨大?
連子寧和王彥成趙馬祥兩人只帶了五百騎兵過去。其它的兵馬都留在了這邊,事實上,若是要攻打井陘關的話,也只能排開這些人了。
連子寧被這衆人簇擁着來到陣前,來到距離關城不過百二十步之外,細細打量一番之後,更是深深蹙起了眉頭。關城前面的穀道,都是絕壁,根本不可能攀援上去,只有強攻一條路,若是強攻,敵人箭如雨下,那關城前面數十步的範圍,就是死亡之路!
連子寧眯着眼睛細細的看,寬約十餘丈的城頭,足有四丈高度,城牆都是用一塊塊的大青石修建而成的,看上去極爲的堅固。那城頭上面,女牆城垛一應俱全,而且整個城牆朝這邊的一面是一個凹進去的弧形,也就是說,攻城的一方要同時承受三個方向的打擊,根本沒有防守死角。城牆上此時已經是站滿了士卒,他們穿着明軍的紅色胖襖,但是很醒目的,每個人的額頭都束了一根白色的布帶,而在城頭上,也是已經樹起了十數面大旗,每一面大旗上,都畫着一朵澄淨的白蓮花!
連子寧暗自心驚,看來不但這井陘關的守軍被收買,就連其部下普通士兵,都已經成爲了白蓮教徒!
此次輕騎前來,根本沒有任何的攻城器械,可以想見,若是驅使部下強行攻城,會造成何等樣巨大的損失!
而一個最最重要的原因則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就算是自己等人不惜馬力領先了白袍軍一步,只怕過不了多久他們也會趕過來。
連子甯越看越是無計可施,心裡一股子邪火兒便是蹭蹭蹭的竄了上來,他深吸口氣,把這股火氣強壓了下去,忽的心中一動,道:“把那錢得用與我提來。”
“是,大人!”一個親兵領命而去,很快便把錢得用拎着領子扔到馬前。
錢得用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嚇得上下牙齒一個勁兒的打架,得得作響,擡眼看看連子寧,又趕緊低下頭。
連子寧不耐煩道:“錢得用,本將問你話,需得老老實實的回答,若是有一字差池,定叫你人頭落地!”
“是是是,得得,大老爺,得得,小人,得得,一定知無不,得得,言!”白蓮教久在山陝之地傳教,錢得用也不是個笨人,只是膽子太小了些,他遠遠的看了一眼那城頭上的旗幟,便知道今個兒這是怎麼回事兒了,生怕被這位大老爺也當成白蓮教匪一刀剁了,自然是知無不言。
“城中守軍滿員多少?其中又有多少個是跟吳汾親近的?你一一道來!”連子寧問道。
錢得用想了想,老老實實道:“城中一個千戶所,按理說滿員一千一百二十員,只是咱們內地衛所,從來無戰事,吃空餉不少,因此只有九百餘人。嗯,讓小的想想,平日裡跟吳千戶,額,那逆賊吳汾交厚的,至少也有一多半兒!”
連子寧點點頭,繼續問道:“那適才你出來的時候,城中可有異動?”
錢得用眨眨眼:“並無異動。”
連子寧思忖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定計,臉色輕鬆起來。康律見他臉色,詫異道:“連大人,難道已經有了打下這井陘關的辦法了?”
連子寧掃了一眼衆人,見他們都是一臉的期待,他輕輕一笑,反問道:“打下井陘關?爲何要打下井陘關?”
“不打井陘關?”大夥兒大眼兒瞪小眼。都是有些愕然。
連子寧心裡暗道,若是熊廷弼或是戚繼光在這兒的話,定然是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解釋道:“諸位,適才本將詢問錢得用,那吳汾所能控制的士卒不過是一多半。而他出來的時候,城中尚無異動,這麼短的時間。吳汾定然是不可能殺光全部的反對者,更大可能性是看守起來了。城中不過九百人,又有異心者。又有需要看守異心者的。吳汾所能調動的人手,極爲有限,對咱們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脅。咱們乾脆斷了這鐵索橋,大軍盡數在太平河南岸排開,截擊白袍軍!”
“隔着一條太平河,白蓮教匪奈何咱們不得,白袍軍也衝不過來,等解決了白袍軍再回頭收拾井陘關。豈不輕而易舉?”
衆人聽完,只覺得這個計劃匪夷所思,但是再一想。卻是精妙無比。
康律一拍大腿,滿臉喜色:“連大人。真真是智計百出,厲害,厲害!”
趙馬祥也是翹起了大拇指:“連大人,老夫服了!”
“不過,咱們這就要撤,卻也不能讓這廝舒坦了。”連子寧臉色變得森然,伸手前指,回身向着一衆精兵悍將道:“諸位,誰能替本將給那廝一個教訓?”
他伸手所指的,正是城樓上被一衆白蓮教匪簇擁的一員穿着山字紋甲的武官,想來就是吳汾了。
楊滬生等一干龍槍騎兵頓時轟然道:“俺來!”
“大人,讓標下來吧!”
一堆人都是亂哄哄的向連子寧派胸脯請戰,在他們看來,此處距離城樓足有一百二十步遠,也只有龍槍騎兵的神臂弩才能達到這個射程。
這時候一個高亢的聲音卻是陡然響起,壓過了所有人:“大人,讓末將來!”
連子寧聞言看去,卻是一路上都默默無言的唐奕刀。
唐奕刀那一日力戰被俘,張燕昌喜他武勇無雙,便主動招攬,唐奕刀也是將門出身,自然更加認同朝廷,此時有了這個機會,能夠攀上當朝最頂尖的武將,豈不欣喜若狂?現在唐奕刀已經是壽寧侯的親兵營副千戶了,此次作爲康律的副手隨軍前來,也算是歷練一番。
他側馬上前,向連子寧抱拳行禮道:“大人,末將願往!”
連子寧上下打量他一番,含笑道:“好,唐將軍近戰無敵,我等都已經見識了,此番便再見識一下你的箭術!”
唐奕刀應了聲是,便是策馬上前,他的眸子裡彷彿火焰一般,燃燒着熊熊的戰意。
他從馬側的兜囊中取出來一張弓,一支箭。連子寧看了不由得眼皮子一跳,那弓身足有一人多高,手臂粗細,閃爍着黑沉沉的光芒,竟似是金鐵鑄就!那大箭也不似尋常,足有五尺多長,光是箭簇就有一尺多長,閃爍着寒芒。連子寧不由得咂舌,這是牀弩用的弩箭麼?
康律在一旁道:“這是大人珍藏的一副鐵胎弓,據說乃是前朝蒙古大將哲別使用的大弓,弓身用鐵條混合着硬木製成,弓弦用異獸獸筋混合着金銀銅絲絞成,足足有六石半的功力!一般人就算是能拉開一點兒,也要當心手指頭讓弓弦給削下去!大帥見唐將軍千軍辟易,便把這弓賞了他!”
衆人聽了都是齊齊吸了一口涼氣兒,六石半的力道,這豈不是說唐奕刀雙臂有千斤之力?
唐奕刀帶上了大大的鐵扳指,策動胯下戰馬,換換向前跑了兩步,然後便是雙臂奮力,將那鐵胎大弓拉了一個圓滿!這和英格蘭長弓一般大小,但是力道不知道比英格蘭長弓大多長的大弓,竟是被他拉成了一個滿月!
手指一鬆,長箭破空而出。
衆人先是聽到了一聲極爲淒厲的破空聲,然後便是看到了讓他們激昂興奮無比的一幕。
長箭破空,直射吳汾胸膛,但是那吳汾早就看到了唐奕刀的動作,所以一見吳汾開弓射箭,便是急急避開。那長箭射中了他身後一名躲避不及的白蓮教徒,頓時便把那人給射死,千斤之力,餘勢未衰,竟是又帶着那人的屍體飛出去五尺有餘,哐噹一聲,死死的釘在了高大的城樓上!
城上城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着唐奕刀,腦海中,似乎還在回想着剛纔那石破天驚般的一箭!
連子寧心臟砰砰亂跳,血液急速上涌,漲得滿臉通紅。
他從未想過,一箭之威,竟至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