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丸像暴雨一般,噼裡啪啦打在木靶上,各種身甲都難以倖免,全被打出一個個洞來。
開完火,隊正又下令裝填彈藥。
火炮隊趁這個空檔,又放了一輪。
炮聲要響得多,彷彿刀斧劈破了空氣,嘶嘶的尾音在校場上空飄蕩着。
連開三輪後,隊正下令士兵們檢查刺刀,然後拔出佩刀,對着前面大吼一聲,“衝啊!”
他左手短銃,右手佩刀,衝在最前面。全隊士兵舉着上了刺刀如同一支矛的滑膛槍,大吼着衝了上去。
薛易在旁邊解釋道:“殿下,諸公,我們經過反覆操演,同時在灤河、遼東實戰檢驗過,開槍能擊潰敵軍的鬥志,打亂他們的隊形,最後結束戰鬥取得勝利,還得靠刺刀。”
“那就沒錯了。只有面對面生死搏殺,才能徹底擊敗敵人。”曹邦輔捋着鬍鬚答道。
“老夫常常看到有些御史、清流在那裡大放厥詞,說什麼他們遍覽史書,做過精心籌算,傷亡幾成,敵軍就會潰敗。
呵呵,打仗不是簡單的文字遊戲,是人與人的博弈,不僅是體力的殊死搏殺,更是心智和毅力的艱苦對弈。
決定勝負的東西太多了,在對戰時,誰贏誰輸,大家都是忐忑的。史書上功虧一簣、或逆勢翻盤的事例太多了。
往往我們在戰後總結,才勉強找出致勝的經驗,卻是屬於馬後炮。”
朱翊鈞笑了笑,“曹公說得很對。戰爭最讓人畏懼,也最讓人期待的一點,就是它的難以預測性。”
他轉頭問薛易等人:“今日操演是哪支部隊?”
“回殿下的話,是神威軍甲寅步兵團。
奉殿下令旨,神威軍甲寅到乙卯六個步兵團,爲大明第一批全火器部隊。”
此前火槍火炮,都是與傳統冷兵器步兵一起編練,包括在戚繼光心裡,火器只是一種幫助擊潰敵陣、獲得勝利的新式兵器和工具,如弓弩、石炮一般。
單獨以火槍火炮編練成一支完全獨立的軍隊,大家都沒有深入想過,也覺得這過於“超前”。
最後還是朱翊鈞覺得火器在與馬步軍配合使用數年,取得了足夠多的經驗,滑膛槍、野炮等火器也接受了實戰檢驗,完全成熟,下令單獨組建純火器部隊,還是以步兵團爲單位。
朱翊鈞繼續說道:“今日操演,火器步兵團應對一般的步兵,勝算很高了。但是如何在野外對戰騎兵,如何戰而勝之?你們有沒有操演過?”
衆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薛易身上。
如此犀利火器,用來打南海那些叛逆,太欺負人了。收拾他們有水師和陸戰營足矣。
神威軍肯定是優先用來對付北虜。
薛易答道:“殿下,步軍對付馬軍,首先要應對的就是騎兵從正面或側面突然殺入,也就是武備學堂所說的突擊和破陣能力。
此前我們步軍靠長矛陣,木鹿拒馬。只是野外作戰,步軍不可能帶着這些笨重器械到處走,長矛陣也往往受限於地形。
故而前人發明了廂車,連接成車陣。戚帥把輕便火炮搬上廂車,將其加固,發揚廣大。只是野戰之時,利守不利攻,還是有缺陷。
太僕寺那邊研發了鐵絲網,幫助步軍解決了一個難題。”
“鐵絲網?”
薛易叫傳令兵揮動旗幟,步兵團分出一部分士兵,到隊陣前面的空地上,用木頭搭建出一個個堅固的三腳架,一人多高,然後又有士兵揹着一卷卷鐵絲,上面有尖刺,用工具拉直,掛在三腳架上,越拉越長,連接着一個又一個的三腳架,不到一刻鐘快就拉成了一道讓人生懼的鐵絲網。
最喪心病狂的是十幾位士兵同時動手,鐵絲網足足布了五道,你叫劉皇叔騎着的盧馬,他也不一定能飛躍過去。
靈璧侯湯世隆有些詫異,“這麼簡單的東西就能阻擋騎兵衝鋒?”
“是的湯侯爺,此物厲害之處在於簡單,一旦遇敵可迅速佈置。騎兵衝擊,坐騎被尖刺一紮會吃痛驚慌。戰馬終究是畜生,吃痛不過它就會跑。
如果硬要往裡衝,這鐵絲網還有一個特點,越使勁纏得越緊,越難掙脫。”
聽了薛易的話,湯世隆忍不住說道:“能去看看嗎?”
解散大部隊,空出校場來,大家簇擁着朱翊鈞來到現場,圍着看了幾圈,嘖嘖咋舌。
隨即薛易叫人趕着一羣牛羊,驅使着往鐵絲網衝。那些牛羊碰到尖刺,吃痛了調頭就跑,堵都堵不住。
朱翊鈞指着這些鐵絲網說道:“這些鐵絲網,以後用來放牧牛羊也有大用處。大明沿河築城,在城堡周圍劃定牧場,以鐵絲圈養牛羊.”
衆人看着他,心裡都在嘀咕着,漠南漠北草原,在殿下心裡很有分量,他無時無刻不在想着經略漠南漠北。
剛回到西苑,朱翊鈞接到了遼東急報。
“好!”
看完急報,朱翊鈞興奮站起身來,一口氣說了幾個好字。
把急報往案桌上一放,興奮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追敵十幾天,一直追到了北海以南不遠。祁言,知道北海是哪裡嗎?”
“回殿下的話,北海是前漢蘇武牧羊的地方,極北之處,苦寒之地。”
“那裡還不是極北之處,也不盡是苦寒之地,那裡的湖水深不見底。”朱翊鈞感嘆了一句,“大明將士的馬蹄,又能再踏上那邊土地,目光所及,又能看到那片美麗的湖水。
孤,幸哉!”
朱翊鈞繼續高興地說道:“圖們汗授首,蒙古左六翼已成定局,不管後續還會出現什麼反覆,大明都在那裡堅持不走了,直到城堡築好,鐵鏈鑄好,永爲大明疆土!”
祁言帶着幾位小內侍連忙跪下,“漠南察哈爾部酋首孛兒只斤.圖們授首,漠南左翼,復爲明土。太子殿下英姿神武,運籌帷幄,建不世之功,奴婢們賀喜殿下!”
朱翊鈞仰首哈哈大笑:“祁言,你們這幾個傢伙也知道湊趣。好,待會孤跟楊財神說一聲,西苑大賞,你們幾個豐厚大賞。”
“奴婢謝殿下天恩。”
“蕭如薰不錯,才十五歲,少年英雄,堅韌有毅力,將來必有大作爲。”
起身後的祁言在旁邊奉承道:“殿下,這位蕭如薰當是大明霍去病啊。”
“不。”朱翊鈞搖了搖頭。
祁言一愣,不明就裡。
朱翊鈞一字一頓地說道:“前漢有霍去病,大明自有自己的驃騎大將軍。”
李春急匆匆拿着一份急報跑過來,看到這情景,愣了一下,還是雙手捧着急報說道:“太子殿下,這是陝西總督霍冀送來的急報。”
朱翊鈞接過來一看,臉色變得凝重。
祁言連忙輕輕揮手,示意小黃門都趕緊退下。
“俺答汗好手段,不愧是一代漠南雄主。”
李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說道:“殿下,霍冀收留切盡等人,卻是一件大麻煩事。”
“確實是大麻煩事。俺答汗豈能輕易罷休。”
又一位內侍急匆匆地跑到。
“報!山西三邊總督王崇古急報。”
李春臉色一變,接過急報,呈到朱翊鈞跟前。
“俺答汗正四處發金牌,聚兵雲豐,虎視大同山西。”
朱翊鈞臉色也是一變。
想了一會,他轉頭對祁言說道:“召集督理處諸位平章軍事到勤政堂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