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威武不凡,給水生留下深刻印象的大將軍,如今已變成了鬚髮皆白骨廋如柴的病夫,洪亮的聲音也變得嘶啞難聽,說起話來,如同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裡擠出來一般,只是這爽朗大氣的性格卻沒有一絲改變。
短短三年時間,那位明豔動人的鐵夫人竟然兩鬢斑白。
水生心中一酸,慢慢扶起鐵翼將軍,把其身形在木榻上擺正,靠在牆壁上,示意鐵夫人以及兩名待女退出房間,這才盤膝坐倒在鐵翼將軍身前,一手放在其胸前膻中穴,一手扣住其脈門,催使真氣緩緩注入鐵翼將軍體內。
整整一天一夜過去,緊閉的室門才被水生從裡面緩緩打開。看到水生疲憊的臉上露出的一絲笑容,鐵夫人始終提着的心才放了下來,望向水生的目光中,全是感激之色,幾年前還在和自己女兒打鬧賭氣的稚嫩小童,如今卻變成了可以倚仗的大靠山。
房間內,鐵翼將軍正靜靜地躺在木榻之上,雙目緊閉,呼吸均勻,身上被汗水浸溼了無數遍的衣衫上全是白花花的鹽粒。
碎裂後糾纏着生長在一起的經脈被水生用體內的天罡煞氣強自撕開,然後再重新修復,整個過程比當日救助烏木道人尚要難上許多,沒想到這種難以忍受的劇痛,鐵翼將軍竟然能夠一聲不吭,強自忍住,看到鐵翼將軍額頭上滾滾滑落的汗珠和咬得嘎吱作響的鋼牙,水生暗自佩服。
僅僅過了三天,鐵翼將軍已經能夠下牀走路。而且還能夠吃上一大碗米飯,鐵府上下一掃頹態。到處都是喜慶的氣氛。
月夜裡,盛宴後。水生和黑虎的身影卻向橫水鎮寒泉村方向疾馳而去,耳邊猶在迴盪着鐵翼將軍的話語:“既然火靈宗修士帶走心棠,是要讓心棠拜在門下學道,賢侄倒無須太過掛心!至於烏木道長的大仇,自然要報,不過,在沒有達到元嬰境界之前,還是要先擱上一擱爲好!”
“元嬰境界!元嬰境界!”水生心中不停地念叨着,可是什麼時候才能達到元嬰境界呢?如今連結成金丹都困難之極。更別說遙不可及的元嬰境界!
正值圓月,皎白的月光灑在水生和黑虎的身上,把一人一獸的身影罩上朦朧的影子,這條路,水生只是走過一次,卻能清晰地記得,正是這條路,把自己帶到了龍陽城,帶到了雲臺觀。帶到了玉鼎山。
以黑虎的速度,幾百里路也不過是一兩個時辰而已,天色還早,慵懶的月色下。路邊的一切景色都變得朦朧而美好,這幾年來,水生從未享受過這份靜逸清幽。酒意慢慢涌上心頭,水生不由讓黑虎放慢了速度。
剛過子時。寒泉村已經出現在水生眼前,朦朧的月光下。一顆顆高大的樹木,一幢幢的房舍,都讓水生心中蕩起層層漣漪。父母的影子開始浮上心頭,不知怎地,面對前面熟悉而安靜的村莊,水生心中突然有了一絲怯弱和愧疚!自己兄妹三人義無反顧地踏上了修仙路,可是父母呢,年邁以後誰來照看?
修仙者想要達到至高境界,就要斬斷凡間情絲,耐得住山中寂寞,一次閉關,幾十年上百年就過去了,如此一來,也就預示着父母年邁之後,自己不能承歡膝下,不能盡孝牀前!
距村口尚有百丈路途,水生腳尖輕釦虎腹,止住飛奔的黑虎,停了下來,此時夜深,父母想必正在熟睡,又怎可打擾?
天上的圓月悄悄遁去,四周開始變得漆黑一片,正值初夏,夜涼如水!那些夜間進食的貂狐鼠蛇,正在不安分地東竄西跑,彷彿是感應到了水生和黑虎的到來,一下子全部止住了腳步,悄悄遁去,整個村口頓時變得靜悄悄啞雀無聲!
暗夜裡,黑虎的一對瞳仁如同兩盞明燈一般,不解地望向站立不動的水生,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微的低吼,驚得樹上的夜梟展翅飛遠。水生突然嘿嘿一笑,拋出靈獸袋,把黑虎收入袋中。找了一顆大樹,飛身而上,神識緩緩掃過一戶戶房舍,最後落在父母所居的木樓之上,再不離開,良久,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上慢慢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躺在羅家木樓下的大黃狗彷彿有所察覺,睡眼惺忪地睜開一雙狗眼,爬起身來,圍着院子飛快地轉了幾圈,低吠了兩聲,引起周圍陣陣犬吠,它自己卻滿心狐疑地慢慢走回酣睡之處,重新臥倒,把腦袋藏了起來。
隨着一聲聲公雞啼鳴,天色慢慢亮了起來,晨起的陽光剛剛爬到樹梢,有些勤勞的村民已經推開院落,開始準備一日的勞作。
水生躍下大樹,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塊早就準備好的熟牛肉,提在左手,右手拇食兩指放入口中,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
院子裡四處轉悠的大黃狗猛地停下身子,把目光望向水生所在的方向,雙目中現出一絲驚喜之色,嗅了嗅鼻頭,衝着木屋狂吠幾聲,飛快地從半開的門縫中竄了出去,撒腿向村口跑去。
木屋二樓的窗子被人緩緩推開,露出周金鵬高大的身影,望了一眼村道上飛奔的大黃狗,皺了下眉頭,說道:“一大早的,大黃髮什麼瘋?”
“我怎麼聽着方纔那聲口哨象是咱家水生吹的?”羅秀英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周金鵬一怔,轉過身來,嘿嘿一笑,說道:“沒睡醒是吧?我看你是想兒子想瘋了,三個月前,鐵翼將軍不是已經捎來口信,說水生正在玉鼎門閉關修煉,怎麼可能現在跑回來?”
聽到丈夫這麼說,羅秀英不高興地撅起了嘴巴,白了周金鵬一眼,說道:“難道你就不想兒子女兒嗎?難道我兒子閉關就不能出關?不能回來看我了?”
沒多久,隨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門口響起水生清亮的叫嚷:“爹,娘,我回來了!”羅秀英先是一怔,緊跟着臉上露出狂喜之色,在周金鵬寬厚的脊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轉身向門口大步走去。
看到羅秀英挑開竹簾,出現在樓梯口,水生不由眼圈一紅。
羅秀英快步跑下樓梯,一把揪住水生耳朵,臉上神情似笑非笑,說道:“小兔崽子,膽大了是吧?快三年了,也不給爹孃捎來一個口信,修仙了不起是吧?即使你成了神仙,我也是你娘!”話說了一半,聲音卻哽咽起來!
水生明白爹孃並不知道這兩年多來發生的一切,嘿嘿一笑,說道:“娘,你敢快鬆開吧,你要是把我耳朵揪掉,我就修不成仙了?”羅秀英這才放開手。
水生剛鬆了口氣,卻被母親擡手在腦門上重重敲了個暴粟:“小兔崽子,不打你就不長記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竟敢兩手空空,你師父怎麼教你的?”
看着兒子拿出一隻小袋子輕輕一抖,白光閃爍間,桌上突然多出了一大堆東西,羅秀英不由張大了嘴巴,臉上的神情又驚又喜,說道:“兒子,你這個小袋子是什麼寶貝,怎麼可以裝這麼多東西?給娘看看!”一把奪過袋子,看了過天,也沒看出個究竟,懊惱地把袋子拋到一邊,這才把目光望向桌上的衣衫和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點心。
“慢點吃,慢點吃!沒有人和你搶,鍋裡還多着呢,兒子啊,難道你這幾年沒有吃過飯嗎?我問你,大牛和小娟是不是也天天餓着?”羅秀英一邊給水生的碗裡挾菜,一邊不迭聲地說着。
周金鵬則一直笑呵呵地看着水生狼吞虎嚥。連吃了三大碗飯,水生這才揉了揉滾圓的肚皮,打了一個飽嗝,含混不清地說道:“還是娘做的菜好吃!我那個臭師父,整天不給我飯吃,都快把我餓死了!放心吧娘,大哥和小娟二人的師父好,吃得可好了!”
幾天後,羅秀英靜靜坐在窗子邊,看着院子裡堆成小山一樣的柴垛,輕輕嘆了口氣。
周金鵬問道:“怎麼了,兒子替你幹活還不好嗎?”
“你傻啊,你沒看出來他這是要走了,下一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回來呢?”
半天沉默無語,周金鵬同樣嘆了一口氣,說道:“鷹大了,總要飛遠,虎大了,總要跑出去霸佔一塊山林,只有沒出息的羔羊纔會守在父母身邊!”
三日後,望着桌上的幾瓶丹藥和一本薄薄的書冊,羅秀英“噗嗤”一笑,說道:“這兒子沒白養一場,總算還有點良心,竟然能想到讓你我也去修仙,你說,我們修還是不修?”
周金鵬摸了摸下巴,說道:“修什麼修,你還真以爲你有靈根?兒子哄你玩呢,你也當真?”
聽到丈夫如此說,羅秀英臉上一黑,怒道:“我爲什麼沒有靈根,別忘了,大牛、小娟可是我生出來的,他們能有靈根,我爲什麼沒有?你是害怕你自己沒有靈根,不敢修煉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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