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與太子妃也來了。皇帝坐在上首的位置,皇后坐在他的右手邊。蘇紫同清柏一道行了禮,一面聽皇帝的吩咐坐下,一面疑心是不是要準備三堂會審她。
審是免了的,太子妃早已將事情說得清楚明白。
皇帝目光威嚴地凝視她,淡淡道:“阿紫,你過來。”
蘇紫站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又道:“斟杯茶給太子與太子妃賠罪。”
蘇紫看見了華煙面上有得意之色,她心頭的火一下便竄到了頭頂,站着是沒有動,已有宮女倒了茶送至她身邊,她也終於沒有接。
華煙賢良地在笑,道:“皇上,阿紫也不是故意的,既然小晚已經好了,賠罪便是不必了。”
皇帝微蹙了眉頭,神色不虞,用着威逼的眼光看蘇紫,“阿紫,朕的話也不聽麼?”
皇后使着眼色,宮女便將一杯茶送到了蘇紫的手上。
皇后含了勸誡的口吻,溫和道:“阿紫,還不過去?”
蘇紫端着茶杯的手在抖,她的話,沒人會信,華煙成功地要她背了害人罪名,她還得低三下四地給華煙賠罪。
哪兒有這樣的道理!她想把杯子摔華煙臉上去。
她忍着沒有發作,一聲不吭地將茶端到了華煙面前。華煙伸出右手接了茶,她帶了溫婉的語調道:“阿紫,其實我不怪你的,你別放在心上了。”
蘇紫冷冷地譏諷一笑。
待給太子敬茶時,太子卻擡了擡手,說是“不必”了,蘇紫便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窗外的冷風吹打着窗,窗楞簌簌地作響,蘇紫聽了會兒風聲,情緒稍微平靜了些。皇帝在與兩個兒子說話,她便安靜地端着熱茶喝。
談話聲靜了會兒,皇帝右手擱在茶桌上,目光卻望着門簾子,若有所思地靜默着,忽然看向了蘇紫,道:“阿紫,來年開春,你便有十六了罷?”
蘇紫微怔了下,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是。”
皇帝輕輕頷首,道:“也不小了,若真做三年宮女,你豈非要怪朕耽擱了你?”
蘇紫想說他就算留她十年,她也不怪的,然而,皇帝這就是尋個要嫁她的由頭,逆着他的意思怕是不好,她只得低聲道:“我並不敢這樣想。”
有宮女上來換了已冷的茶水,待她們退下了,皇帝方纔接着道:“朕與你姑姑商量着給你尋一門親事,你是蘇將軍的獨女,朕也不好強爲你作主親事,免得你又逃出宮去,你且說說,有沒有想嫁的人?”
太子微蹙了眉,眸光深了些許,薄脣的弧度顯出幾分若有似無的冰冷。
聞言,蘇紫不免驚訝地看向了皇帝。
慕水煙的例子讓她也想招個駙馬,不但可在宮外開府,且無後宅女人勾心鬥角的危機,她儘可以安穩自由地過下去,至於駙馬人選,蘇祁是再合適不過了,就憑他的情深意重這一點也足夠了。
皇后見她還在發愣,便帶笑地道:“阿紫統共也認識不到幾個人,若要選的話,本宮倒覺着清柏這孩子還好。”
太子倏爾看向了清柏,眸光閃出幾分銳意。
皇帝看了眼太子,輕咳一聲,面上有不虞之色,待看向清柏時神色便緩了些,道:“小七倒是個好的,脾氣卻太好了些,阿紫丫頭性子野,怕是要給阿紫欺負了。”
他這樣說,是有前車之鑑。慕水煙欺負駙馬的事兒,宮內是傳遍了,皇帝
自也有所耳聞,只是不大上心,畢竟被欺負的不是自家兒子。
清柏面上雲淡風輕,倒是一旁的蘇紫差點跳起來反駁,以前不還誇她乖巧麼,敢情是哄着她的?再則,清柏脾氣好麼,他那是喜怒不形於色罷?
華煙卻忽而掩脣笑了笑,見衆人看向她,她便將眸光別有意味地在蘇紫面上轉了轉,道:“皇上這話可就有失偏頗了,阿紫待七皇子可是極好了的,當初在學堂裡,她還爲了七皇子與水雲王打架來着,如何自己會欺負七皇子?”
皇后是一心要撮合侄女和清柏,便附和着笑了,“這樣說來,倒是本宮以往錯點了鴛鴦譜,若一早便將阿紫配給了清柏,也就沒有後邊這些事情了。”
太子冷冷地看了眼華煙,忍不住道:“母后,您也不問問七弟的意見?”
皇帝道:“這話極是,雖說婚約本該由父母定下,但你們自己的想法也是要緊的,小七,你且說說罷。”
清柏的目光在幾人面上短暫停留,待瞥見身旁的少女緊張又警戒地瞪着他,他脣角浮出淡淡的如雲笑意,他的目光凝視皇帝,用着輕緩淡然的語調道:“父皇,兒臣對長公主只有兄妹之情。”
言下之意便是拒絕娶她了。
蘇紫心猛地沉了沉,她有些困惑地揉了揉眼睛,事情分明是按她的意思發展,爲何她竟會覺着有幾分失落了,這份心情委實來得有些奇怪。
在外人眼裡,她的舉動卻是被誤會了。擦眼睛是流了淚,女孩子被當衆拒婚自是一種羞辱。
太子眸色些微複雜了。
清柏的笑意卻不增不減,不多不少,顯出了優雅從容的姿態。
皇后的算盤落空了,又心疼侄女,便惱道:“清柏,你不喜歡阿紫?她有哪一點不好?你該知道自己是何出身,難道她還配你不上?”
只有他配不上她的說法。
一個是征戰沙場的將軍之女,一個是賤婢苟合所生的孽種。
皇后沒有明說,在場的人卻已能聽出弦外之音,一時衆人神色各異了,皇后也意識到她失言了。皇帝緊蹙了眉頭,如今他看清柏是越來越順眼了,唯有他的出身這一點令他如鯁在喉。
華煙是極愉悅的了,她看見了蘇紫被拒婚,對方又是個沒權沒勢的皇子,她不禁心生奚落之意,輕笑着開口,“阿紫曾許過太子的,難不成七皇子是介意這個?”
屋內靜了一瞬,衆人的神色皆不太好了。
清柏沒有理會華煙的話,轉過臉看着皇后,聲音鎮靜地解釋,“皇后娘娘,公主並沒有哪一點不好,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屬,不願意委屈了公主。”
蘇紫震驚地凝視他的側顏,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他這樣清心寡慾的人,竟說心有所屬?
皇帝本就不滿意蘇紫再擇他的兒子來嫁,覺着以她的性情還是放出宮爲好,聽了清柏的話,便高興地問他,“小七看上的是哪家小姐?”
清柏微微低了頭,彷彿在思慮着什麼,片刻後,他淡淡地笑了,“父皇,日後便知道的。您還是先處理阿紫的事情罷。”
皇后聲音裡帶了分嘆息,“阿紫的事要怎麼辦?”
幾人的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事不關己的蘇紫,蘇紫頓覺自己彷彿成了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皇后憂愁的目光看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了,她咳嗽一聲,道:“姑姑,不必着急的,我……”
她本想說有了想嫁的人
,卻又忍住了,一則太子在場不好說,二則姑娘自擇夫婿難免有私定終身的嫌疑,到時候說不定反倒連累了蘇祁。
皇后道:“不急?三公主昭陽已經訂了親了,明年春天便要成親,你還比她大了一歲,留在宮裡豈不是讓人看笑話麼?外邊的人還不知怎麼傳謠言!”
皇帝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思量片刻,道:“這也不難,既是沒有合適的人選,皇后便在貴族子弟裡挑選個好的就是了,當初水煙不也是這樣挑的?”
蘇紫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貴族子弟啊,蘇祁大抵不會入選了罷?也只好她私底下偷偷告訴皇后了,皇后也是真心疼她的,蘇祁雖出身寒門,皇帝卻很看重他,要嫁他大約不會太難。
皇后嘆了口氣,惋惜地看了眼清柏,道:“也只好如此了。”
留下用過了午膳,皇帝與皇后坐在火爐邊說話喝茶,幾個兒女便跪安出來了。外邊下着微雪,宮門口的紅梅在冷風裡輕輕舞動。
蘇紫是與清柏同路的,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忽然有人叫住了蘇紫,蘇紫看見了華煙站在她身後,太子則站在了華煙的身旁。
蘇紫語氣不好地問,“太子妃,我與你沒有什麼要說的。”
清柏竟也站在了不遠處的樹底下,彷彿在等着蘇紫,蘇紫轉頭看見了,不免有幾分驚訝。她剛走出幾步,身後的華煙卻又道:“阿紫,我真是錯看了你,本以爲你心地善良,卻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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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紫猛地頓住了腳,她步下生風地走回了華煙面前,伸手甩了她一個巴掌,冷冷地笑了一聲,道:“誰錯看了誰還不一定!華煙!這一次我不與你計較,但不要再有下次了,事不過三,你該明白罷?”
華煙右手捂着臉,轉頭委屈地看了眼太子,又淚水盈盈地看向蘇紫,帶着憤怒的哭音道:“我並不懂你在說什麼,阿紫,你若是嫉妒我佔了你的位置,我便讓給你就是了。”
蘇紫冷淡地看了眼太子,道:“我要的東西,更喜歡用搶的。你若是非得逼我,我不介意將你的一切變成我的。”
太子眸色幽深地看她。
華煙一時怔住了,轉頭看向了太子,委屈地道:“殿下,您也看見了,這是她自己承認的,您還能怪小晚的事情是我要害她麼?”
太子微抿了脣,盯着蘇紫的神色並無半分怒意,反倒有些欣喜驚訝。
蘇紫冷笑一聲,目光鋒銳地盯着華煙,“是,他看見了,那又如何?你難道一點也沒發現,他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要害他兒子的意思麼?”
華煙咬着脣,憤恨的表情隱現而出。
風雪漸漸大了,吹落了一縷髮絲落在頰邊,蘇紫伸手將髮絲輕輕別在耳後,看了眼華煙,“無論是你……”微頓了聲音,她看向太子,眸色些微複雜了,“還是你,你們都別再來打擾我,我會盡快離開皇宮。”
太子微蹙了眉,“紫兒……”
蘇紫沒有理會他,轉身走了。
太子盯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了分執拗的熱度,身側傳來華煙略微迷茫的聲音,“殿下,她說的是真的?哪怕她殺死了小晚,你也不在意?”
太子轉頭看向了華煙,眼神變得厭惡冰冷,聲音如一字字如冰,“是,我不在意。”
風裹着雪貫穿了她的身體,她緩緩地僵硬了身體,望着太子遠去的身影,心一點點凍成了冰,又碎成了渣,眼神卻透露出癡狂的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