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往這邊看,其他工人跳過我,繼續排隊,彷彿剛纔一切都沒有發生。
黑衣男人用怪異的眼神打量着我,臉上露出一絲毫無笑意的笑容,而後走到我旁邊蹲下來,威脅道:“新來的,在這裡,你就是個她媽的來噴藥的。”
“沒命令,你個狗東西別他媽多管閒事!知道了麼!”
我望着他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忍着劇痛從地上爬起來,擦掉臉上因爲剛纔趔趄倒地而蹭上的灰土,勉強從口中擠出幾個字。
“知道了。”
“真他麼晦氣。”他往那個倒地工人的身上啐了一口,伸出腳往前蹭踢,像虐待一條死狗一樣把死去的工人踢翻了身,臉朝下。
幾個人應聲過來把屍體搬走,不知道扛到哪裡去了,我沒敢回頭去看。
肋骨處的刺痛沒有絲毫減弱,我甚至懷疑自己骨折了。
但把手伸進去輕輕摸了摸,沒有腫起來,我惶惶然接着跟着隊伍挪動。
輪到我了,我伸手一摸,發現自己脖頸上的工作證不見了,只剩下個空蕩蕩的藍色繩子。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應該是剛纔被踢的時候丟的,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保安連眼皮都沒擡,揮揮手就要讓人把我趕走。
我心想反正後面的人臉識別這一關我肯定過不了,不如就及時止損。
可裡面突然來了個戴着草帽的中年男人,他極其不耐煩地衝門口大喊:“怎麼這麼慢?今天很缺人手不知道麼?”
“別弄那些有的沒的了,都給老子帶進來!”
幾個檢查工作證的保安面面相覷,接着把我們全部都一股腦趕進了芳芳茶莊。
那個草帽中年男人說話還挺有份量,連嚴規都打破,看來他是這裡的主管了。
也許是天助我也,我一定會在這裡發現點什麼。
這個地方實在太可疑。
僱傭工人不用正規渠道,還給人套黑色布罩來保密來時的路線。且出入監管嚴控。
這麼見不得人的麼。
進門不久,我們被領到一個塑料大棚外面,每個人逐次在旁邊的天藍色水箱裡接一種不知名的渾濁藥水,之後把圓筒狀的水箱背在後背,穿上乳白色的防護服便進了大棚。
每個大棚裡有兩個人,和我同在一個大棚的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因爲隔着防護服,根本認不出來誰是誰。
按照剛纔草帽中年男人的指示,我們手握噴頭往低於膝蓋的綠苗子噴灑藥水。
這就是茶苗麼。
可是茶葉不是生長在陽光茂盛的地方麼,現在這種季節,沒必要種在大棚裡吧。
這麼想着,草帽中年男人突然闖了進來,他沒走過來,只是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雙手叉腰用眼光掃視一切。
我低着頭老老實實地捏着噴頭噴灑,控制自己不去注意他。
而後他嘴裡哼哧了幾聲,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土色長筒塑膠靴踩在地上有摩擦的聲音。
而後這聲音在我面前消失,草帽中年男人伸出熊爪,一揮便打在我的臉上,狠狠地,不帶一絲仁慈。
我被打得站不穩腳跟,連噴頭的口都來不及關上,整個人向後一退,一個趔趄便後仰倒下。
被打的左臉火辣辣地疼,防護服破了一個大口,透明塑料劃傷了臉上的皮膚,我聞到了血腥味。
“你......”我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想罵粗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現在可不是發火的時機,敵強我弱,我沒有蠢到去飛蛾撲火。
“你什麼你!給我好好幹!不準偷懶!”他衝我齜牙咧嘴,還用靴子踢了幾下我的大腿。
這幾下是真的重,我整個人蜷縮着無法動彈。
我哪裡偷懶了,我看他分明就是沒事找事,不是說缺人手麼,那他自己怎麼不親自上。
來這裡毆打員工算什麼。
我在心裡憤憤不平,但他接着又罵了我幾句,便氣哄哄地離開了。
謝天謝地,我捂着臉從地上爬起來,把噴頭關掉,突然有一雙手在一旁扶住了我。
我扭頭一看,差點要把整瓶農藥吞下去。
這不是梅姨麼。
她怎麼在這裡?
不對不對,現在的問題是,我怎麼會在這裡。
對於梅姨,她最近正急用錢,出來打工在所難免。。
但我,我出現在這種地方,且不說該怎麼編造藉口矇混過去,被梅姨知道了就意味着被方榷知道了,這纔是問題嚴重的本質。
“你沒事吧,疼麼。”梅姨伸手過來撫摸我的臉。
突然這麼親暱的動作讓我有點不習慣,於是出於本能我往後面躲了一下。
梅姨這次說:“夫人,是我啊,梅姨啊,您不認得我了?”她湊過來,臉上掛着熟悉的笑容。
我支支吾吾,才道:“記得記得。梅姨謝謝你。”
“謝什麼,我照顧你是應該的,”她皺着眉頭,仔細看我臉上的傷口,這個表情讓我想起了姑姑。
不知道姑姑知道我現在在做的事,和剛纔的遭遇,會作何反應。
大概會罵我吧。
“這裡不比外面,剛纔那個男人你最好離他遠點,他是這裡脾氣最火爆的。”
“那他是管這裡的麼。”
如果是的話,那把他抓住就行了,一切自會真相大白--這個茶莊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麼,背後又有什麼勾當。
“這個我不清楚,我也只是來這裡賺快錢的。”她笑着答到,一邊幫我穿上剛纔被踢翻在地上的水箱。
“嗯,這個要這樣拿着,手就不會發抖。”她把噴頭遞到手裡,教我正確的姿勢。
我看了她一眼,心裡感激地要死,在她發現我的心事之前便迅速收回了眼光。
“怎麼了。夫人”她問我。
她還是看出來了。
“你沒有問我爲何來這裡。”我坦言。
“夫人這種身份的人,來這裡一定是有苦衷吧,”她說話的語氣好溫柔,我好喜歡她啊。
“夫人想說我隨時都會傾聽,夫人不想說的事情,我不會多問。”梅姨捏着噴頭,把藥水均勻地噴灑出去,動作嫺熟優雅。
我點點頭,不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