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俊的反衝鋒完全出乎龐勳的意料,當龐勳的大軍正在等待火勢減弱後,從四面八方向梅文俊部圍攻上來的時候,梅文俊卻已經率領大軍不顧依舊在燃燒的熊熊烈火,殺了過來,而且這次衝鋒根本不理會後側和兩翼的敵軍,完全是將生死放手一搏。
猝不及防之下,龐勳的正面部隊承受了極其猛烈的攻擊。
兩軍相遇勇者勝,失去了戰車的掩護、沒有了退路的官軍,反而激發出了頑強的戰鬥力,其驍勇的程度,不下於那些造反的亂軍,而武器的精良和訓練的有素,此時也在戰場上發揮出至關重要的優勢。
相反地,龐勳的軍隊由於沒有料到官軍的這一次反衝鋒,不僅失去了先機,還在氣勢上輸了一籌,加上原本就由於糧食短缺而陷入飢餓之中,又因爲經歷了伏擊林家父子、奔襲灞上等長時間的連續作戰而疲憊不堪,一交戰之下,竟然主客之勢易位,開始節節敗退,無法抵擋住官軍氣勢如虹的衝擊。
儘管龐勳的部隊已經從兩翼和後側迂迴過來,但是決心拼命求生存的官軍在主帥的激勵下,並沒有因此而慌張,僅僅是分出一部分部隊死死的抵擋住,而主力則繼續捨生忘死的猛攻龐勳的正面。
於是,就在龐勳的軍隊似乎穩操勝券之際,戰場上再次出現戲劇般的轉折,官軍的奮勇作戰,扭轉了先前不利的局面,而應該佔據上風的龐勳部卻呈現出慌亂、緊張的現象,正面的主力陣營在官軍猛烈的攻擊下,不得不逐步向後退卻。
但是在梅文俊的心中卻非常清楚,自己的攻擊已經逐漸開始出現了力竭勢衰的跡象。龐勳果然不愧是轉戰神州南北無敵手的軍事名家,全軍雖然在逐步後退,但是他顯然正在利用兵力上的絕對優勢,部署了一道又一道縱深的防禦體系。
梅文俊感到自己的進攻,就彷彿是一杯水潑灑在重重厚紙之上,雖然水的溼度可以浸透一張紙、兩張紙、三張……,但是水的溼度也逐漸被紙張所吸收,逐漸乾涸,猶如強弩之末一般,終究無法穿透這些層迭的紙張,除非有像蓋憎天、蒙璇一樣,於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頭顱如囊中探物一般的猛將,或者還有一線希望能夠直逼敵軍中營,陣前斬殺龐勳,從而迫使敵軍混亂。
事實上也正如同梅文俊感覺的那樣,龐勳的軍隊在經歷了最初的被動之後,開始重新調整過來,利用兵力上的絕對優勢,穩住了正面的陣營,而兩翼和後側的迂迴部隊,也逐漸發揮出強大的殺傷力,並收縮了包圍圈,使得梅文俊的部隊猶如困獸一般,被獵人慢慢的放血,逐漸的體力不支,開始軟弱。
“難道我真的要死在這裡嗎?”
征戰多年的梅文俊,生平頭一次在心頭涌出瞭如此不安的感覺,這一仗完全是因爲朝廷各路兵馬爲了自身的利益,沒有彼此協調,方纔被打得如此狼狽,想不到自己戎馬一生,卻如此莫名其妙的兵敗而亡,苦笑之餘實在是心有不甘。
“援軍到了!”
“我們有救了!”
只是天意弄人,註定了今天的戰役一波三折。
就在梅文俊感到絕望的時候,卻聽見西北方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擂鼓聲和冗長淒厲的號角聲,然後又是捲起了滾滾塵煙,緊接着龐勳正面的陣營發生了騷動。
騷動的規模由小變大,慢慢的導致了全軍的散亂,戰場上第三次出現了轉折。
最終,龐勳的軍隊開始撤退了。
空前慘烈的戰鬥留下了屍橫遍野的戰場,戰場上到處都是破碎的衣甲和殭屍,遍地都是頭盔、折戟、斷刀和爛盾,以及一匹匹死馬,有的馬還是翻着的,馬背朝下,馬肚朝上,僵硬的馬腿伸向天空。
戰場的上空滿是桔黃色的塵埃,如果不凝神細看的話,很難看清楚那一具具的屍體究竟是造反的亂軍還是平亂的官兵,唯有在微風吹動之下,某個地方的塵埃稀少了一點,落日的餘暉馬上照了進來,照射到那一頂頂晃動着的銅頭盔和鐵鎧的鱗片上,照射到那些散亂一地的兵器上,方纔可以通過反光看清楚一些戰場的情況。
“梅兄,想不到你我自錦州一戰大敗呼蘭之後,卻在這種情況下,在這樣的戰場上再次合作,對付的敵人卻從入侵的呼蘭胡狄,變成了本應爲同胞的龐勳亂黨!”
及時趕到的風雨苦笑着望向梅文俊,眼前的漢中太守,皇甫世家的第一勇將,如今頭裹着紗布,臉色因爲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只是在有些單薄的身影之下,依舊保持着鎮定和從容的名將風範,那股不怒自威、令人懾服的氣質卻始終沒有消散。
“是啊!這一次還真多虧了風侯的救援!”梅文俊也感嘆的說道。
在他眼中,風雨的形象顯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一身征塵,戰甲上血跡斑斑,身上也受了好幾處傷,左眼角的一處傷痕更是將血肉翻了起來,顯得有些猙獰,一改往昔的瀟灑自如。
兩人相視一笑,不由爲彼此的狼狽而無奈。
風雨軍星夜兼程,總算及時趕到了戰場。
不過龐勳顯然爲了這一次的戰役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兵力也異常雄厚,因此這一路上也是血戰連連,傷亡慘重,經過連續的突破和剛纔的血戰,風雨軍的作戰兵力至少減員了兩成。
幸運的是,由於龐勳並沒有料到風雨這麼快識破自己的疑兵之計,再加上陳良向昌化的運動也在一定程度上迷惑了龐勳,所以風雨這一邊並不是龐勳重點防範阻撓的方向,也就沒有像梅文俊那樣受到龐勳主力的堵截攻擊。
而風雨也在接觸戰場之後,命令全軍撐起兩倍的旌旗,故意捲起大量的塵煙,造成大軍壓境的氣勢。
久戰成疲的龐勳部,在驚疑不定之下,眼見天色將晚,爲了避免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腹背受敵,於是選擇了先行撤退、穩定陣腳的穩妥的戰略戰術,這才僥倖地解了梅文俊的圍。
不過這兩位聖龍第一流的名將,一點都沒有因爲擊退龐勳而感到任何的輕鬆。
今天龐勳的撤退僅僅是暫時的停戰,其主力仍然保存完整,相對於損失慘重的聖龍官兵而言,依舊有着兩到三倍的優勢,這次只是主動撤退,目的也是爲了穩住陣營、並且將聖龍的援軍也一起收在網中,所以一旦經過今天一個晚上的調整,以及對己方軍力偵察之後,明天捲土重來的時候,就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決戰。
面對敵衆我寡的形勢,即使是梅文俊和風雨,心裡也沒有一點的把握。
“風兄,你可知道輔政王和林太守的消息?”
梅文俊不顧身上的傷勢,急忙和風雨交換起彼此的情報來。
“林太守冒進中伏,據突圍出來的使者稱是被困在聖龍西北方的昌化城,不過風雨判斷昌化城小兵寡,兵圍昌化恐怕是龐勳的聲東擊西之計,意在鄂州。所以風雨特命錦州陳太守率兵救援,自己則星夜趕到此處。至於輔政王,風雨一直就沒有得到消息,怎麼,文俊兄也不清楚嗎?”風雨聽到梅文俊問起,不由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皺眉說道。
梅文俊嘆了一口氣,擔憂的說道:“自從得知林太守孤兵西進之後,輔政王就先一步揮師北上,皇甫大人擔心有失,故命文俊率軍隨後跟進。但是昨夜獲悉輔政王駐紮在灞上卻被龐勳連夜奔襲之後,就一直再沒得到什麼消息,而今天白天龐勳的主力卻加入了進攻文俊所部的戰鬥中來,只怕輔政王在灞上的大軍……”
風雨和梅文俊都是當今用兵的大行家,話說到這裡,自然清楚蕭劍秋恐怕也已經和林仁山一樣凶多吉少了,不由得心頭非常沉重。
這次風雨和梅文俊之所以心急火燎的趕到這裡和龐勳展開激戰,雖然各自都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是彼此都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不希望被視爲聖龍中興之星、具備輔政王之尊的蕭劍秋有所損傷,否則就算是打敗了龐勳,聖龍在政治上也勢必將承受一次非常重大的損失,並且將直接改變了當前的政治格局,給聖龍帝國和神州大地帶來更多不可預測的變數。
所以,一想到蕭劍秋有可能遭遇不測,兩人都有些意興闌珊。
“梅兄對於當前之戰可有什麼見教?”過了好久,風雨方纔重新振作了精神,向梅文俊詢問道。
梅文俊也深知現在不是悼念或者懊悔的時候,如果不能擺脫龐勳主力的追擊,恐怕自己和風雨也將不得不步入林仁山和蕭劍秋的後塵。
他當下也打起了精神,沉思了一會,緊緊的盯着風雨良久,方纔微笑着道:“我想風侯恐怕已經腹有定案了吧?”
風雨也是微微一笑,寸步不讓的說道:“小弟倒是有些想法,不過還不成熟,想必文俊兄一定也有了自己的高見,不如你我……”
“不如你我同時將計策寫在手心上?”梅文俊會意的接腔道,他立刻明白風雨如此說話的用意,不由得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要知道,如今軍隊面臨強敵,處境危在旦夕,友軍又連連受挫,身邊的將士免不了有些驚惶失措;而主帥的從容鎮定、胸有成竹,便是當前穩定軍心、振奮士氣的最佳方法,所以梅文俊和風雨如今的一問一答、一唱一和,絕對不是無聊之舉,而是在不動聲色中安定全軍。
“夜襲,退兵!”
風雨和梅文俊彼此攤開了手心,不由得會心的大笑起來。
“妙計!”蒙璇好奇的將小腦袋湊過來,乘風雨還沒來得及合攏掌心之際,也看到了這四個字,不由大聲的讚道。
“這位就是縱橫呼蘭鐵騎之中無敵手的蒙璇將軍?”
梅文俊有些好奇的問道。
在他看來,眼前這個看上去楚楚動人、惹人憐愛的小女孩,和那個在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頭顱如同囊中探物一般的“銀槍鐵面玉羅剎”,好像差距實在太大了一點,尤其是親眼目睹了蓋憎天這種虎背熊腰、粗曠兇悍的猛將之後,更是不敢相信這樣一個我見猶憐的小美人,居然會在沙場上所向披靡。
不過這個美人竟然能夠在看到風雨手心中的四個字,就立刻領會其中的意圖,倒也不是泛泛之輩。
“不錯,這位就是小妹蒙璇。”
風雨在心中嘿嘿的一笑,知道梅文俊一定是被蒙璇嬌弱可愛的外貌給迷惑了,就像當初自己怎麼都不相信,曾經差點要了自己小命的傢伙,居然會是眼前這樣一個小鳥依人的女孩。
事實上,風雨相信只要沒有親眼見識過,絕對是不會有一個人把這樣的美人和沙場的催命惡魔聯繫在一起。
不過表面上風雨還是擺出一副很威嚴的樣子,訓斥蒙璇道:“小璇,我正和梅太守談論正事呢,你怎麼可以這麼沒有規矩,還不向梅太守行禮?”
“知道了!”
蒙璇撒嬌般的撇了撇嘴,風雨的這番表面文章遇到了蒙璇,顯然只能是無用白工。
也是他作繭自縛,這位大小姐一向被他寵慣了,除了作戰時還算服從指揮外,平時就是“整個風雨軍除了風雨、李中慧,就數我最大”的主,整天粘在風雨的身邊。
再加上畢竟是小孩子,好奇心很重,從來不知道避諱,而風雨也很疼這個小妹妹,無論什麼軍機大事都沒有刻意要避開蒙璇的,更沒有施展統帥或者兄長的威嚴,反而許多重大的戰役,甚至還要請教這個軍事方面的小天才,所以蒙璇也沒有意識到這樣偷看風雨和梅文俊制定的戰略,實際上是很失禮的。
不過蒙璇畢竟在風雨面前還是很乖的,所以她儘管有些不願意,還是聽從了風雨的話,向梅文俊很恭敬的施了一個軍禮道:“末將蒙璇,參見梅太守!”
“蒙將軍不必多禮!”梅文俊很有禮貌的回禮道。
他在軍中一向寬厚待人,從來不擺架子,如今面對風雨寵愛的妹妹,自然更是顯得平易輕和,只是對蒙璇已經看懂了自己和風雨的計畫,卻多少還有些不相信,於是試探道:“蒙將軍剛纔看了風侯手心的字,可有什麼見教!”
蒙璇不由在心裡白眼一翻,暗哼了一聲.沒想到眼前這個還算很有風度的美男子,居然敢不相信她蒙大小姐的能力,真是豈有此理。
於是下定了決心要賣弄一番。
她當下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談的說道:“以小女子之見,兩位大人恐怕是想學懸羊擊鼓之策,佯裝夜襲龐勳大營,實際上則是連夜退兵,重新選擇合適的戰場、合適的戰機再作打算?”
梅文俊揚了揚眉。
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竟然如此一針見血的看破自己和風雨心中所想,不由得大爲折服,對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也大爲有好感。
不過他還是想再試一試這個女孩子的見解和才學,當下故意淡淡的說道:“不錯,我們的確是這樣想的,只是這其中還有難題,那就是龐勳也是能征善戰之輩,恐怕不會這麼容易就騙過他吧?”
蒙璇胸有成竹的說道:“所以我們應該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夜襲是真的,退兵也是真的,但夜襲和退兵又都可以是假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龐勳無法適從!
“詳細的說,一開始我軍應該設好埋伏,防止敵軍襲營或者擾營,若有敵軍前來襲擾,堅決予以痛擊。此外也應該真的展開夜襲,擂鼓動天,並組織小隊騎兵乘夜色騷擾敵營,令其無法安息,並阻止其對我們施展夜襲,但是又避免真的展開混戰。
“幾番循環下來,相信龐勳一定以爲我軍在施展疲兵戰術,因而不以爲意,則我軍就有機會揚長而去。
“此外,退兵同時還應該派遣小部隊誘敵,並且層層設伏,狙擊敵軍追兵,如果有機可乘,也不妨好好作一兩場反擊。而且蒙璇建議我軍應該將戰場定在清泥、嶢關一線,一則那裡地勢險要,距離鄂州又近,有利於我軍據險而守,並且可以讓鄂州的糧草輜重安全運送過來,以持久戰對付敵軍缺糧之餓兵,另一方面則是因爲那裡距離此處不遠,不至於我軍在長途跋涉中被龐勳乘亂擊潰!”
“厲害!果然不愧是女中豪傑,難怪風雨軍能夠這些年連戰連捷,看來風兄麾下多的是能征善戰、藏龍臥虎的人才!”梅文俊大爲佩服的說道,這也正是他心中所想的。
“哈哈!梅兄這麼說,可別誇壞了小孩子!”
風雨口中如此說着,暗地裡卻非常得意,偷偷的向蒙璇豎了豎大拇指,蒙璇也調皮的撇了撇嘴,吐了吐舌頭,走到梅文俊身後,向風雨扮了一個鬼臉,好像對風雨說自己是小孩子,十二萬分的不服氣。
這一切自然逃不過梅文俊敏銳的眼睛,只是他在好笑之餘,卻也對風雨的得意非常理解。
因爲龐勳久經戰陣,要想在他的眼皮底下撤出軍隊絕對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蒙璇所說的也是他能夠想到的最爲詳盡的安排了,至於事實上能否順利撤軍,也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這本身就是一場迫不得已的賭注,蒙璇的這番話,可以說表現出了這個女孩非凡的戰術指揮能力。
而選擇清泥、嶢關作爲撤退後的新戰場,則進一步表現出這個女孩高明的戰略眼光:
一方面此處到那裡的距離不算遠,降低了大軍後退時被追擊的危險;另一方面則是地形的險要足以抵消敵衆我寡的不利情形;而最重要的是,可以確保己方有安全可靠並且源源不斷的補給通道,這對於打敗眼前這支陷入嚴重補給短缺困境的敵軍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也是成敗的關鍵。
當天晚上,龐勳的部隊可就遭殃了。
先是派出的小股奇襲部隊遭遇了官軍嚴陣以待的猛烈還擊,緊接着就聽到震耳欲聾的擂鼓聲,冗長淒厲的號角聲,從各個方向此起彼伏,不時還有幾隊小股的騎兵藉着夜幕的掩護,呼嘯而來。
由於龐勳的軍隊多爲步兵,僅有的幾支騎兵如同寶貝,自然不肯冒險在夜間使用,同官軍強大得多的騎兵對抗,也就對官軍的騷擾實在沒辦法予以主動還擊,只好命令各部兵馬嚴陣以待,利用營寨的工事小心防禦。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龐勳的部隊發現官軍其實只是在使用虛張聲勢的疲敵戰術,並沒有大規模的夜間進攻,於是也就相對鬆懈了下來,沒有了開始的緊張和慎重。
“差不多了!”
梅文俊和風雨相視一笑,開始按照原計畫部署至關緊要的撤兵步驟來。
在這個步驟中,除了要繼續虛張聲勢的佯攻龐勳主營之外,還派出了小股部隊分散行動來迷惑和牽制龐勳,最爲狠毒的則莫過於碧蛇軍副統領蘇倫所負責的反擊。
只見蒙璇和蘇倫熱火朝天的指揮着部下,將大量的易燃物埋設下來,就等着到時候一把大火漫山遍野的燒起來,既可以阻截敵軍,更可以順便把龐勳燒得個灰頭土臉,也算是報一報這兩天如此被動挨打的怨氣。
這個策略的制定者是蒙璇,本來蒙大小姐還想搞一些諸如火牛陣之類的玩藝戲弄一下龐勳,只是由於倉促之間找不到牛,對騎兵極爲重視的風雨和剛剛被龐勳的火攻損失了七成騎兵的梅文俊,又紛紛對這個提案有志一同的予以了最堅決的反對,蒙大小姐方纔頗爲不滿的作罷。
只是光這些想法,就已經足以讓梅文俊和風雨初次得知之後都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決心以後最好還是不要招惹這個小姑奶奶的好,否則說不定什麼時候,這位大小姐發起脾氣來,想出什麼古怪法子整自己可就不妙了。
“快看!你看敵營的西北方向!”
正在此時,一邊的皇甫華突然指着龐勳的軍營,驚異的叫了起來。
只見龐勳大營西北方的後側,開始燃燒起熊熊的烈火來,隱隱約約還傳來廝殺聲和號角聲,龐勳後方大營的騷動也越來越擴大。
“風侯,這可是你設置的伏兵?”梅文俊皺眉問道。
如果這是事先安排的伏兵,那絕對是一招非常不錯的妙棋,只是他有些不確定,因爲風雨沒道理不跟他說明的。
“跟我無關!”果然,風雨也是不無迷惑的回答道。
看到眼前的情形,風雨首先想到的是陳良的軍隊來援,但是這個念頭隨即被風雨給否定了。
他怎麼看都不覺得陳良有這麼大的膽子和戰略目光,畢竟龐勳有五十萬大軍,依照陳良的性格,如果救援昌化不成的話,甚至連乘虛攻打聖京也不敢,多半是返回錦州,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先確保自己的後院萬無一失。
風雨其次想到的是秋裡。
因爲自己已經密令秋裡率領秋風軍南下,但是一來時間上根本來不及,二來自己的命令是讓他掌控錦州。
對於風雨軍來說,由於天下大勢的變幻,現在最重要的是親自掌握錦州城,確保涼州東面門戶的安全,免得自己大軍集結在北面防範呼蘭和南下遠征印月的空檔,被人乘虛殺入涼州,那就太冤枉了。
而只要涼州確保不失,就算自己這一仗戰敗,也無傷風雨軍的元氣,照樣有足夠的資本來爭雄天下。
事實上,也正是出於確信自己的後院不失,風雨纔敢大膽的統率碧蛇軍和近衛軍前來救援蕭劍秋和梅文俊。
因此,以秋裡的能力,完全應該可以理解自己的戰略意圖,分得清在當前的情況下孰輕孰重,沒有道理會放棄這麼重要的戰略要津不控制,卻輕裝突進,來攪這一場如今看來他參與不參與都無關大局的渾水。
這個時候,龐勳的後方越來越熱鬧了起來,甚至響起了隆隆的戰鼓聲,龐勳的大營也開始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混亂,火光沖天,人聲鼎沸,對於遠處觀望的梅文俊和風雨來說,卻面臨着一個艱難的抉擇:
到底是放棄眼前這個可能一舉擊潰龐勳的機會,全軍按原計畫退兵?
還是冒着這只是友軍的一次佯攻、己方有可能會因此而失去安然脫身的良機的風險,出兵呼應,直搗龐勳的大營,以奪取一次大捷?
就在風雨和梅文俊猶豫不決的時候,龐勳的陣營顯然更加混亂了,原本面對着風雨和梅文俊這一邊的大營還是保持着鎮靜,如今也開始發生了騷動。
綿延不絕的營寨裡,不久之前還非常的整肅有序,如今卻像炸了窩一般,到處都是哭喊聲、叫囂聲、喧鬧聲,在火光中可以看到隱隱綽綽的人影在到處晃動,漫無目的的亂跑,甚至還有一部分士兵衝向了梅文俊和風雨的營地,不過這樣的進攻與其說是進攻,不如說是慌不擇路,進攻的與其說是軍隊,不如說是一羣不知所措的遊兵散勇,因此也就被梅、風聯軍輕而易舉的擊退了。
炸營!
這是梅文俊和風雨,甚至是皇甫華、蒙璇、蘇倫這些有統兵經驗的將領,腦海中首先閃現的一個詞彙。
炸營,無疑是所有統兵將領心中最可怕的噩夢。
就如同馬羣受了驚一般,無論多麼龐大的軍隊一旦碰上了炸營,面臨的將是全軍上下士氣崩潰、驚惶失措、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在那麼瞬間突然喪失了戰鬥力和繼續戰鬥的意志,從訓練有素、作戰勇猛的軍隊變成了毫無紀律可言,也沒有任何榮譽感,根本不敢打仗,只是一羣感到自己的性命受到嚴重威脅,或者自己的軍隊絕對無法獲勝的、拿了兵器卻不知道幹什麼更不敢作戰的遊兵散勇,然後就是一夜之間作鳥獸散,原本的大軍蕩然無存,彷彿根本不存在過一樣。
正常情況下,不管你統兵的將領威望多麼高,資歷多麼老,曾經有過多麼輝煌的戰績,只要碰到了軍隊炸營,也都勢必束手無策,全軍猶如散了骨架一般,頃刻間崩潰,無論如何也無法遏制。
這種情況可以說很少見,但是引發的原因卻是多種多樣的,一旦發生就如同江水奔流一般不受控制。
在聖龍的歷史上,曾經有過一萬援軍夜襲圍城的四十萬大軍,竟使得這四十萬大軍一夜之間全軍潰散;也曾經有過十萬大軍因爲糧餉問題發生兵變,星夜之間煙消雲散;更有過激戰中傳來主帥被殺的謠言,致使原本已經勝券在握的軍隊頃刻間反勝爲敗,使原本大有希望成爲天下霸主的亂世梟雄,最終卻窮途末路,悽慘收場。
只是,風雨和梅文俊萬萬想不到在今天這樣的時刻,自己居然會在這樣的地方目睹了擁兵數十萬、所向無敵的龐勳大軍的炸營。
究竟是誰的兵馬突襲?
究竟這個炸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龐勳的數十萬大軍又怎麼會突然間炸營?
這些疑問充塞在風雨和梅文俊的心頭,但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作爲當代用兵的高手,風雨和梅文俊至少首先肯定了一點,那就是龐勳大軍的炸營應該不是假的,自己這一邊也就完全沒有道理坐壁上觀。
“出擊!”
風雨和梅文俊在最短的時間裡統一了意見,旌旗揮揚,戰鼓陣陣,號角聲聲,原先準備乘夜色撤退的大軍,立刻變成了乘此良機痛打落水狗的神兵。
對風雨和梅文俊來說,無論是誰的兵馬突襲,又如何造成龐勳大軍的炸營,都不是現在最需要關心的問題,因爲如果不乘這麼好的機會突擊打敗龐勳的話,那實在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對於龐勳大營的士兵來說,這一夜絕對是非常黑暗而又漫長的。
各路官軍前後夾擊,如狼似虎的殺入陣中,根本無心戀戰的敵軍丟盔棄甲,一瀉千里。戰場上很快就從突擊戰變成了擊潰戰、追逐戰。
“聖京已破!”
“龐勳已經授首!”
許多不利於龐勳的謠言在戰場上此起彼伏,令人心躁不安。
熊熊的烈火旺盛的燃燒着,映紅了半邊的夜空,金戈鐵馬的殺伐聲和驚恐萬分的哭喊聲交錯在一起。
全副武裝的騎兵在人羣中縱橫馳騁,隊列整齊的步兵有條不紊的發起了攻擊。
營寨的護欄早已經被砍倒,無數的營帳散亂成一地,衣衫襤褸的士兵丟失了鬥志之後,完全還原成了農民的本色,暈頭轉向的左奔右突,彷彿無頭蒼蠅一般的慌不擇路,間或還發生自相殘殺的醜劇。
戰鬥很快就成了一面倒的屠殺,爲了奪取功勞的官軍,爭先恐後的屠戮着已經完全沒有戰鬥力的敵人,在月色和火光下,人類兇殘的天性暴露無遺,處於完全強者的地位,使得官軍們極力享受操持生殺予奪大權的快感,即使以風雨和梅文俊的聲望,也無從制止瘋狂了的軍隊那些瘋狂的行爲。
當天色微白的時候,大軍已經追擊了數十里,一路上屍橫遍野,旌旗和兵器到處可見,更有不少敵軍因爲有河流的阻擋,溺死在水中,以至於水中到處漂浮着戰士的衣甲和殘肢斷臂,鮮血灑遍了荒原。
“哈哈!這一戰之後,龐勳大勢已去,神州恢復平定安寧也指日可待了!”
在戰場的一處高地,各路官軍的統帥聚在了一起,說話的是一個大約五、六十歲,玉面長鬚、威嚴端正的將領,正是原先駐守韓陵,後因韓陵失守而改任卞州留守的上官明鏡。
在上官明鏡的前方,當先立於首位的是玉樹臨風、卓立不羣的輔政王蕭劍秋,立在蕭劍秋左右的,則還有風雨和梅文俊。
蕭劍秋聽了上官明鏡的話,也不由得意氣飛揚的說道:“上官大人說得好,雖然沒有拿下龐賊的人頭,但是天下大局已定,我聖龍帝國再次得享太平,實在是天佑我聖龍!當然,諸位將軍血戰沙場,那也實在是功不可沒。如果沒有上官大人奇兵出天陽谷救援本王,恐怕本王早就成了這千萬屍骨中的一具了;而如果沒有梅將軍和風侯力戰龐賊,纏住其主力,也不可能有昨夜我軍如此大捷。所以待迎回聖駕之後,本王一定爲各位請功!”
“輔政王過獎了,爲國報效實在是我等臣屬的職責!”風雨等人急忙謝道,雖然是場面話,但是難得蕭劍秋如此開心,自然說說也不妨,樂得讓蕭劍秋盡興。
原來衆人互相交換了情報,方纔知道這些日子局勢的變幻,真的是令人目不暇接。
當日蕭劍秋被困於灞上,雖然形勢危急,但是將士用命,使得龐勳雖然損傷不小,卻始終沒有攻下,更要命的是,龐勳沒有料到官軍居然真的敢派出奇兵從地勢險要的天陽谷過來,並且在這個關鍵時刻發動了突襲,和被困在灞上的蕭劍秋內外呼應,最終脫圍而去,使得鄂州軍避免全殲。
不過這也迫使龐勳不得不轉而對付急速來援的梅文俊,一方面想就近消滅梅文俊這支軍隊,一方面也是意圖打通南下的道路,衝破當前的包圍圈,因此也使得梅文俊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差點全軍覆沒。
而蕭劍秋突圍之後,後面還緊跟着龐勳麾下大將孟楷的十多萬大軍的尾隨追擊,不過上官明鏡在援救蕭劍秋之前顯然就早有準備,順利的將其引入天陽谷聚而殲之。
殲滅孟楷之後,當時爲了謹慎起見,還特意饒了一個圈子,從西北面返回,以至於連梅文俊和風雨也都驚疑不定,究竟是何方的兵馬。
也正因爲經過這一番周折,當蕭劍秋等部趕回戰場的時候,天色入夜,正好是風雨和梅文俊定計襲擾龐勳,蕭劍秋等人都是久經戰陣的名將,當下立刻將計就計從後面發動襲擊,還傳出了聖京被奪、龐勳被殺的謠言。
當時龐勳的軍隊正在集中注意梅文俊和風雨的動向,又被梅文俊和風雨夜間的佯攻搞得有些麻痹,所以猝不及防,再加上聽說聖京被奪、龐勳被殺的謠言,原本就處於補給缺乏的龐勳大軍,頓時產生了譁亂,許多將士認爲大勢已去,無心再戰,於是在官軍前後夾擊之下,數十萬大軍完全潰散瓦解,成了一團散沙,這纔有瞭如今的大捷。
這時只聽上官明鏡馬上出言說道:“梅太守和風侯自然是戰功彪炳,不過末將這一邊可不敢專功,因爲無論是奇兵出天陽谷,還是隨後殲滅龐賊親信孟楷尾隨追擊的十萬大軍,以及力主夜襲龐勳,都是出自飛揚公子傑作,此功當首推飛揚公子!”
“請問哪位是飛揚公子?”
風雨和梅文俊對視一眼,都是大感興趣。
一方面是覺得這個上官老頭倒是一個直腸子的人,居然毫不貪功,另一方面也非常好奇他口中的這位飛揚公子,究竟是否正如這個老頭所說得那麼厲害。
要知道奇兵出天陽谷雖然是一大妙棋,但也是一大險招,用這個謀略大膽固然大膽,但是也不見得顯示出謀畫者有多高明,因爲天才和莽夫都有可能制定這樣的計畫。
然而能夠未雨綢繆,在己方出不多兵力、狼狽突圍撤退的同時,還能夠反戈一擊,消滅十萬追兵的,即使得到了地利上的幫助,也絕對非同凡響。如此軍略人才,自然引起了梅文俊和風雨這樣的用兵大家的關注。
“飛揚過來!見見輔政王殿下、梅太守和風侯大人!”
隨着上官明鏡的一聲召喚,讓風雨等人大感吃驚的是,應聲而來的竟然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玉面粉琢,一看就知道是一個鐘鼎玉食的豪門子弟,雖然長得人見人愛,但是一向務實的風雨和梅文俊可沒興趣做那種家長裡短的三姑八婆,他們感興趣的是用兵的奇才,對於人物相貌好壞,就半點也沒興趣。
實在無法相信上官明鏡所說的,那麼多戰功居然是這樣一個小孩子策畫的,甚至開始懷疑這個老頭是不是存心想藉此機會來吹捧自家的子弟,只是這也未免太誇張了。
卻見那位少年來到了衆人面前,躬身施禮道:“公孫飛揚參見輔政王殿下,梅太守大人,風侯大人!”
他的舉止禮數週全,言行得體,面對當朝的這些最具權勢的人物居然半點也不怯場,頓時引起了梅文俊等人的好感,至少這個小傢伙絕對是一個可造之才,不同於尋常紈褲子弟,若是能夠得到一番磨練,肯定能有一番成就。
而上官明鏡這個時候也介紹道:“這位就是公孫無用大人的嫡孫,當真是將門虎子啊!”
公孫無用的孫子!
蕭劍秋因爲早就知道了公孫飛揚,所以沒有什麼吃驚,而梅文俊和風雨卻同時心中一震。
公孫無用可以說是自高戰陣亡之後,當今朝中資歷最老、輩分最高的人物,而且他執掌着公孫世家,控制着齊魯大地,更掌握着神州五行術的最高成就,實在是舉足輕重的角色。
只是這些年來,公孫無用足不出戶,公孫家族也僅僅是滿足於自保門戶,很少過問天下大事,所以都差點讓人遺忘了這樣一個家族。
不過這個家族所具備的實力,卻畢竟不是任何人可以忽略不記的,眼前的公孫飛揚身爲公孫無用的嫡孫,這個身分足以令人矚目,因爲無論他出道目的是什麼,他的一言一行都已經代表了這個強大家族的意向,因而也就可以影響到整個天下的大局。
只是公孫飛揚顯然並沒有因爲自己的身分而趾高氣揚,相反地,卻是非常恭敬的以晚輩子弟的禮儀面對着蕭劍秋等人,能夠如此不驕不躁,這讓風雨等人對這個少年的評分又增加了不少。
而隨後在和他對這場戰爭的交談中,更是大感心驚,雖然這個年輕人說得很輕描淡寫,但是風雨等人清楚,無論龐勳還是孟楷都非尋常之輩,能夠被他耍的團團轉,玩弄於股掌之間,實在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事實上,龐勳真的很倒楣,本來以他的作戰能力,完全可以列入一流的軍事家行列,然而他偏偏生長在一個名將輩出的年代,偏偏在決定成敗的、最關鍵的戰役中面對着這個時代聖龍帝國,乃至全天下最優秀的將領:梅文俊、風雨、公孫飛揚。
這個時候,梅文俊和風雨早就名動天下,而公孫飛揚則剛剛初露鋒芒、尚未成名,但是歷史上卻把這三個人視作爲聖龍帝國末期最傑出的軍事家。而公孫飛揚更是成爲了日後風雨帝國最偉大的統帥李逸如一生最頭疼的勁敵。
這一仗,是這三位軍事奇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合作的戰役,雖然沒有事先的籌畫,但是彼此都在瞬息萬變的戰事面前,表現出了卓越的能力。
這一年,梅文俊三十二歲,風雨二十五歲,公孫飛揚十六歲。
“報,我軍西北方出現大隊兵馬!”
就在衆人以爲大局一定的情況下,探馬突然帶來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具體多少人馬?打的是什麼旗號?”蕭劍秋忍不住皺眉喝問道,其他等人也是面面相覷。
從西北方向過來的軍隊,除了風雨軍和錦州軍外,十有八九應該是龐勳留駐聖京的兵馬。
由於按常理,錦州軍不留在昌化,也應該回防錦州,而風雨軍更是幾乎不可能會在此時趕來,所以其中以龐勳的軍隊可能性最大。
偏偏如今風雨等人的軍隊都正在四處追逐潰散的龐勳部,根本來不及集合起來,更何況這些軍隊激戰多時,早就疲憊不堪,即便是集合起來了,又如何是眼下這支新增的生力軍的對手?
“啓稟輔政王殿下,大約有十萬人馬,不過打的是燕家的旗號。”
幸好探馬的會報至少從某種程度上降低了衆人的擔憂,只是同時又增添了許多迷惑和不解,還有驚異。
“什麼?”
風雨等人不由自主的叫了起來,不由自主的浮現了一個大大的疑問:一直在韓陵城下無所事事的燕南天,怎麼可能突破聖京和韓陵這兩座堅城,出現在這裡?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會幼稚的認爲燕南天會緊隨上官明鏡之後,也奇兵出天陽谷。因爲如果燕南天真的精忠報國的話,就應該加大對韓陵的攻擊力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白白的讓龐勳把主力西移。
而且擁有自己強大根據地的燕南天就同風雨一樣,和中央派相比較起來,雖然非常希望由自己奪回並控制聖京,但絕對沒有冒全軍覆沒的風險,畢竟天陽谷這樣的險要之地可不是好玩的。
難道這傢伙已經拿下了韓陵和聖京?不好的感覺在衆人的心頭涌起。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不多時,只見隨着大批塵煙滾滾而來,隨風招展的大旗上正繡着斗大的“燕”字,反射出雪白光亮的鐵甲和奔騰如雷的戰馬,無一不表明瞭來者正是聖龍帝國最強大的騎兵軍團——燕家鐵騎。
當大軍靠近輔政王等人匆忙集結的軍隊之後,十萬兵馬突然間肅然有序的全部止住了來勢,展現出了高超的騎術和嚴謹的軍紀,相比起對面大戰方罷、匆忙集合起來因而有些狼狽和散亂的友軍,無形中在士氣和氣勢方面勝出了不止一籌。
高明!
梅文俊和風雨互望了一眼,以他們的經驗和能力自然立刻明白燕南天真是用心良苦,這樣一來就在不動聲色之間,在心理上壓倒了自己這一邊,也爲日後有可能的沙場對陣埋好了伏筆,留下了威勢。
這可不行!
風雨很清楚在戰爭之中,雖然士氣並不能決定一切,卻絕對是勝敗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他可不想讓自己的軍隊在未來可能的作戰時因此蒙上一層心理陰影,當下立刻提起了功力,對着燕家的軍陣縱聲喝道:“擊敗了逆賊龐勳的輔政王殿下督率聯軍在此,來者何人,報上姓名!”
蕭劍秋等人暗暗喝采,風雨這一句話雖然聲音並不大,但是在功力催動之下,顯得悠遠而勁長,使得數十萬兵馬聽得清清楚楚,猶如在耳邊述說一般,顯示出了言者非凡的功力。
更重要的是,這句話點出了己方大軍乃是大敗龐勳的得勝之師、百戰勁旅,這立即提升了己方軍隊的士氣和信心,激發了戰士的榮譽感,更消減了對方的氣勢。
畢竟軍隊只有在戰場上方能顯示出真正的強與弱,就算對方的軍隊裝備再精良、訓練再有素,面對着擁有赫赫戰功的軍隊面前,又有什麼驕傲可言?
可能對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當下不再炫耀,在風雨的喝問之後,立刻從軍陣中奔出了三十餘騎,在當先一名略帶冷傲的少年將軍的帶領下,來到了蕭劍秋等人的跟前,微笑着施禮說道:“末將幽燕節度使麾下先鋒燕耳參見輔政王千歲和各位大人!昨日家叔已經收復了聖京、韓陵二城,特命末將前來通報。如今大局已定,家叔之意是請各位大人一起前往聖京,共同恭迎聖駕返京,商討未來神州的大計!爲此,家叔已經在聖京備下了宴席,並且吩咐過燕耳,一定要請各位大人務必參加,還望各位大人給末將這個面子!”
說話間,燕耳不自覺的流露出趾高氣揚、得意非凡的神色,而其他衆人卻是面面相覷,仔細問明之後,則頓時頗感心頭苦澀,有一種爲他人作嫁衣的感覺。
原來,就在西線浴血奮戰,殺得難分難解的時候,一直在韓陵裝模作樣的燕南天其實早有安排,乘龐勳主力調到西線作戰的時機,策反了龐勳麾下大將朱全,並以朱全部爲前鋒,騙開了聖京的城門,就這樣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聖京和韓陵這兩座堅城,可以說是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至此,對於討伐龐勳來說,雖然過程不盡如人意,但是結果卻是大功告成,大敗之後的龐勳已經不可能再有什麼機會動搖聖龍帝國的根本了,剩下的只是各地藩鎮對這股造反者的鎮壓和招撫了。
然而,在場的蕭劍秋等人卻心知肚明,對於聖龍帝國今後的軍政大局,纔剛剛開始了動亂的端倪,對於自身在這場權力重新分配的巨大漩渦中,利乎弊兮,也是動盪不明,福禍難料。
但是不管未來怎樣,大獲全勝的軍隊還是在燕耳的建議下,開始了勝利返回帝都的行程。不久之後,聖龍帝國的至尊廣陵帝也將班師回朝,繼續聖龍帝國傳承千年的統治,各方藩鎮也將陸續來到帝都聖京慶祝這樣一場勝利。
從表面上看來,彷彿一切都又回到了以往的平靜,豪強們將奪回並鞏固自己差點失去的特權,商人們可以再次經商,農民們也將重新迴歸了自己的本分,如同以往禁受的種種磨難一般,雖然來勢洶洶、驚濤駭浪,但是這個古老的帝國依舊憑藉着自身驚人的生命力和韌性,維繫着固有的秩序,在沉重而令人發昏的“吱呀”聲中,繼續疲憊、緩慢然而卻是有序的運作着。
只是對於聖龍帝國所有掌握大權的達官貴人,幾乎都並沒有意識到伴隨着這一次古老帝國的元氣大傷,一個新時代正在呼之欲出,一種新秩序正在逐步開始建立,一個新的權力平衡和大國格局正在迅速的形成。
就在風雨等人血戰沙場終於大獲全勝,奏着凱歌前往聖京恭候聖駕回朝的同時,在江南的一處水榭樓臺之內,一箇中年文士,一襲白衫,負手而立,靜靜的憑欄觀望着外面的山水風景,彷彿和周圍的景緻融爲了一體,說不出的和諧安逸。
只怕誰也想不到當今天下最具傳奇色彩、聲望最着的一代奇俠白飛雲,居然會在這裡如此優閒。
“恩師,聖京方面的情報送來了!蕭劍秋、上官明鏡、梅文俊和風雨四路人馬在灞上聯手大敗龐勳,燕南天則收復韓陵、聖京,廣陵帝不日返京。”
就在此時,打破這一方寧靜的是從外面翩翩而入的一個紫衣佳人,赫然是當今聖龍帝國風頭最健的天池劍宗現任帶劍弟子袁紫煙。
“看來後世的傳記中,對於聖龍歷七五五年九月的這一場討逆戰,所作的評價恐怕不得不加入‘一波三折,峰迴路轉’八個字了”。
白衣文士對於這個結局並不吃驚,言語間卻略略帶着諷刺,只聽他繼續說道:“紫煙,你對於這場戰爭有什麼看法?”
“紫煙同意恩師的看法!”
袁紫煙面對着自己授業的恩師,神色之間非常的恭敬和尊重,但是話語間卻是侃侃而談,透着一股非凡的自信:“當戰事初啓的時候,聖龍帝國的第十四任皇帝廣陵帝在輔政王和巴蜀節度使皇甫嵩的擁護下,在鄂州正式向天下各路藩鎮發出討逆召告,並迅速得到了幽燕節度使燕南天、齊魯節度使公孫無用、江南都討使令狐潮、定涼侯風雨、嶺南節度使杜紹權、鎮北大將軍卓不凡、倫玉關太守林仁山、卞州留守上官明鏡、晉陽留守章翔、揚州刺史秦鳳鳴、錦州太守陳良等十八路地方豪強的響應,對龐勳佔據的聖京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包圍圈,並且切斷了聖京的糧食供應,使得龐勳部陷入了缺衣少糧,甚至不得不爭相食人的窘境,可以說朝廷佔據了絕對的上風。
“但是在這種穩佔上風,看來大局已定的情況下,也引起了朝中各大藩鎮的利益之爭。先是燕南天爲主的東線消極作戰,致使數十萬大軍陳兵韓陵無所作爲,卻讓龐勳乘機把軍隊主力調到了西線。
“然後是林仁山急於收復聖京重新確立中央派的權勢,竟然統率駐守倫玉關的主力先行攻擊聖京;與此同時,原本應該配合林仁山的鄂州軍因爲廣陵帝和輔政王兄弟,乃至還有皇甫世家之間的恩怨利益而推遲了出動;而應該隨後策應的風雨則被林仁山冒進,導致倫玉關、錦州兩地防務空虛的大好機會所誘惑,分兵佔據兩地,其結果就造成了林仁山父子孤軍深入。輔政王得知消息之後,爲了避免中央派的損失,維持各方實力的平衡,急切出兵救援,則造成了鄂州軍分成了兩路,梅文俊和蕭劍秋各統一軍,兵力分散、相互顧忌,又一次給了龐勳可乘之機。
“可以說朝廷各路兵馬之間的爭權奪利,愚蠢的將大好局勢付諸一炬,龐勳也乘此機會,表現出傑出的戰略才能,利用內線核心作戰的有利地形,逐個擊破、聲東擊西、圍點打援,短短數天時間,就先後擊破林家父子、重創蕭劍秋,並且差點擊潰梅文俊,從此衝破朝廷的包圍圈,使得這一次聲勢浩大的討逆行動成爲歷史上最大的笑柄,不能不說是戰爭史上的一大奇事,也充分表現出當前的聖龍帝國實在是垂垂老矣。
“不過很可惜,龐勳的運氣實在太差了,他面臨着的對手,即使同聖龍帝國全盛時期的那些名將相比起來也毫不遜色。先是由於蕭劍秋沉着冷靜的指揮和上官明鏡出人意料的奇兵出天陽谷,造成了龐勳不僅無法全殲灞上的軍隊,還分出孟楷的十萬追兵,削弱了第二天對於梅文俊部的攻擊強度。此外,蕭劍秋和上官明鏡的聯軍,居然在突圍之後還能反過來全殲了孟楷部,更是成了一把龐勳意料之外、而實際上更是隨時都會垂下來的達摩之劍,爲龐勳後來的大敗埋下了伏筆。
“而梅文俊出色的戰術指揮能力和在軍中無可比擬的威望,以及洞察到龐勳計謀的風雨軍的及時趕到,則成功的頂住了龐勳的進攻,成功的將龐勳的主力拖住,並且吸引了龐勳的注意力,從而爲蕭劍秋和上官明鏡的聯軍能夠成功突襲創造了條件。
“不過說到這場爭鬥最出人意料,最影響深遠的,莫過於燕南天收降朱全的二十萬大軍,兵不血刃的收復聖京和韓陵兩座堅城。”
說到這裡,袁紫煙忍不住頓了一頓,方纔微微皺眉說道:“這一招實在太漂亮了!先是陳兵韓陵無所事事,讓龐勳將主力西調,以至於坐看龐勳和風雨軍、林仁山父子、錦州軍、鄂州軍、皇甫世家這些勢力殺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自己卻緊接着乘虛而入,奪取聖京,控制京畿,問鼎天下。
“根據情報,有充分證據表明朱全歸順燕南天的行動中,有‘西門’的參與乃至主導,呼蘭的魔爪已經伸到了聖龍,幽燕一失則聖龍的東北門戶大開,天下危矣!”
“你太擔憂了!雖然林家父子沒有達到我們預定的目標,但是他們也不是白白丟掉的棋子,擁有西北的風雨和崛起東方的燕南天,這兩個亂世梟雄之間,已經註定了要有一場龍虎鬥,天塌不下來!”
白飛雲絲毫不理會弟子的激動,神色間波瀾不驚的說道:“不過,這數十年的恩怨,也確實該到了斷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