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不只是現場所有人的下巴掉了一地,金雨桐更是首當其衝。
還能更無恥一點嗎?
當然能。
陸子安輕蔑地笑了笑,順手補一刀:“另外,奇奇說她不認識你,你是騙子。”
這句話的殺傷力,簡直不亞於往她心裡捅刀子。
很用力地握緊手裡的鑷子,金雨桐眼睛都紅了:“我以爲,陸子安當得起一聲大師,卻不想竟然是這等言而無信的小人。”
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可想她內心有多恨。
然而陸子安卻一點都不生氣,脣角扯了扯:“金小姐,你莫不是以爲,我是個沒心眼的傻子吧?你這做的,當真是銀花絲嗎?”
幾不可察地,金雨桐的眼角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努力保持着鎮定,冷聲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做的不是銀花絲是什麼?你沒眼睛看嗎?”
“呵。”陸子安伸手指着玲瓏塔,神色柔和:“你來之前,應該有做過備課,知道銀花絲的製作程序,甚至起手勢你也確實和任老爺子學過,但是……”
他的指尖輕輕按了下去,手裡拿着一根蜈蚣樣的銀花絲成品,一層一層解開。
俏色巧雕,那般精美絕倫的技藝,悄然無聲地慢慢展開。
拉絲,平填花絲,再焊接。
每個步驟都非常精細,考究的是手藝人的膽大心細。
不要怕斷,但又不能斷。
“就你這幾招花架勢,哄哄外行還差不多,金小姐可能不相信,銀花絲,其實我會。”
不可能!
金雨桐瞪大眼睛,完全無法接受。
可是再不相信,眼前的這些步驟竟然全都是正確的。
與她那些好看卻不實用的招數完全不一樣,它雖然古拙,卻是真實的銀花絲技藝流程。
“知道爲什麼任老爺子不肯正統地教你嗎?”陸子安卻沒有因爲她慘白如紙的面容而放過她,近乎殘忍地揭開了她最薄弱的僞裝:“你自私、自利,熬不住艱苦,守不了寂寞,太愛出風頭,全身上下,唯一符合手藝人要求的,恐怕只有這雙手。”
手指纖細,修長,無比靈活。
這是一雙天生的巧手。
她聽過許多類似的讚美,甚至還有人請她去做手模,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多了,難免積累了一點點驕傲的本錢。
卻在陸子安平靜的語調下轟然碎裂。
金雨桐死死地盯着那層層展現的畫面,腦海中浮現出曾經的場景。
明明她的資質極佳,明明她刻苦求學。
但是那個死老頭偏偏不願意教她,寧肯跑外頭找人也不找她!
彷彿回到了那個冰冷的雨夜,澆得她心都涼透了。
“你簡直糟蹋了這雙手。”
金雨桐渾身僵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塗了鮮豔指甲油的手指上。
曾經得到過多少讚美,此時就有多想將這雙手藏起來。
這麼想,也就這麼做了。
她死死地將手捂在肚子上,嘴脣顫抖:“我只是愛美……”
“又喜歡裝丨逼。”鄒凱暗挫挫地補刀。
金雨桐的臉色更難看了。
“金小姐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陸子安按了機關,玲瓏塔又緩緩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而陸子安平靜無波的眼睛,慢慢變得深邃:“遊戲的參與者,永遠都玩不過主辦方。”
曾經有隻猴子,自以爲天下無敵,但最後還是被壓在石頭山下。
但是這一次,金雨桐卻沒有生氣了。
她頓了頓,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道:“是啊,陸大師,你覺得,你是參與者呢,還是主辦方?”
看着她的神情,陸子安頓悟。
說不出是好笑還是好氣,他勾了勾脣角,微微傾身,饒有興致地道:“在你們眼裡,我是參與者?哦,或許,在你們眼裡,我只是一隻螻蟻,還是不自量力的那種。”
對。
但這話都已經到喉嚨口了,金雨桐猛然驚醒。
後背頓時溼了一大片。
這個狡猾的狐狸,他是在詐她。
金雨桐忽然有些心慌,不敢再跟陸子安對視,匆忙垂下頭:“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陸大師,我想要玲瓏塔,如果你捨不得,你將奇奇給我也行,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閉嘴吧。”陸子安憊懶地瞥了她一眼,慢慢站直身體:“你知道爲什麼奇奇那麼討厭你嗎?”
看着她一臉茫然,陸子安輕蔑地笑了:“因爲你從頭到尾,根本沒把她當人,給來給去的,她難道是個玩具?還是件可交易的物品?”
言語之中,全然沒有對故人之後的珍惜與關愛。
就這樣的品行,別說奇奇不認她,就是奇奇哭着喊着要跟她走,他都能把這事給攪黃了。
彷彿生怕擔心她受到的打擊還不夠,鄒凱賤兮兮補上一句:“所以,金小姐,你真的讓我大開眼界吶,不僅蠢,而且,非常蠢。”
她爸坑她,她幾乎是鼓足勇氣才走到了這裡。
但是全然沒有揚眉吐氣的感覺,哪怕努力展示出她最精湛的技藝,也依然被貶到了塵埃裡。
從技藝到顏面,再攻心。
金雨桐感覺自己彷彿被陸子安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羞得沒臉見人。
但偏偏這樣都還嫌不夠,陸子安的眼底還寫滿了嫌棄。
最後,金雨桐是哭着走的。
看着她走了,一直緊繃着身體的陸建偉才終於放鬆下來:“終於走了。”
“爸,你這麼緊張做什麼。”陸子安擺弄着玲瓏塔。
“我能不緊張嗎?她剛纔都要做出銀花絲了!”陸建偉說到這忽然又頓住,面容有些詭異:“你剛纔說她做的不是銀花絲?那是什麼?”
陸子安笑了笑,拿起手裡蜈蚣樣的銀花絲:“拉絲而已,有什麼難的,銀花絲難在焊接,你沒看到她剛纔根本就是在纏嗎?這算哪門子的銀花絲?一點技巧都沒有,完全就是個花架子。”
唬唬外行還差不多。
看來外頭的人都以爲他是不會銀花絲,畢竟他把這玲瓏塔擺出來是爲了吸引人來學這門手藝的,倒是讓他們誤會了。
“她不會就不會,你這麼生氣做什麼。”陸建偉沒好氣地道:“你氣就氣,糟蹋銀花絲做什麼,銀花絲得罪你啦?”
陸子安慢慢將他不知不覺握成團的“蜈蚣”重新展開,慢慢拉平整:“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我涵養太好了。”
“哈!”鄒凱短促地笑了一聲。
這話說出來,鬼才信!
他家安哥就是一笑面虎,表面笑的越好看,背地裡陰人就越狠。
要擱古代,妥妥的一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還是最帥氣的那種大反派。
不過這話他不敢說出來,也只能在心裡過過癮了。
“真的。”看着他爸一臉鄙視,陸子安感覺心很累:“爸,你不覺得他們越來越得寸進尺了嗎。”
雖然他如今心境頗爲恬淡寡欲,也不想去爭鬥什麼。
但是這幫欠削的也忒不要臉了啊,什麼爛招都使出來了。
男人之間的戰鬥,就該拿刀子互砍,什麼勾心鬥角,惡不噁心,特麼又不是後宮三千佳麗。
現在倒好,連女人孩子都扯進來了,簡直不要更丟人。
陸子安兩手扶在桌面,目光沉沉:“我覺得,這幫子守舊派,欠收拾!我之前的方法果然是太柔和了。”
一個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好好說話聽不懂,非得用揍的!
引導也不聽,利誘也不動搖,果然是欠收拾!
陸爸看着自家兒子,有些膽顫心驚:“兒砸,你想幹啥?”
“不幹啥。”陸子安陰惻惻地笑了,金雨桐做的那幾根玩意兒直接被他捏成了團:“就覺得,該讓他們鬆鬆筋骨了。”
先禮後兵。
他已經文質彬彬地引導了這麼久,這些人既然不上道,那就都別走了!
聽說金雨桐走了,應軒抱着小蘿莉奇奇回來了。
“師父……”
“去,把外邊那羣皮猴子叫進來。”陸子安斜睨他一眼,眼波流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殘酷笑意。
排排坐,分果果。
二十四個小徒弟端端正正地坐好,等着聽訓誡。
“聽說你們都很想參加比賽。”陸子安闊馬金刀地坐在首座,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師父終於要鬆口了嗎!?
小狼崽子們的眼睛蹭地亮了,綠得發光,一個個狠狠地點着頭。
要是有尾巴,地上的灰塵怕是都要拂起來了。
“給你們一個機會。”陸子安慈祥地看着他們,目光柔和又充滿關愛:“這裡。”
他敲了敲桌面:“一共二十家,隨你們挑,無論方式方法,用最省心省力的辦法,把他們的底挑了。”
看着那薄薄的一疊紙,衆人目露精光。
而陸子安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涼涼地道:“勝出的前五名,可以參加下月月初的馥安省木雕大賽。”
嗷!
等他一撒手,衆狼崽子一撲而上。
卻被陸子安抵在紙上的一隻手指頭生生阻住了去勢。
衆人茫然地擡起頭,看到陸子安微笑的臉,眼底竟染了幾分邪氣:“不用着急,人人有份,雖然每人每家只能挑一次,但是可以重複的,所以……先拿去複印,別弄壞了,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