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四五下山
在下山之前的這兩天裡，雲吊磐堪稱平靜。
唯一一件大點的事，便是鳳城將並蒂蓮送到了夙命的房裡。
這是由一塊完整的水晶做成的。水晶被一分爲二，鑿出適合的凹陷處，將並蒂蓮鑲嵌其中。水晶合起後，鑲上金邊，再於頂端開一小孔，注入可以長久保持新鮮顏色的藥水。藥水都是些可以不畏腐蝕的□□架火取蒸汽收集而成，爲此鳳城這幾天都沒有露面。等注滿後不致有漏，便用蠟封住。完成後並蒂蓮仍如在水中一樣，十分嬌豔。
水晶並蒂蓮高約三尺，使人蒙了布送到疏枝閣途中，時時引人駐足猜測。當大家在夙命房裡看到這尊水晶蓮時，不約而同都發出了讚歎之聲。但是讚歎之後，各人反應不一。
其中臉色很是古怪的有兩個人。
一個是寶橋。她曾將兩朵花擺在一起與鳳城和焰池討論過，卻真真忘了，世間有並蒂蓮這樣的蓮間極物，她偷眼瞟到焰池和鳳城都很有心地望了自己一眼，便也就真死了心。
罷，雲吊磐中已開並蒂蓮，那又有什麼再不說過去的呢？
第二個自然是皇帝。皇帝不算不請而來，他原本就在這裡柳簾湖邊坐着，見鳳城領着人捧着東西進來，自然是要看個究竟的。但他萬萬沒想到看到的是這樣一個東西。
水晶蓮被擺在專門移來的矮几上，位於房中最爲通亮的位置，便更顯得它身姿傲然，晶瑩剔透而直奪人眼目。
這尊水晶並蒂蓮是何用意，如果放在前些天，皇帝彥戢怕是不知道的，還只當是夙命看着新鮮，做來觀賞的玩意兒。可是自他無意看到了流光左耳下的吻痕後，便再無法視而不見了。
故意撇開夙命她們，彥戢曾叫了夙命閣裡的丫頭問過話。問得是關於發現吻痕那天之前的事。只是丫頭們嘴緊，只說流光住在小姐房裡，沒有聽過什麼動靜，她們之間也沒什麼異樣。這些話，彥戢自然不能全信，只要仔細察看她們的神色就知道她們在極力掩蓋什麼。
到了今天竟然看到這樣奇怪的觀賞物，彥戢心中立時氣極。可是他還是壓住了怒火，冷眼打量邊上的人的反應。
當流光看到水晶並蒂蓮時，自然高興之極。花開花敗乃是常理，亦是自然不可違逆之道，雖然鳳城解釋其中的滿水是□□，但畢竟還是將花的美保持下來了不是？只做到這一點，她便十分滿足了。流光伸手撫摸水晶，指間意味冰涼清冷，她立即收起些笑意，畢竟身邊還站着個皇帝。
夙命見到鳳城進來，便知道她是送了並蒂蓮來，皇帝在身邊，原本並不是時候，但她想了想避也來不及了，不如擺出來看個究竟。所以蓋布一撤，她的第一反應便是去看流光和彥戢的臉色。流光自不必說，欣喜之極，而皇帝卻是在吃驚之後掩起了發亮的目光。
夙命調開眼眸看着在水晶中依然挺立，花開正好的並蒂蓮——似乎他發現什麼了？
一尊水晶並蒂蓮，幾人各番心思。
之後，便是討論去宏國的人手。
正逢皇帝下山，要與侍衛去打幾隻野味，雲吊磐裡便幾人聚頭，在夙命的疏枝閣與四使的分煙閣之間的厭亭裡。
夙命一提起話頭，焰池立即就拍着桌子站起來說要跟去。本最不在狀況的桃溪經過這幾天已經消食了許多東西，也提出來要跟了去。
“宏太子傾上回去京城的時候，小姐你是沒看到，那人氣焰很是囂張，不過走時是灰溜溜的，我怕他回頭惱羞成怒，小姐身邊多些人手更好。”桃溪憂心地這樣說道。
“他原就欠我這一條命，怕他做甚。”夙命不在意地應道，“何況回去也不是要與他打成一團，人手多有何用。”
“據說那人撕了我的畫像，此仇我記下很久了。”鳳城在邊上慢慢磨牙道。
焰池不由打了個冷戰：“鳳城，你一去指定要將事弄糟。”
鳳城橫了她一眼：“我的破壞力還能強過你麼？”
焰池倒也知道這不是吵嘴的時候，便不與她爭議，而是轉而攻克小姐：“小姐，無論是晏府或是宏皇宮，我腦中依然記得，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其實難道我不是最合適的麼？”寶橋好不容易□□話來。
夙命環視了她們一圈，嘆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好意，不過此行不宜人多，我陪流光回去就行了。”
“不行。”鳳城很乾脆地迴應。
夙命也不惱，悠然反問：“你可知我與流光是何計劃？”
鳳城愣住，其餘人也停了想說的話，巴巴着眼看着小姐。
“方法是流光說的，我覺得可行，她可以應對的東西，不需要我們去出面。畢竟，這是一場屬於流光的戰爭。”
大家都怔住。那個流光，看起來太單純，而她們回去要面對的，其實卻十分的複雜。
“別忘了她是從什麼境遇下活下來的人。”夙命淡淡地道。
久久，寶橋才試着問：“那……小姐，你會帶她回來嗎？”
夙命微愣，也久久才應道：“這個……還沒有討論到。”
“你們還真可笑。”鳳城嗤笑道，“她是要回去當太子妃的人，而你卻在用種種來暗示她。小姐，這真不像你。”
夙命仍在愣怔中。
焰池也在一旁很是鄭重地點頭，忍不住道：“我想包括並蒂蓮，包括流光要的那隻鴿子，包括你給她做的竹簫，小姐你都不會讓她帶走吧？雲吊磐裡有她待的地方，有她喜愛的東西，有她的牽掛。既使小姐你什麼也不說，她也不可能會忘記。這個雲吊磐，她忘不掉。”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對着敗荷湖問她美不美。這每一分眼前的物與人，說與她聽都是爲什麼……
“焰池卿，只此一次，下不爲例。”夙命漸漸垂下眼眸來，字字清晰地道，“我要她。無論何種方法，誓要蓋過那個宏傾帶給她的記憶。”
“小姐……”寶橋低呼，“你……真有這麼喜歡她？”
“對。”夙命微微揚起脣角，笑容溫婉，難得一見。
鳳城嘆道：“罷，那我們便在雲吊磐裡，等你們回來吧。”
“我會給她時間，讓她去把宏國的恩債統統還清，至於要多久，端看她了。”夙命幽幽道，“我絕不會強迫於她。”
夙命說完，便起身施施然走了。流光並不在這次會集之中，她一人空泠泠等着，不知道會想些什麼呢。
扶着廊橋朝疏枝閣走去。夙命知道身後有幾雙眼眸望着自己的背，她忍不住輕輕笑了。畢竟是跟了自己那麼久的人，自己微微一個不自信，都會展露無遺。是啊，她夙命何曾如此不自信過？然而，那是年少的一份情誼，說不定是情竇初開的暗戀。關於流光的點點滴滴，夙命分毫都記於心中。還記得在宏國的時候帶着流光去皇宮裡，宏傾當着流光的面卻視若無物，流光當時的眼神，是何等的絕望。
不正是那一個眼神，才又讓自己更加確定要將故事顛覆，還一份驚豔給流光的麼？
只是誰知後面偏離本意，且讓自己都動了心，有了情。
流光的那個眼神，是被人遺棄的眼神，是深掩心中久藏的一份緣。
她，便是要讓流光去還這個緣份，徹底還清。
夙命走了，四使互相你看我我看你，不由都嘆了口氣。
小姐今天是交了底了。
她不會強迫流光，當然就更不允許她們去強迫流光了！
既然小姐什麼話都不說，那她們自然也是什麼話都不會說的。
至於流光回去後到底要怎麼做，會不會回來？那些，就只還是個謎了。
夙命回到疏枝閣，流光還圍着那尊水晶蓮坐着。沒有了旁人，她自然可以露出癡癡的神情仔細觀賞。她完全不明白那些滿滿的透明之水爲何會有毒，又或許，有些東西是有毒而不能自覺的吧。
見夙命進來，流光便隨口問道：“談完了？”
“完了。”夙命走過來，“好看麼？”
“真好看。”流光點頭，“你是送給我的吧？”
“對。”夙命拉着她坐在牀邊，“明天我們就起程，要收拾的東西可要先備好了。”
“果真不帶她們？”流光歪着頭笑道，“怕她們很是不依吧？”
“那又如何，只聽我的。”夙命也笑。
“回到宏國，便按我的法子行事，那之後呢？”流光咬咬脣，突然問道。
夙命輕輕展臂，擁住她：“流光……我會等你……”
流光心中大震，雙手無力地垂着任夙命抱着自己。
不過多時，皇帝彥戢回來，命人開大門提了所獲獵物進去，他的興致倒是極好。
“明天我們都要下山，自然要好好慶祝一下。”彥戢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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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命讓人去做菜，與彥戢一邊有一邊無地閒聊着。
第二天，雲吊磐開大門，先送一方人馬。
皇帝的人早已經拔了營，雖然都着了便裝，但都整齊地等在那兒。
夙命這回送出了門口，她穿了較爲正式的長袍，蒙了面，好讓侍衛們見禮。
皇帝翻身上馬，夙命在一旁突然問道：“彥戢，你沒有什麼還要問我的嗎？”
彥戢想了想，說道：“我等你解釋……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夙命微蹙眉頭，看彥戢揚鞭策馬，往山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養病去……更新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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