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GL)? 痕十七 山澗
流光給馬喂水回來,夙命定了定神,讓那婦人再端了一屜包子。
這時外面又進來幾個路人,拉着車,載着貨,呼來喝去,十分吵鬧。
婦人倚在門口,十分驚奇地回頭對她丈夫道:“今個兒這是怎麼了,這麼多人走這邊。”
“說的也是,我從早上起,可就沒歇着。”攤主仍是忙碌着,一邊抽空應道。
那幾個路人都走了進來,卻是沒了桌子,婦人笑着說道:“幾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只能拼一拼了。”
其中一人撣撣身上的灰,不在意地道:“行,我們也急着趕路呢。”
婦人回頭拿眼掃了掃,也唯有夙命這桌人少。但夙命輕慢擡眼,竟將她定在了那兒。
恰好有桌客人起身要走,剛來的人就自然地補了過去。
婦人這纔回過神來,忙過去張羅。
夙命低下眼來,挾了個包子給流光:“嚐嚐,味道不錯。”
“我自己來。”流光接了過去,然後一聲不吭地吃起來。
夙命瞧着她,微微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道:“怎麼,這纔剛走半日路程,便不行了?”
流光背上一僵,繼而挺直了身,戒備地看了她一眼。
她總覺得……夙命無時不刻在考驗她……
夙命仍是笑着,但注意力卻被旁邊的話語吸引了過去。
“什麼?太子要去彥國?”
聽到那婦人的驚呼聲,流光也一臉驚訝地停住了筷子。
“對,聽說是因爲彥國的那個知玉大師來賀過喜,所以親自去道謝了。”
這消息正是剛進來的那幾個人說的。
“難道是跟大師一起回去的?”婦人猜測着。
“那不知道,只是聽說沿途都有官兵把守,關卡也查得特別嚴,我們是怕耽擱了生意,所以折了回來,想抄個近路。”
“聽說那大師是絕色大美人,難道太子剛娶了流光小姐,就生了異心?”又有人插進話來。
“那哪能,咱們宏國風水好,彥國人比不過的。”婦人哈哈地說着,一回頭,便看到了夙命。
夙命把玩着手裡的筷子,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婦人尷尬了下,然後過來添茶水:“當然,也有公子這樣的人中龍鳳。”說罷,又瞧了流光一眼。許是覺得她辱沒了自己剛纔的話,便很快地溜過眼去了。
“我看流光小姐再美,太子也不可能終生只守着太子妃一人哪,唉,可憐流光小姐將來肯定要獨守空閨,寂寞難耐啊。”
攤主這番唏噓突然就引起了茶棚裡商客們的某種情懷,大家都紛紛點頭。
“那也沒你什麼事,”婦人過去點了點攤主的腦袋,笑道:“你就守着老孃我一人吧。”
“得,我還是守着我的包子去吧。”攤主聳聳肩,佯裝無奈地抱薪添火去。
茶棚裡頓時又是一陣鬨笑。
突然又有人說話了:“說來,和我們新太子妃一樣神秘的那個知玉大師,也不知道長什麼模樣。”
“不管是新太子妃還是那個知玉大師,不管是美到天上還是醜到地底,都是咱小老百姓瞧不着的,大家就都別惦記了啊。”婦人說着又回過頭來看了夙命一眼,挑起嘴角笑着,頗是風韻猶存,“我說公子,你道我說的是不是?”
夙命點點頭,開口道:“有幾分道理。”
婦人頓時便樂了:“世間要是多幾個像公子這樣的美男子,也就夠我們美的了。”
坐在夙命身邊的流光立時有些薰熱了臉。老闆娘的目光像花蝴蝶一樣時時落在夙命的身上,已爲人婦竟然如此言語下流。
夙命不着痕跡地輕聲道:“村野之人,放肆慣了。”
流光這便回覆了常態,但卻對夙命更爲警醒。
知她凡非,但若是自己在她面前如那井中水般透明,不免令人心生涼意。
得她相助是一回事,被掌握了命脈便又是一回事了。
“咱們要趕着去彥麼?”流光細聲問道。剛纔既然已經聽到太子起程赴彥的消息,想必不應該再這麼悠閒吧,她心中總是有種不安。
“不急。”夙命飲了口茶,“他要是真想見我,皇帝會讓他如願的。”
流光不懂,但也不敢多問。
“焰池已經走在他前頭,你忘了?”夙命繼而道。
“哦。”流光想了想,半懂非懂地點點頭。
爾後,茶棚裡的話題轉向了其他的事情,各人三言兩語,或是各地風情,或是奇人異事,夙命聽得津津有味,流光也漸漸隨着或笑或嘆。
然後,茶棚裡的人又有來有去,夙命和流光也起身上路。
離開茶棚,兩人共乘一馬,一路步履輕閒。
五月後,天氣便有些悶熱,走了一個多時辰,她們看到一片鬱蔥的竹林。兩人翻身下馬,流光牽着馬在後面,夙命在前方開路,入林後,漸漸的,周圍更加靜謐,然後便聽到水流的聲音。
走出竹林,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山澗橫在眼前。
“去洗洗吧,”夙命擡頭看看天色,“明天可能有雨,今晚咱們要找着住的才行。”
流光也擡頭看看天,但她並看不出來什麼徵兆,只是聽話的繫好了馬,然後挽起袖子走到山澗邊。
與夙命共乘一騎,總是有些拘謹,時刻注意着怕撞到夙命,所以也是很緊張的。
撲了泉水洗臉,整個人都更爲清明起來。
低頭看看,水流緩而從容,漣漪散去後,慢慢倒映出自己的面孔來。
還記得茶棚中婦人那令自己坐立不安的眼神……
突然有水濺在自己臉上,流光轉頭,看到夙命怡然坐在水邊的石塊上,正一手在水中輕輕撥弄。見自己看着她,便又撥起一些水花澆過來。
流光忙側身,但卻還是沾到了身上。
她瞪着眼睛看着夙命。
但夙命卻不罷休,竟然低下身去,雙手掬起水花又撲過來。
流光側讓不及,差點摔進水裡,連忙後撤間又弄溼了自己的衣襬,這般的狼狽令流光怒從心起,於是她依葫蘆畫瓢,也捧起了一把手反澆回去。
夙命根本就沒有躲避的打算,迎面被澆了個正着,頭上、臉上、身上都被打了些點痕。
“水真涼。”夙命定定地,笑道。
流光卻愣了,她以爲夙命會躲的。
“你以爲我會躲開嗎?”夙命揚眉,“我若是躲開,也許會更狼狽。”
流光微微抱胸。
“我要是躲開,也許就不知道水是這麼涼了。”夙命又道。
流光默然。
“遇到事,就想逃避的話,那你是成不了大事的。”夙命輕輕擦拭着頭上的水珠,“不懂得反抗的話,只會任人魚肉。”
流光呼了口氣,慢慢蹲下去。
“不過像你剛纔那樣勃然大怒的話,也是容易被人看透的。”夙命起身,走到流光身邊,“起來。”
流光慢慢起身,與夙命面對面。
夙命再一步上前,與流光的距離已是非常之近。
“娘子,爲夫君寬衣吧?”
流光的臉又燒了起來,她連忙後退,卻忘了後面是什麼。於是一腳踏空,這才真正跌進了水裡。
夙命睜着鳳眸看着,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水真的很涼。水流沒有大到把流光沖走,所以她也只有閉起眼睛想把自己沉在水底,可是水又不夠深,總有種還浮在水面的感覺。
流光在水中一動不動,夙命笑了許久,慢慢歇下聲來,然後靜靜地站在水邊看着她。
水波鋪在她的臉上,像是打上了一面光。若隱若現間,竟然覺得她有些好看。
“上來吧。”夙命終於說話了。
但流光沒動,或是像已經不能動,任在水面沉浮似的。
夙命仍是冷眼看着,嘴角噙着一絲笑。
似是許久之後,流光才從水中坐了起來。
臉上滾下些水珠,分不清是否全是流水,或是有淚。
從水中慢慢爬起來,走上岸,一步一道水印兒,溼嗒嗒的衣服也貼緊了身,顯得流光的身形有些蜷縮。
“去把衣服換了。”夙命輕聲說道,然後飛身躍上山澗邊的小丘上。
流光慢慢擡頭,才明白夙命站在那兒替她把風。
流光的頭腦中其實是一片空白的,她有些木然地從馬背的褡褳中翻出自己的衣裳來,然後微微戰慄地換上。
夙命站在高處環視了下四周,依然十分安靜,沒有旁人。於是她降下眼眸,看着那個方纔有些自的流光正換着衣裳。
昨日爲了懲罰和警告她,令她褪衣。但卻並沒有讓她光囧着身子。而此刻她是全然脫xia,明知自己可能會看到,也沒有絲毫不安不適。
夙命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帕子小心地擦臉上的水痕。
看着流光換完了衣裳,又看到她拿出自己的一套男裝,然後望着自己。
夙命下了小丘,走到流光跟前。
“你把衣裳也換下吧。”流光低聲道。
“剛纔不是便讓你寬衣麼。”夙命也低聲道,然後坦然展開雙臂。
流光眨眨眼,嘆了口氣,笨手笨腳地給她解腰飾。
“水裡滋味如何?”夙命微眯着眼,問道。
流光頓了頓,垂着頭道:“很涼。”
“你其實是在等我救你麼?”夙命又問。
流光又頓了頓,頭似乎更垂得低了:“不是。”
“哦?”夙命一手擡起她的下巴,逼着她與自己對視。
流光有些昏眩。就像剛纔夙命離她這麼近一樣。儘管知道這張面孔不過是夙命的半半僞裝,但被她這樣直視着,便令人喘不過氣來。
流光咬了咬牙,衝口道:“我今日若是等你救我,明日又可等誰?”
半晌,夙命才笑着道:“就算到了明日,你也不會失去希望,不然你是如何活到今天?”
“換言之,也許沒有我的出現,你會有更好的辦法解決你想做的事。”夙命突而想到這些,然後低下眸來,“我把你的生活攪亂了?!”
流光也笑了:“若是沒有你們,我只怕死在了井底下,和太子給我的琥珀一起。”
替夙命換了衣,流光把溼衣裳收撿好了,又嘆道:“井水可不像這溪水,我確是欠焰池一句謝意。”
夙命攏攏髮梢,挑眉笑道:“罷了。之前你不見了,她急得直躥,若是還記着這個,就不會趕着去找你了。”
流光輕輕呼了口氣,覺得有些哽咽。
“我們走吧。”夙命過去牽馬,與流光又走出竹林。出林後,夙命翻身上馬,流光忙爬了上去,夙命掉頭輕笑着眼角飛媚道了句“娘子,可要坐穩了。”便勒馬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