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
瘋狂過後,李逸如終於恢復了平靜,卻帶着幾絲懊悔和無法原諒的自責。倒不是因爲對少女作了些什麼,在印月的這段時日,尚未完全成年的年輕人,耳聞目染的都是部下和同僚們的放縱,因此遠比自己的恩師與偶像更少道德上的揹負,然而不能夠很好的自我控制和逾越理智,卻是讓一直都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從容的少年很爲光火。
是因爲自己剛剛從生死一發的刺殺中僥倖逃過,還是因爲少女的話激怒了自己?或者,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自己內心深處貪戀美色的藉口?
少年苦苦思索着昨晚失態的原因,卻百思不得其解,根本想不通上一次並沒有讓自己產生什麼感覺的俘虜爲什麼在昨晚卻讓自己如此無法控制自我。
“通知錫克教的人,無論如何都要探明褚頻的下落!”
從少女雪白的肉體上爬起來,穿好衣服的李逸如第一個命令就是如此。
原本因爲突襲的需要而必須保密的事情,眼下已經無須遮掩了,所以李逸如毫不客氣的決定從盟友那裡確認真實的情況,無論如何在少年的心中始終都很懷疑這樣一支精銳的部隊,縱然是深入敵人的腹地,但是鑑於阿育王朝的現狀,應該不至於下場這麼慘吧——正是基於這樣的認識,少年方纔制定了這個突襲的計劃。
發佈完命令之後,少年瞥了一眼牀上雙眼無神的睜着,漫無目的望向帳頂的少女,卻感到了一陣的頭疼。
殺了?
少年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念頭。
但是,留着帶在軍中,卻顯然很不現實,這樣的做法首先是違背了自身設定的軍規,而且也很不安全,天知道什麼時候這朵帶刺的玫瑰會用怎樣的方法把自己送入她所希望的阿鼻地獄之中。
也許,還是把她放了吧?
少年這麼想着,心中卻又有些難以割捨。
難道這就是愛情的感覺?
將眼前的女人視爲自己的禁臠,不允許任何其他男人碰觸,希望將她完完全全的擁有,即想征服她,又害怕傷害她!
少年有些害怕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
然而,現在內心的感觸卻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感覺到的,即便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少年天才,此刻也興起了一種無助感。
見鬼,爲什麼當初和拓拔蔚在一起的時候,卻沒有這樣的感覺?
李逸如惱火的想着,突然有些懷念起拓拔蔚,這個很兇很兇的嬌蠻小姐來,再怎麼說如果對那位拓拔家族的大小姐產生這樣的感覺,也絕對沒有如今這麼麻煩。
只是,那個當時被自己藉口傳遞情報而送走的大小姐,如今可好?
印月戰場的轉折性變化和涼州目前的艱難戰局,是李逸如當初沒有預料到的,因此原本希望讓拓拔大小姐轉入安全後方的措施,如今倒象是把她送入了危險的境地。
李逸如有些驚奇的發現,自己對於這個當初總是纏着自己的小丫頭,絕對不是毫不關心的,當然,這也絕對不應該是傳說中的愛情。
——少年肯定。
希望這位大小姐,現在過得不錯!
想到了以前相處的往事,想到了被拓拔大小姐留下,害得自己在行軍中不得不分出神來照顧的那對可愛的小老虎,少年的臉上不由泛起了微笑。
李逸如並不知道,拓拔蔚拓拔大小姐,如今的心情很壞恨壞。
因爲,在拓拔大小姐的左邊,並肩勒馬行進的正是那個苦苦追求,但是卻不幸得不到拓拔大小姐法眼垂青的少年歐仁。
而更爲鬱悶的是,在拓拔大小姐右邊的,則是不斷插科打諢,一心想撮合這一對的可惡的老哥拓拔成。
這支爲數三千,由秋風軍和黑狼軍的精銳組成的騎兵,乃是在三天之前奉了風雨之命特地抽調出來奔赴前線充實戰力的。經過連年的戰爭,即便是所向無敵的風雨軍,騎兵的數量也大爲銳減,從呼蘭人以及之後佔領西北所獲取的戰馬,在幾番苦戰之後損失不小,加上作爲騎兵主力的秋風軍,被風雨調派之北線支援黑狼軍並封堵燕家軍返回中原的道路,因此面對幽燕鐵騎,風雨軍本陣的騎兵力量未免捉襟見肘——當風雨下達這道命令的時候,涼城並沒有失陷,勝券在握的風雨考慮到之後需要快速挺進中原,搶在公孫世家之前佔領聖京,所以並不準備調動秋風軍的主力南下。
在如此種種的戰略權衡之下,黑狼軍和秋風軍抽調出了一支精銳的部隊,雖然以秋風軍爲主,但是統兵的卻是主動請纓的歐仁,而隨同前往的拓拔成,則由於希望成全老朋友歐仁的心願,同時也不願意妹妹繼續癡念明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李逸如,便連哄帶騙的將妹妹加入了同行的行列。
事先並不知情的拓拔大小姐,發覺上了賊船之後,卻被用心不良的同伴以軍紀藉口脫身不得,只好強打精神應付着仰慕者獻上的殷勤和自己兄長可惡的撮合。
此時,對於增援的少年一行來說,就彷彿是郊遊一般,事實上在涼城陷入危局之前,沒有人懷疑風雨軍將會獲取勝利的結局,因此少年們更多的是將此行作爲一次輕而易舉奪取戰功的機會,並且也是牽紅線、結良緣的有趣之旅。
這個念頭直到走近了戰場之後,方纔有了根本性的改變。
涼城的危機和戰場上血肉橫飛的狼籍,讓其實已經經歷過不少戰爭的年輕人,也不由大爲震驚。
在拓拔蔚的眼中,很久沒有見到的風雨軍至高無上的領袖,聖龍帝國的西北定涼侯,此刻無疑消瘦了許多,蒼白的臉色和黑黑的眼圈,再加上憔悴的面容,無不表明瞭這位風雨軍的最高統帥這些天來已經是殫精竭慮。
事實對於風雨來說,也確實耗費了很大的心神。
雖然在當天的傍晚,由於城內昂揚的戰歌和血衣衛傳來的消息,讓風雨明白了涼城並沒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全部淪陷,但是原本由於害怕敵人晚上逼迫被俘的鄉親喊話和唱歌而重蹈幾百年前聖龍著名霸王的垓下之圍,所以不顧一切的轉守爲攻,卻將自己的全盤戰略佈局都打亂了。
已經白熱化的戰鬥,無論是燕南天還是風雨都無法停歇下來,註定了不死不休的結局,更何況即便涼城沒有完全被淪陷,全力以赴的救援城內的同袍,也已經是風雨義不容辭的責任,不可能再象之前那樣悠哉遊哉的通過連營和堅城消耗敵軍了。
所以戰爭始終都在持續着。
只是以前由於自負勝券在握而好整以遐的防守,突然轉化爲全力以赴的進攻,兵力上的劣勢讓風雨頭疼不已,唯有依賴自己的巧妙指揮和將士們的奮勇作戰來彌補,也幸好拜託相當數量的敵軍被城內依舊完全抵抗的風雨軍牽制住了,這纔沒有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但是即便如此,風雨還是不得不品嚐到了兵力分散不足的痛苦。
戰略預備隊如同救火隊一般,被迫一點一滴的投入到了戰場,這對於一員經驗豐富的名將來說,實在是非常非常痛苦的事情。
可惜,面對戰線此起彼伏的危機,風雨不得不如同吝嗇的守財奴一般,心疼的將自己手中的部隊一次又一次的揮霍出去。
這絕對是沒有收益的揮霍。
投入的部隊,僅僅只能夠起到穩定戰局的作用,既不可能產生轉折性的突破,也不可能帶來什麼令人驚喜的意外,唯一的肯定便是隨着時光的流逝,那些訓練有素、忠誠勇敢的戰士,將一個接一個的倒在戰場之上,從此人天永隔。
先前,保留一支生力軍,準備在消滅燕南天之後隨時東進和東路諸侯爭奪天下的念頭,此刻早就因爲迫在眉睫的危機,而被風雨拋棄在了腦後。向秋風軍和黑狼軍下達了迅速趕赴戰場的命令之後,風雨如今唯一祈禱的就是希望自己的援軍能夠及時到達。
風雨自己也沒有想到,秋風軍的主力還沒有盼到,卻等來了原本只是自己出於謹慎的原因調來的這麼一支部隊。
因此,儘管只有三千人,但卻是風雨最爲企盼也是他現在手頭十分缺乏的騎兵部隊,因此聖龍帝國的西北定涼侯還是非常歡迎這支多少有些意外的援軍。
“支援左翼!”
風雨立刻下達了簡單扼要的命令。
他就地在沙盤上劃出了進攻的路線圖,讓跟隨多年的歐仁和拓拔成迅速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然後三千精銳的騎兵,幾乎沒有多少歇息的時間,便立刻跨上了戰馬,揮舞着戰刀,投入到了瀰漫着熱血與死亡的戰場,去支援着已經戰鬥了一天一夜的同伴。
風雨的意圖很明顯。
在左翼,是蒙璇負責的地段。
面對施展“奪命追魂九連環”槍法的“銀槍鐵面玉羅剎”,即便是名動天下的呼蘭狂騎騎軍也萬難抵擋,幽燕鐵騎固然精銳,卻還是不可能在單純的力量搏殺中遏制蒙璇的攻勢。如今左翼之所以出現了僵持的局面,純粹是由於對方將領出色的指揮加上兵力的優勢和陣法的妙用,讓蒙璇有力無處使,就彷彿千斤之力擊入了水中,大多化作了無用的白功。
因此,風雨決心動用歐仁帶來的這支生力軍,突如其來的投入戰場,破壞燕家軍精心部署的陣形,從而將蒙璇的蓋世武功從殺不勝殺的人海戰術中解脫出來,藉助她在沙場的馳騁無敵以及對於戰局的敏銳判斷,迅速突破並擊垮敵人的右翼,進而爭取全局的勝利。
歐仁和拓拔成,也的確沒有辜負風雨的希望。
根據風雨的部署,這支三千人的騎兵,沿着奇怪的弧線突進,所到之處恰恰便是敵人的薄弱之處,猶如重拳擊在了對方的軟肋之上,引發了災難性的後果。
血雨腥風,戰火瀰漫。
伴隨着一陣塵土飛揚、人仰馬翻之後,風雨出色的騎兵戰術發揮了最大的功效,蒙璇在奮戰了這麼多時間之後,終於感覺到自己所受到的束縛豁然減輕,不由大喝一聲,銀槍抖動,策馬揚鞭,一馬當先的左衝右突,和歐仁、拓拔成的騎兵遙相呼應。
一隊又一隊的馬上健兒,伴隨着飛揚的塵土,策馬來回,或者揮動刀劍砍殺,或者彎弓搭箭疾射,或者挺腰昂首,或者俯身貼面,或者藏於馬腹,身體彷彿生根於馬背,週轉騰挪,盡顯馬上英姿。
相形之下,燕家鐵騎雖然同樣驍勇善戰,無奈對陣之間沒有一個是蒙璇的一合之敵,一個又一個悍不畏死的勇士,紛紛化作了銀槍下的冤魂,而歐仁和拓拔成的騎兵,在受到了風雨的指點,轉戰的路線出人意料,卻又狠辣無比,極大破壞了對手作爲整體的戰力。
很快,風雨軍的左翼,燕家軍的右翼出現了可怕的動搖。這種動搖是災難性的,失去了陣形支援的士兵,在終於得到解脫的蒙璇的驅趕之下,再也無法支撐,即便是背後揮舞着明晃晃大刀的督戰隊,也無力阻止士兵的潰退,甚至自身的陣營也被逃散的人羣給擊垮。
“好極了!”
站在高處眺望戰場的風雨固然是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身邊長史部的軍官們也紛紛興高采烈、歡呼雀躍。
戰爭便是如此奇怪,決定勝負的往往不僅僅是人數的多寡、力量的強弱,一方面是戰前戰略的部署,一方面是戰場上戰術的運用,都有可能給戰爭帶來令人驚歎的奇蹟。
騎兵天馬行空的出擊——擊潰敵人——奮勇追擊,幾年以來似乎已經成爲風雨軍賴以取勝的不變模式。在風雨最爲得心應手的騎兵出擊之中,似乎還沒有什麼敵人能夠在正面擊敗過風雨。
所以,風雨身邊的軍官們都堅信不疑,這支意外趕來的軍隊,顯然成爲了風雨軍反敗爲勝的關鍵。
只有一個人有些愁眉苦臉。
那就是拓拔蔚。
出身於拓拔家族的大小姐,顯然遺傳了家族尚武的風氣,對於眼看來到了血肉橫飛的戰場,卻被風雨不由分說的留在了安全的身邊,眼睜睜的看着兄長和戰友浴血奮戰,實在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情。
不過,拓拔蔚顯然已經沒有機會向風雨吵鬧和請纓出戰了。
因爲,風雨剛剛浮現的微笑,很快就被凝重所取代。
在一陣悠揚嗚咽的號角聲中,燕家軍的主營開始出現了調動。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燕南天終究不是泛泛之輩,自然不會因爲這麼一點戰場的小失利而方寸大亂。
此刻,他終於投入了手中的戰略預備隊,目標卻是風雨軍的中路。
高明!
風雨在心中喃喃。
在戰場上單打獨鬥的話,可以肯定幾乎沒有人是蒙璇的對手,再加上風雨剛剛投入了一支之前養精蓄銳的騎兵,所以增援這一路的話,燕家軍在短時間內最好的成果也僅僅是維持戰場的僵局,不可能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
但是中路就不同了。
儘管神龍戰車在野戰中恰恰是騎兵的剋星,但是爲了至少在形式上表現出掩護民衆,所以分成兩個方圓陣的白虎軍事實上已經被兵力上佔絕對優勢的燕家軍分成了兩半,起不到部署完整防線阻擋燕家軍長驅直入的作用。
因此,如果燕家的主力能夠憑藉騎兵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之內穿越兩個神龍戰車陣形之間的空檔的話,就能夠直指風雨軍的帥帳,那就當真是擒賊先擒王了。
而現在,正是出擊的最佳時機。
眼看似乎唾手可得的勝利,令因爲連續的戰鬥而疲憊不堪的戰士自然而然的產生了鬆懈,此刻的雷霆出擊不僅從心理上可以因爲擊碎風雨軍將士勝利的期望而轉入消沉,就體力而言也恰恰是再戰竭、三戰衰的良機。
“爲什麼不突擊風雨軍的右翼?”
幾乎就在燕家軍出動的同一時刻,陪伴燕南天觀戰的顏如玉有些不解的詢問。
在她看來,突擊風雨軍的右翼,或許成功的把握更大。因爲就表面而言風雨軍的右翼最爲薄弱,而驍勇的洛信在長時間的作戰中雖然依舊生龍活虎,但是他的部下顯然已經後繼乏力了,此時如果投入生力軍給予重擊的話,似乎更有可能取得轉折性的勝利。
“哈哈,這不過是風雨小兒的誘兵之計罷了!”
同樣登高遠眺的燕南天顯然自覺到勝券在握,不由哈哈大笑道: “風雨久經戰陣,怎麼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你仔細看風雨軍的中路,神龍戰車於前,步兵方陣在後,看上去似乎部署了方圓陣在全力抵擋我軍正面的進攻,但是你覺得如果他們的全軍向左或者向右轉,由方圓而成方形,需要多少時間?”
“王爺的意思……”
顏如玉不由一愣。
“風雨恐怕正等着燕某調集主力突擊他的側翼。到時候他就會不顧正面的安危,全力調轉方向,於右翼呈夾擊之勢,反而對我軍展開鉗形攻擊。”
燕南天得意洋洋的說道: “高明的計謀,可惜老天不公,任他有天大的才華,偏偏遇上了本王,這就註定他此次在劫難逃了!”
“王爺高明!”
還未等顏如雨說話,燕南天身邊的那些幕僚就紛紛爭先恐後的奉承起來,燕南天也是當仁不讓的承受着,彷彿自己已經取得了勝利一般。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風雨當然不知道燕南天做出的這一番評價,即便知道了,也只能無奈的聳聳肩,因爲雖然風雨也確實有過萬一側翼遭遇危險,則中路轉向攻擊的打算,但畢竟是兵行險招,自己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把握,而右翼的兵力之所以薄弱,更主要的卻是因爲自己眼下能夠調集的兵力實在太少的緣故。
不過,相對於對手的洋洋得意、自在悠然,風雨則根本就沒有如此閒暇瀟灑的心情,他只是短短的說了一句: “全部投入戰鬥,勝敗在此一舉!”
由此,倒也無意中成全了拓拔大小姐的心願。只是所有風雨軍營寨內的成員,包括從來不投入戰鬥的金岑等幕僚在內,無論文武,紛紛臉色凝重的拿起了武器,繃緊了戰鬥的神經,他們都清楚,最後生死存亡的決定性的時刻終於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