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色篇 痕四八 甘休
痕四八甘休“你果然來了?”晏丞相脫口而出。
夙命和流光一時都愣住。
“你是那日劫走我女兒的人,對麼?”晏丞相轉而問道。
“什麼……”大夫人撲將過來,怒目瞪着夙命,眼裡已生恨意。
“對。”夙命點頭。那日走前她順了這隻小金虎走,便是要留做他日驗證使用。只不過那個時候她以爲自己會用在治好了傷的晏棲桐身上,卻沒想到是眼下的情形。不過現在既然將小金虎拿了出來,便就是要告訴他自己是誰。
“我女兒呢?”晏丞相忙問。
夙命雙眸在晏丞相和大夫人之間來回遊走,然後慢慢問道:“你問的,是哪個女兒?”
流光聞言心中微痛,好在這種被人疏忽的感覺由來已久,她早已經學會漠不關心。只是,當着夙命的面如此,還是有些難堪。
晏丞相尚未說話,大夫人便忙不迭地道:“自然是……”她頓了頓,看了看流光。心中再不願意承認,也知道這的確是真正的晏流光——晏流光,竟然找回了她曾經的容貌,這令她無比疑惑,又十分不安,可是眼下,她只能艱難地道:“自然是棲桐……”
“她還在桑梓那裡。”夙命漠然道,又問大夫人,“夫人,你不覺得有什麼需要解釋的麼?”
大夫人渾身一震,夙命的眼睛如刀如刺,使她只得百般迴避。
而晏丞相見到夫人如此,十分奇怪,而更奇怪的,自然是流光的容顏。
“流光,你的臉……”
流光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臉,然後看着大夫人道:“這件事,除了大夫人,我想再沒有人更清楚了。”
晏丞相立即去看夫人,心中也隱隱猜到什麼。
大夫人仍然竭力迴避,口中吶吶道:“我……什麼清楚……”
夙命輕哼了一聲,又拿出第二樣東西。
這是一封舊信。紙張已經黃蔫,但信上的字跡卻十分清晰。而大夫人一看到此物,便癱軟如泥,倒在地上。
這,便是多年前,大夫人使親信找到桑梓求藥的那封信。
因爲事關重大,實屬機密,所以信是大夫人親自執筆寫的,只不過她沒想到,當初桑梓收以錢財封了口,多年後,這封信竟然還是變成迫使她承認事實的證據。
這說起來,還是十分巧合的事。
話說那時桑梓剛剛離開皇宮,尚未隱居起來,她接到信後,出於好奇配出了這個藥方,當時爲了便於記錄自己使用的藥劑,她便把藥方隨手都抄在了信的背後,藥方配成後,她便把它當做筆記收藏起來。後來寶橋帶着棲桐找到桑梓,桑梓記起此事,拿出藥方,這才立即能想到如何解毒,爲了方便鳳城,也以防夙命有用,桑梓便將此信交給寶橋帶回彥國。
爲了證明流光的身份,這封信自然是最好的證物。所以夙命也把這信一併帶在身上。
晏丞相見大夫人出汗如雨,驚慌萬分,便一把奪過信,一字字看起來。等看完了信,他也是臉色發白,氣極敗壞。
“你……你怎可如此惡毒……”晏丞相將信丟到大夫人的臉上,不可置信地問道。
“我惡毒?”大夫人倒在地上,不悲反笑,“我惡毒……”
流光定定地看着大夫人。她是丞相的結髮之妻,永遠站在爹的身邊,比肩而立。她雍容華貴,任何時候都得體大方。可是就是這個婦人,背後摧毀了孃親,也摧毀過自己。現在,她不是總是傲慢的那個一品誥命夫人,而是枯萎在地,笑得有些顛狂,髮鬢也似要散亂,竟然——如此狼狽。
流光側開眼,不去看她。
夙命有些憐惜地看着流光,她自是懂得流光爲人。
大夫人依然在笑,未了,她咬咬牙,硬聲道:“不錯,是我做的!流光的容,是我找桑梓下的毒。若是不如此,棲桐便沒有機會飛上枝頭。老爺,難道你給棲桐取這個名字,不正是希望她能夠鳳棲梧桐麼?可是你心裡何曾替你這個女兒想過一二,還不都是做孃的在操心麼。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現如今棲桐也不知到底如何,我也不想活了,老爺,你殺了我吧——”
晏丞相一時怔住,微閉雙目,心中滿是疲憊。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在官場得意,卻未防後院着火,他未有一子,兩個女兒卻因爲太子的一句話錯亂多年。
這終究,要如何收場。
“我娘……”流光輕輕吸氣,終於開口,“她,是怎麼死的?”
話題突然被流光轉移開,連大夫人都愣了愣,她慢慢露出恨極的模樣:“你娘……你娘她是……”
“住嘴。”晏丞相又喝道。
大夫人隨即噤聲。
大概是流光的模樣,讓晏丞相想起了一些往事。他記得,當年太子認定流光後,他便將她母親扶爲側室。可是她母親依然深居簡出,並主動將流光交給大夫人管教。其原因,便是因爲她知道自己是青樓出身,若是被人知道,一定會阻止太子娶自己的女兒。爲了流光的將來,她曾請求晏丞相,絕不可將自己曾是青樓女子一事使流光知道,爲此,她願意繼續呆在小院裡,參經唸佛,爲晏家祈福,爲流光他日積德。
是了,她母親曾說過那樣的話,他已經欠她太多,如今,也只能儘量保住這個秘密。
“你身爲主母,其心卻歹。流光她娘雖是自盡,也與你脫不開干係,我晏家絕不能有你這樣的女人當家。”晏丞相森然道,“你便回你孃家去吧。”
“什麼?”大夫人呆住,然後醒神撲向晏丞相,“老爺,你不能這樣,老爺……”
流光怔怔地看着苦苦哀求着爹的大夫人,心中悲極痛極。而爹的兩鬢似是已有白髮,已近垂暮。
“爹——”流光踏前一步,“女兒還有一言。”
“你說吧。”晏丞相木木地道。
“大娘雖然害了我母女,但她始終是您的結髮之妻,與您陪伴多年,”流光話到此處,卻滑落淚來,她轉身望着孃的牌位,“我娘甘願呆在小院裡,也不離開晏家,可見她是多麼愛您。這些情份,您又哪裡知道。”
“今天大夫人已經承認是她害我,還我昔日莫名失去容貌的清白,所以……我也不想如何,只希望您——”
流光看向晏丞相:“將我孃的牌位列入晏家祠堂,遷葬晏家祖墳,向皇上請命將她追封爲一品夫人,與大娘位列並同。至於大娘——”
流光微低下頭,儘量淡聲道:“您就不要趕她回孃家,就讓她陪在您身旁,連我孃的那一份情,一併與您盡完此生吧。”
大夫人呆呆地聽着流光說完這番話,不由悲鳴一聲,伏地痛哭起來。
晏丞相也擡起頭,將眼角險些掉落的淚水逼了回去,他看着流光,見她並非只有美貌,其心也是如此善良,心中終於有些寬慰,他嘆了口氣,道:“罷罷,你能如此大度,他日必然有福。倒不叫你娘在天之靈再憂心了。”
夙命聽完,也是負手而立,心中充滿感動。她就知道,流光根本不會假以太子妃之手去做什麼,她根本,下不去手。或者,原本流光想做什麼,但現在,卻不想再做了。
這其中,又是否有自己的功勞?
夙命見流光偷偷轉眸掃向自己,便及時遞上一個微笑,依然是鼓勵。
“一切就依你所言吧,我這便通知太子。”晏丞相隨即擡腿就走。
“等等。”夙命開口攔下他。
晏丞相轉身,這纔想起來更重要的事。
“你……是知玉大師麼?”
夙命微微一笑:“你不是早猜到我了?”
晏丞相嘆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夙命與流光便揀了些重要的告訴他。
未了,夙命補充道:“你若不相信,可以去問問你的恩師。”
“你是說……老丞相?”晏丞相一時驚詫。
“對,我帶流光回彥國的時候,經過張丞相的家鄉,便去看了看他老人家。”
晏丞相一聽如此,便對夙命又有了另一番認知。聽她所言,她與張丞相甚爲熟悉。而自己早年也是聽過恩師提起過這位知玉大師,那時她尚年輕呢。如此一來晏丞相倒是對夙命有些敬重了,他這時才拱了拱手道:“原來一切都是場誤會,害您受苦了。”
是啊,原本夙命是劫走棲桐的惡人,這時卻變成了救流光的恩人。而她劫走棲桐,也確實是交給桑梓去治癒,所以夙命非但是惡人,更是成了恩人中的恩人。
原本是自家一本難清的帳,卻由這位貴極的知玉大師,點撥成通。
夙命一聽,便知道他說的是太子刺她一事,夙命微微一笑,擺手作罷。她又對大夫人道:“只要你日後不再對流光起什麼惡意,我保證,晏棲桐絕不會有什麼意外,桑梓一定會盡全力救她。”
大夫人抹着眼淚,顫巍巍應道:“那是自然,我只求我女兒平安無佯,如今……再沒有他想了。”
晏丞相頻頻點頭:“如此甚好,流光他日做了皇后,依然定會視你如母。”
大夫人忙苦澀道:“流光不怨恨我……我已經十分感激,做母親……已是不合適宜了。”
流光卻對這番話不置是否。晏丞相見狀便以爲她雖然寬恕了夫人,但心中還是難以釋懷,也可以理解,就不再多說什麼。而大夫人悄悄察看流光神色,見她一臉淡漠,便知道她還不曾原諒自己,想想自己所做之事,也只有愧然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