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頂銀頂青布轎子從東華門出來,前後有十餘位淨軍護衛,再外圍是三十餘位錦衣衛軍校。
四位內侍分站在中間轎子兩側,非常低調地出了東華門。沿着光祿寺南邊大街,向東而去。
中間轎子裡,賢妃李氏身穿褙子襦裙坐得端正,懷裡抱着身穿蟒袍的三皇子朱翊鎬。
朱翊鎬已經虛歲六歲,不喜歡還被母親如此緊緊地抱着,身子扭動了兩下。
李氏厲聲說道:“不要亂動!”
看到朱翊鎬老實地坐在自己的懷裡,李氏語氣放緩,輕聲說道:“稿兒,要聽話,你是皇子,天家的血脈骨肉,要坐有坐相,站有站姿,走有走態。
要是頑劣不堪,被西苑的人知道了,找個黑心的參你一本,到時候把你封到甘肅寧夏去當塞王,天天喝風吃沙子,看伱怎麼辦!”
朱翊鎬不願相信,嗡聲道:“太子哥哥對我很好的,怎麼會參我呢?他前兩天還給我帶來好玩的玩意。”
李氏鼻子一哼,壓低聲音說道:“不要被這些小恩小惠迷惑了!西苑裡的人那位,看着年少,比你大不了幾歲,可是心思深沉着呢!爲娘怎麼教你的?”
“嗯,在他面前多說些好聽的話,奉承的話,討好他。”
“對!他在紫禁城裡可是隻手遮天,稍不順意的人,不幾天就消失不見了。你父皇又不管事”李氏停滯了一下,語氣變得哀怨,繼續說道:“丟下我們娘倆不管,只知道在他處逍遙快活,任由我倆孤苦伶仃,被人欺負。”
朱翊鎬一愣,右手攥着小拳拳,挺着胸膛說道:“孃親,誰欺負你?我去打他!”
李氏把朱翊鎬抱得更緊了,“我的心肝寶貝,要是爲娘沒了你,可怎麼活啊。”
“孃親,到底誰欺負你了?兒子沒看到誰敢欺負你啊。”
“有人在暗地裡欺負爲娘,你看不到的。”
“暗地裡欺負孃親,那是不是父皇啊?好久前他來過一回,還把我趕走了,是不是好暗地裡欺負你?”
李氏臉色刷地一紅,連忙哄道:“不要胡說八道,那是你父皇喜歡爲娘。”
說到這裡,她心底涌起一股惆悵,空蕩蕩的沒個抓處,黯然失神地說道:“你父皇,已經很久沒有再喜歡爲娘了。”
朱翊鎬眼珠子轉了轉,“孃親,下回我再見到父皇,就跟他說,請他再來喜歡一次孃親。”
李氏抽出一隻手來,抹了抹眼角,閃着淚花說道:“好,我家鎬兒最疼孃親了。”
三頂轎子一行人,穿過南薰坊和澄清坊,調頭向北,很快來到崇教坊的報恩寺。
早早有人來這裡報過信。
街道路口也由順天府的衙役封住,不準閒雜人等靠近。整座寺廟則由五城兵馬司的人圍住。
寺裡的僧人們,在方丈監寺的帶領下早早就在廟門迎接。
“貧僧恭迎賢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
“免禮。”李氏軟綿綿的聲音從轎子裡傳出來,“今日本宮討得皇上恩典,出宮到報恩寺燒香禮佛,還請諸位高僧妥善安排。”
肥頭大耳的監寺馬上回稟道:“娘娘能來寒寺燒香禮佛,是寒寺的榮幸。娘娘放心,貧僧們早早就打掃好了庭院,驅逐閒雜人等,只等娘娘燒香禮佛。”
“謝高僧大和尚。”
等了一會,一位內監璫頭出來,在轎子外稟告道:“娘娘,關防都佈置好了,請娘娘和殿下直入寺裡,在大雄寶殿前停轎即可。”
“好,進寺吧。”
三頂轎子從中門直接入寺,穿過前院,在大雄寶殿前停下。
前後兩頂轎子下來兩位尚宮和兩位宮女,走到中間轎子前,一位尚宮道:“娘娘,殿下,到了。”
“嗯!”
尚宮掀起轎簾,李氏拉着朱翊鎬緩緩走了出來。
淨軍內一層,錦衣衛軍校外一層,幾位僧人站在外圍,對着兩人行禮。
李氏拉着朱翊鎬微微彎腰還禮,由內監領着,在尚宮、宮女護衛下,上了臺階,直入大雄寶殿。
李氏和朱翊鎬進到大雄寶殿裡,在高大的鍍金如來佛像前跪下,自有尚宮取來點燃的香火,遞給李氏。
自從嘉靖帝去世後,各大佛門寺廟的日子好過多了,香火也興旺起來。
李氏擡頭看去,只見大佛慈眉善目,金光閃閃。
“佛祖保佑我兒,健健康康,保佑皇上又看重我母子二人.求佛祖施展無邊法力,賜下無邊恩福,讓我兒有朝一日能坐上天子之位”
李氏在心裡默唸完心願,一轉頭,朱翊鎬會意,母子二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尚宮接過李氏手裡的香,插在佛像前的銅爐裡。
母子起身,又去中殿彌勒佛,後殿觀音大士那裡燒了香。
完事後李氏對尚宮說道:“佈施三百兩銀子香油錢給報恩寺。”
“是啊!”
李氏看了一眼拉着手的朱翊鎬,緩了語氣說道:“三皇子難得出宮一趟,時辰還早,讓他在這院子裡玩耍一會。”
“是!”
朱翊鎬在後殿與中殿之間的院子裡到處鬧騰。
一會蹲在樹下看螞蟻,一會拿着木棍扒拉小蟲子,一會拿着棍子在雜草花木中亂舞,兩位內侍緊跟着他。
尚宮不知從哪裡搬來一張椅子,放在附近的樹蔭下。
李氏在椅子上坐下,端着一杯報恩寺特有的慈恩懷德茗茶,慈愛地看着朱翊鎬。
因爲活動地方大了,人手瞬間不夠的淨軍和錦衣衛只能站在各處路口,遠遠地護衛着。
一位男子鬼鬼祟祟從後殿外面的角落裡轉出來,趁着衆人不注意,直奔正蹲在樹底下數螞蟻的朱翊鎬。
遠處的兩位淨軍看到他,大喝一聲:“幹什麼的!”
只是隔得太遠,往這邊跑卻趕不及。
男子快步走到朱翊鎬跟前,獰笑着舉起手裡的木棍,朝着他頭上揮去。
身邊的兩位小黃門慌忙圍了上來,大喊道:“來人啊,護駕!”
李氏嚇得手裡的茶杯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騰地站起身來,面無人色看着朱翊鎬,顫抖着聲音嘶喊着:“快!快護住鎬兒!”
蹲在地上的朱翊鎬不明就裡地擡起頭,傻傻地看向那位男子。
淨軍、錦衣衛軍校拼命地向那邊跑去,可是相隔太遠,眼看着男子手裡的木棍要砸到朱翊鎬頭上。
幸好兩位小黃門神勇,一位挺身而出,擋在了中間,用後背擋住了這一木棍。
砰一聲悶響,打得小黃門身子一個趔趄,向前一撲。
另一位小黃門趁着這個時機撲上來,抱住這名男子。
男子一擊不中,使勁地甩開抱着他的小黃門,還想對朱翊鎬發起第二次攻擊。
朱翊鎬這才意識到危險,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只是這麼一緩,淨軍和錦衣衛撲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按住了這名男子,把他捆成肉糉。
李氏飛奔過來,一把抱住朱翊鎬,上下到處摸索着,兩行淚水不由地流下來,嘴裡唸叨着:“我的兒,我的心肝兒,你哪裡受傷了嗎?”
朱翊鎬只是褲子上坐得一屁股的泥,雙手也沾滿了泥。
此時的他很乖巧,在李氏的懷裡說道:“孃親,孩兒沒事。”
李氏緊緊地抱着朱翊鎬,面目猙獰,咬牙切齒道:“我的兒,有人要致你於死地!馬上回宮,爲娘就算拼着這口氣,也要去皇上面前爲你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