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叔我沒喝酒……你別聽徽音瞎說……”
“就是她告的,我都聽到了……真不騙你,好長時間都沒喝了……”
“身體好多了,藥也停了……什麼時候?”
陳靜姝稍一頓,看了桌子上的紅酒和高腳杯,腦海中浮現出久遠的畫面:
那根不鏽鋼管即將劈到頭頂,他奮不顧身的把自己護在懷裡……那一刻,突然就覺得,灰色的世界裡多了一道光……
自己送他去機場,問他什麼時候會給自己打電話,他竟然有點慌?好像不經意,也很正常,但只有陳靜姝知道,他眼神躲閃的剎那給自己的觸動有多大……
在京城開會,在何安邦、呂本之,以及數十位博覽機構負責人面前,他說淘到了幾件玉器,要送給自己一件……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但至少能感受到:連耳垂都是燙的……
又在國博,何安邦笑他,竟然拿那麼大的項目給自己當政績,他眼底深處的那絲理所當然,好像在說:這不應該的嗎?
具體是什麼時候,兩個月前,還是三個月前?
記不清了。
悄無聲息的,那種低沉、失落、彷徨、恐慌,甚至沉悶的讓人呼不出氣的無助感就變淡了。
很少再看着媽媽的遺像發呆,不用喝酒、吃安眠藥也能睡着,不會在半夜驚醒,醒來後才發現,半邊枕頭已被淚水打溼……
好像不知不覺,人間就有了色彩,心中有了牽掛,生命也有了意義……
謝謝你,李定安!
心中彷彿有暖流涌動,她輕輕的笑了一聲:“於叔,伱們以後不用擔心了……真的,我已經好了!”
好了?
十多年了……
于思成呆滯了片刻,直到陳靜姝給他道了聲晚安:“於叔你早點休息,我要去找於徽音算賬……哦不,找她聊一聊……再見!”
不是……你等會?
還沒來得及說話,手機裡就傳來了盲音,于思成看了看掛斷的屏幕,頗有點不敢置信:真好了?
一起生活了好幾年,陳靜姝有幾次像今天這樣輕鬆、歡快、自然,且發自內心的笑過?
兩隻手就能數的過來……
怔了好久,他欣慰的吐了一口氣,又看了看時間:快十一點了?
客廳裡的電視依舊在響,鼻尖縈繞着淡淡的酒香,時不時的還能聽到一聲輕笑。
這女人,明天不上班的嗎?
于思成搖搖頭,起身出了書房。
應該是剛洗過澡,長髮挽在頭頂,又用棉帕包着。身上穿着素淡的睡裙,皮膚依舊如少女一般細嫩。
茶几上擺着幾樣零食,還有一瓶紅酒,江秀瑩晃了晃酒杯,波光流轉之間,映出嬌美的面容。
既便已四十多歲,仍舊很美,精緻與雍容更象是刻在骨子裡。
“老於,要不要來一點?”
“幾點了,你還喝?”
“高興嘛!”江秀瑩慵懶的伸了伸腰,又舉起酒杯,“都怪阿大(陳靜姝),都陪她喝習慣了!”
呵呵……賴孩子身上?當長輩當成你這樣,也是真可以!
但多少年了,好像就沒變過?
他嘆了口氣,坐到了沙發裡:“什麼事這麼開心?”
江秀瑩放下酒杯,一副神秘的模樣:“儂曉得伐,囡囡談朋友得嘞?”
于思成猛的一頓:徽音剛剛纔交待,不要告訴她媽媽,可她竟然知道了?
“誰說的?”
“電視臺的蘇老師:說徽音眼光超好,看人超準……不是談朋友是什麼?怕囡囡知道了抱怨蘇老師,我就沒多問,但問了秦姐,她又說沒有發現?就蠻稀奇……”
眼光超好,看人超準……意思就是人挺不錯?
本來就好奇,于思成現在更好奇了。
想了想,他又交待:“彆着急問,徽音本來就內向,你愛嘮叨,還經常嚇她?秦姐挺細心,有不對肯定會打電話……”
而且下個月,他就會調到京城,到時慢慢再問也不遲……
“我曉得啦!”江秀瑩翻了個白眼,又眉頭一皺,“阿大比囡囡還大兩歲,她怎麼一點都不急?”
“這個更不能急,連電話都不要打。等有機會,你和全珍從側面問一下,切記不要用力過猛!”
“還用你教?”
江透瑩瞪了他一眼,又嘆了口氣,“當初在全珍家見到她的時候,才那麼小的一點點,怯生生的,看着就心疼……這一晃就是十七八年!”
于思成悵然一嘆:確實挺可憐!
……
太陽竄進了雲端,透出一縷縷霞光。城市如同畫卷,光彩四溢,絢麗多姿。
雷明真雙手插兜,鼻樑上架着墨鏡,還“噓噓噓”的吹着口哨,剛理過發,發茬很短,隱約還能看到頭頂的青皮。
足足一米九的身高,壯的像一堵牆,再加上螃蟹一樣的走姿,無形中就帶着一股“離老子遠點”氣勢。
不誇張:市場裡幾乎是人挨人,人擠人,但他走來的時候,方圓一米之內都是空的?
到了門口瞅了一圈,沒看到李定安的身影,又拿出了手機。
“這呢!”
左右看了看,雷明真眼睛一亮:寬T恤,運動褲,頭上戴着捧球帽,還戴着一副平光眼鏡……真就比學生還像學生。
“就想不通:我比你只大三個月對吧?”
他低頭瞅了瞅自個,又看了看李定安,呲了呲牙,“但爲什麼咱倆佔一塊,感覺差着一輩?”
李定安瞪着他:“皮癢了是吧?”
“誰稀罕佔你便宜?哥們誇你年輕呢……”
“嘁”的一聲,雷明真又反應過來,“嗯……合着今天不上班,就光撿漏?”
“哪有那麼多的漏?先幫陳靜姝看件東西……”
“誰……陳靜姝?你昨天才帶於徽音逛了一圈,今天又換陳靜姝了?不說別人,就那幾位專家老師,一看眼珠子都得瞪出來?”
雷明真都呆住了,“李犟犟,咱能不能別玩這麼刺激?”
“他們能知道陳靜姝是誰,再說不去鑑寶區不就行了?”
李定安一點都不慌,“反正你悠着點,別一驚一乍的。”
“不是,爲什麼不換個地方?”
“昨天見了一幅畫,感覺不一般,所以必須得看一看!”
明白了:看來是真有漏,怕下手晚了被人買走。
怪不得這麼一幅打扮?
“放心,我什麼時候掉過鏈子……”
話沒說完,李定安又支了支下巴,“來了!”
雷明真下意識的轉過頭,不由的眯了眯眼:T恤,牛仔褲,馬尾辮,胸口斜挎着一隻包,上面還印着卡通圖案……仔細再一看,好像連妝都沒化,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關鍵是賊漂亮,還特顯年輕,真就看不出來已經二十六七了……兩人站一塊,真就像一對大學生情侶……
不是,這打扮……你們商量好的嗎?
雷明真左瞅瞅,右看看,發現李定安也有些迷茫,就明白了:真就是心有靈犀…… “雷總!”
“陳總……別!”雷明真連忙擺手,“你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就像李犟犟一樣,叫我阿珍!”
“好!”
她點點頭,又朝李定安笑笑,“等久了吧?”
“沒有,我也剛到!”李定安摸了摸口袋,掏出兩張入場券,“進去吧!”
“嗯!”
三人一前兩後,往閘口走去。
雷明真特意的走在最前面,時不時的就會回頭看一眼,看一下,就“嘖”的一聲,再看一下,又“嘖”的一聲。
李定安瞪着他:“要不要給你買瓶奶?”
陳靜姝怔了怔,“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你纔想吃奶!”
雷明真斜着身子歪着頭,邊走邊感慨,“我就覺得……嗯……挺般配啊?”
我日?
李定安的眼皮都跳了起來:你問阿珍,他頓了那一下,要不是準備說個“都”字,自己敢把腦袋擰下來。
王八蛋,都說了悠着點,你還敢開玩笑?
當陳靜姝是你認識的那些滿腦子都是錢的白癡?一個眼神,她都能看出不對來……
心裡把雷明真都罵翻天了,還不斷拿眼神威脅着他,雷明真“嗤”的一聲:“我說的是衣服好不好?”
我信了你個鬼……
陳靜姝卻笑着點了點頭:“今天麻煩了,下午我請客!”
“那感情好……”雷明真牙一呲,遞上了入場券。
……
九點準時開門,也就過去了半個小時,會場裡已是人來人往。
說好的先去看那幅畫,李定安沒胡亂轉悠,直接帶着陳靜姝上了二樓。
雷明真只是用來以防萬一,不能跟的太近。只有李定安看中什麼,萬一再出現昨天那樣跟一堆人的情況,他纔會出手。
當然,他也不會太無聊:李定安說的,阿珍今天隨便看,錢他付。前提是最後他要過一遍,阿珍才能買。
所以雷明真就沒上去,留在一樓隨意的逛着。
轉了兩圈,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櫃檯裡放着幾張畫報,鉛印的繁體字,紙質已有些發黃,還有刊號的出版時間,全是民國時期的東西。
關鍵上是面的圖:不但逼真,還賊傳神。
《好色圖鑑》、《風月圖》、《靜尼秘史》……好傢伙,比《龍虎豹》還勁爆?
一剎那,雷明真的腿就捨不得邁了……
……
兩人上了二樓,一直往前走,走過“雜項”、“文房四旁”,又穿過“明清民窯”,李定安才停的下來。
“國外文物?”
陳靜姝看了看頭頂的牌子,一臉好奇,“是什麼?”
“油畫!”
李定安往裡指了指,聲音很低,“但我懷疑是中國人畫的!”
“是古董?”
“當然,最晚應該不會超過乾隆時期?”
乾隆時期,中國人畫的油畫?
頓然間,陳靜姝也好奇起來:“我也看看!”
“好!”
李定安點點頭,又舉起手,準備讓銷售員拿起來,旁邊傳來一道稍有些熟悉的聲音,“兄弟,昨天售出了幾件,清單給我看一看?”
他以爲是內部的管理人員,轉過頭看了看,隨即又一愣:怪不得有點耳熟,前兩天才拍着桌子吵過?
穿一身西裝,頭髮梳的一絲不勾,長相也不賴,雖然已四十出頭,但很明顯,年輕時也是一枚小鮮肉。
所以印像就挺深刻:那本宋代手抄本,就是他的……
“林老闆稍等!”
銷售人員迴應着,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遞了過來:“就賣了一件雕塑,兩枚銀幣!”
“還不到一萬……這要賣到什麼時候?”
男人嘀咕着,又把清單丟在櫃檯上,“行,先忙着!”
說罷扭頭就走,很是乾脆。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陣,李定安又回過頭,下意識的掃了一眼。
清單上的東西挺多,至少也有三四十件,還挺雜:銅器、雕塑、聖經、外國古籍、金銀銅幣等等。不過價格都不高,便宜的三兩千,最貴的也就十來萬。
嗯,《傳教士》……這難道不是昨天看過的那幅油畫?
這座展櫃裡,就只有一件人物肖像圖,而且只有一這幅畫的是修士,其它不是風景,就是故事。
這麼一說,那幅油畫是他的……嗯,不對?
應該說,這上面的三十四件東西,全是他的……
狐疑間,李定安指了指清單:“剛那位是誰?”
“你說剛那位……咦?”
他睜着眼睛瞅了好幾眼,“是……李老師?”
李定安點點頭:“你好……”
“哎喲,真是李老師……一時沒認出來?”
銷售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位姓林,聽說是美國人,應該是做古玩生意的,反正送來的東西挺多……不但我這有,字畫、瓷器幾個展區也有他的東西。”
“有多少?”
“具體沒問過,但怎麼也有一兩百件!”
李定安又驚了一下:好傢伙,真就是古董商,還是外國人?
再聯想到那本宋版書,更感覺這人來歷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