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那麼多匠師,精挑細選出來的,其中不乏頗有名氣的大師,又怎麼樣呢?
還不是跟着陸子安認真學了那麼久,才總算是將鈞瓷給學到了手。
要沒有陸子安悉心指點,手把手地帶出來,沒準還在苦苦琢磨着呢。
聽了他的說法,其他人雖然覺得有些……但也不得不點了點頭。
事實如此。
“從另一方面來說……”領導微微傾身,面帶微笑地看着這屏幕上的陸子安:“如果真有人能這樣學一學就會,我倒是樂見其成。”
真要有這等人才,他們絕對比其他人更高興。
不管費多大氣力,他們也會將他籠絡住。
既然這樣,陸子安直播汝瓷,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確實啊……”
這麼想着,衆人也就想明白了。
“不想了不想了,咱們一起看直播吧。”領導笑呵呵端起茶杯,裡邊的枸杞隨着他的晃動而微微盪漾:“難得這麼好運氣呢。”
說起來,他也挺喜歡看陸大師的直播的。
總感覺陸子安的直播,有着其他直播缺少的靈氣。
陸子安自是不知道他們這邊的諸多糾結,他將瓷坯一個個做好,便開始烘乾。
完整的汝瓷工藝,共有七十餘道。
以往在紙上看着都覺艱澀的技藝,當陸子安這般輕描淡寫地演繹出來,竟有了一種氣定神閒的絕代風華。
令人無法移
等它略幹之後,便開始素燒。
【看着好像和普通的瓷器製作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我沒見過,以前只有點模糊的概念,不過看着陸大師做,感覺還挺有意思的。】
這大概也是許多普通觀衆的想法了。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許多普通人哪裡懂什麼鈞瓷汝瓷?平時吃飯的碗能漂亮一點也覺得挺有意思。
而這些高檔的、精緻的瓷器,偶爾能在博物館看一眼,那也是好的。
但是進了博物館,大多數人還是更喜歡那些名氣盛、造型有趣的,至於這些個碗碗碟碟,在他們眼裡不過爾爾。
什麼皇帝用過的或者造型技藝多高端多艱難,他們哪裡懂?看着都差不多。
可是陸子安的直播,給了他們一種全新的概念。
“與同時期其他瓷窯相比,御用汝瓷有着它獨特的生產工藝。”陸子安將素燒過的瓷坯取出來,開始上釉:“大多數器物,都是採用的滿釉裹足支燒。”
裹滿釉料之後,他輕輕將瓷坯放置於三腳支架上。
這樣燒出來的瓷器,在底部會留下三個淺淺的凹痕,不甚明顯,卻又別有特色。
“其實這種方法古時就有了,並不稀奇。”陸子安一邊給另一個瓷坯上釉,一邊輕聲道:“一般都是使用橢圓形小型窯爐,而且是兩窯並設。”
至於這支釘,其實也有講究。
“汝瓷和其他瓷器不同的點,在於它一般是御用。”陸子安將瓷坯輕輕浸於釉料之中,這便是汝瓷的浸釉,亦稱抹釉了:“所以匣鉢外會多塗一層耐火泥,支燒墊餅的支釘小而尖,務必保證器型的完整性。”
不留絲毫痕跡,燒出無痕。
光是這麼聽着他描述,衆人看着這瓷坯的眼神都在發光。
真是期待啊,不知道這瓷坯燒製出來,該有多動人!
也許真的能像陸大師所說的這般,比鈞瓷更爲奪目?
第二次素燒完畢,陸子安便重新取出來,重新施釉,瓷坯表面原本已經顯現出三分瓷色,此時又被掩蓋下去。
等將這些瓷坯重新推入窯爐,加溫至1280℃燒製,陸子安便淨了手,拎了張椅子過來坐下。
真正是腰痠背痛。
雖然汝瓷燒製過程耗時較短,不比鈞瓷動轍就是三兩天,但這時也已經到了晚上了。
高溫燒製的過程,對火候把握必須極爲精準,陸子安也沒想過離開,依然蹲守在窯爐前。
徐大師也搬了張小杌子在旁邊坐下,有些遲疑地道:“陸大師,我對汝瓷略有研究,我查閱過大量典藉,認爲宋朝的越窯汝窯,亦有模仿更早期青銅器,我見你所作工藝,大體上都是承古,但百工門打出的旗號,卻是創新……”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眉頭微皺,彷彿在斟酌自己的用詞:“二者明明是背道而馳,爲什麼你卻將它們融爲了一體?”
端着茶杯的陸子安轉過頭看着他,忽然輕聲笑了一下:“徐大師說的沒有錯,我的許多技藝,的確是沿古。”
比如說木雕玉雕,在如今已經有了許多科技應用的情況下,這些雕刻的門檻變得越來越低。
有些甚至已經出現了打印雕刻,其難度降到最低,就算從沒接觸過的,照着線條摳挖,也總能做出點樣子來。
可是陸子安卻一直在用“笨”辦法。
“看着我的工序,好像都是比較傳統,其實我在其中,應用了許多熟能生巧的小習慣。只是不是專業的匠師,會將我的這些小動作忽略過去,在外界看來,我便好像只是在仿製古物。”
陸子安隨手拿起刻刀,在材料堆裡撿了塊木頭:“柳宗悅也曾談過:匠人們因爲缺乏獨創性而謙遜,淳樸,順從傳統;因爲不用動腦筋,才能將全部的身心投入工作。”
匠師們不批判,但是遵循着正直的道德的觀念,能秉持最初的信仰。
也有人稱他們的這種風格,爲匠人精神。
可是,其實不是這樣的。
陸子安輕輕掂了掂手中的木頭,微一勾脣:“我曾經說過,匠人、匠師、大師,其實是工匠的三種層次。”
只懂製作,不懂創新,爲匠人。
學而思之,舉一反三,爲匠師。
通一而通萬,傳古承今,爲大師。
而這三個層面,技藝其實在其次,重要的,在於思想與理念的轉變。
說到這裡,陸子安忽然心思一動。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次次升級,也想起了系統的那一句句,心境達成。
心境,是什麼呢?
是理想與胸襟的延伸,是技藝與精神的合而爲一。
當今的華夏,無數匠人技藝精湛,有的淪落到食不裹腹,便紛紛說木雕已逝,時不待我。
真的是這樣嗎?
不,歷史總在前進,關鍵在於,思想的轉變。
陸子安心潮起伏,想起了自己與衆工匠最初的不同。
他,將傳統工藝,帶到了直播間。
不是埋頭苦做,而是一直在思考着技藝的未來……
難道,這就是系統選擇他的真正原因?
“陸大師,陸大師?”徐大師的呼喚讓陸子安回過神來,他怔了怔,笑道:“抱歉,我走神了。”
徐大師搖搖頭,目光灼灼:“您剛纔說到傳古承今……”
“對。好的工匠,當有着古時工匠的淳樸謙遜,身處當下,便該適應現代工藝的推動和創新。”陸子安指下刻刀翻飛,輕鬆雕了個桃子,竟也是栩栩如生:“如果說淳樸謙遜是“古”,創新就是“今”。想成爲真正的大師,古今傳承,棄一不可。”
所謂的名號,所謂的稱呼,都是過眼雲煙。
想成爲真正的大師,必須技藝上乘,心境圓滿。
站得高,纔看得遠。
聽了他的話,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就在這時,陸子安放置的火樣終於開始變色,他一躍而起:“開窯!”
熱浪滾滾撲面而來,衆人不退反進,紛紛面帶喜色地看着。
等裡頭的熱氣散得差不多了,溫度也到了可控的程度,陸子安才戴上全套護具,小心翼翼地將裡面的匣鉢一個個搬了出來。
一整排的匣鉢,看着很是喜人。
衆人詢問成品能有多少的時候,陸子安神色如常:“大約,能出三兩件成品,就已經算是成品率極高了。”
汝瓷之難,難於上青天。
不僅在於其技藝艱難,更在於成品率極低。
任何細小的瑕疵,都會使其淪爲廢品。
想着這一點,徐大師神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心跳都感覺加快了許多。
陸子安卻沒留意他們的神色,徑直上前打開了第一個匣鉢。
這是一個瓷瓶,造型古樸,正是宋代最有名的玉壺春瓶,素來是所有玉壺春瓶中形態最美的。
釉面極爲潤澤,整體呈淡淡的天青色,只一眼便足以打動所有人的心。
“咔。”輕微的碎裂聲響傳來,徐大師麪皮都輕輕一跳。
陸子安微微彎腰,盯着它的釉面。
釉色隨光變幻,表面呈現出蟬翼紋細小開片,慢慢往下延伸,出現了許多細小的蟹爪紋開片。
徐大師自是識貨的,他拿着放大鏡上前瞧了又瞧,確認無誤後才欣喜地道:“蟹爪紋!竟是蟹爪紋!梨皮蟹爪芝麻花……陸大師,這是精品啊!”
“……還行。”
這個玉壺春瓶體型修長挺拔,尤其有着如此溫潤的色澤,顯得自然恬靜,毫不張揚,充滿了神秘感。
尤其它的開片如此優雅細緻,就算是陸子安自己,也頗爲驚奇。
他的技藝,好像比三年前,又略有提升。
只是這種差異,極爲微小,如果不是汝瓷本就是如此矜傲難侍候的工藝,怕是也不能體現得如此詳盡。
這麼想着,陸子安轉過身調出了系統界面,其他並無太多變化,只那進度條,卻如陸子安所料,已經加進到了93%。
什麼時候這進度條,能加到百分之百呢?
陸子安思索着,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有什麼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