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冷清,就算屋裡坐了三個人,還有五六個婢子在旁聽候差遣。
“這屋子的佈置頗爲雅緻清素,看來采蘩姑娘花了不少心思。”向琚坐在客位,以微笑讚美打破這僵局。
“姐姐住進來之後,沒有動過主屋的擺設,一切還維持我們爹孃佈置的樣子。姐姐說,即便父母不在,孝道還是要守,尤其這些細小之處,才顯用心。”雖然向琚是來見采蘩的,但姬鑰可不管,大剌剌賴着不走。他對向琚不像從前那麼反感,不過突然來拜訪姐姐,這點讓他十分警惕,“向五公子,不知今日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蘭燁與采蘩姑娘也算相熟,自回都後一直未得空問候――”可他還沒說完,話就被姬鑰打斷了。
“比紙那日不是問候過了嗎?”這個披着孩童天真模樣的小老頭兒,什麼話都敢說,“五公子何必特意跑一趟,還是從正門入?君子風流可傳爲佳話,有三兩個紅顏知己也是情理之中,不過把我姐姐當成相熟的知己,貿然跑到我們家裡來,還是堂而皇之越過長輩們,這會讓人誤會我姐姐的。”
“這個嘛,十公子放心,蘭燁剛纔到你們墨月堂之前,已經拜會過老太爺和老夫人,得他們允許纔在這兒等你姐姐回返。”向琚做事怎會給人留話柄?“而且十公子也在,並無孤男寡女之嫌,蘭燁以爲應不會有損你姐姐名節。”
姬鑰還能頂嘴。“你雖然這麼說,卻口口聲聲采蘩姑娘。采蘩乃我姐姐閨名,你如此直呼,是否不妥?”
向琚不慌不忙,“采蘩姑娘原本無姓,我已習慣直呼。況且她與其他閉門不出的姑娘不同,十公子不該太過拘泥於迂腐禮數。我喚采蘩姑娘,心中絕無輕慢之意。”
姬鑰到底年歲小,哪裡說得過名滿南陳的美玉公子,到底敗下陣來。恢復孩子心性,說不過就哼了一聲,擺出任性的表情。
采蘩見姬鑰撐不住,這纔開口,“五公子是君子美玉,胸懷坦蕩,心如淨泉。多謝你待我如友。隨軍路上,公子對我頗爲照顧。在北江洲大營,也是公子策劃仔細,我才能安然返回。其實,我本該備下厚禮拜訪五公子纔是。五公子既然來了,定讓我行個地主之誼。爲你親手泡茶,如何?”他只是來問候?恐怕沒那麼簡單。
“采蘩姑娘的茶藝不輸造紙術的精彩,看來今天蘭燁來得好,那就向姑娘討杯好茶來喝了。”向琚笑容始終浮面,令俊美的五官更耀眼。
於是說話的地方換到亭中。小爐。清泉,烏龍丸,紅泥瓷杯。三人跪坐三角。
向琚深吸茶的香氣,茶入口,閉眼回味,再睜眼,燦若星辰。“真是久違瞭如此絕妙的茶香。采蘩姑娘可還記得在百香坊中,蘭燁曾有幸嘗過一次你的茶藝?”
采蘩淡然笑過,低頸垂眸,自顧喝茶。她好奇他究竟來做什麼,但她不會主動問。她知道。一旦她先開了口,就讓他掌握住了。她有自知之明。
姬鑰則慣看她的眼色,見她按兵不動,他這個年紀還不懂茶的好壞,但假裝專心致志品茶的模樣,也忍着。
“蘭燁此來,除了問候,還有一事相告。”向琚放下杯子,眸中有異彩。
采蘩一見卻頓覺烏雲飄來,但還得接着笑,“何事?”
“蘭燁想娶采蘩姑娘爲正妻,不日將請媒婆上門提親。”
噗――姬鑰噴茶,全濺上向琚的衣袍,但也顧不了那許多,大叫一聲,“什麼!”
向琚淡定自若掏出帕子,慢慢拭過,目光只盯着突然面色清冷無比的采蘩,“本來婚姻大事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蘭燁可直接讓媒婆跟老太爺老夫人提親的。不過蘭燁也知采蘩姑娘的性子好強得很,若不事先說,恐怕會曲解我的誠意。”
采蘩冷笑,“所以,你特地來告知我?”讓她乖乖聽話嗎?
“采蘩姑娘,蘭燁早已向你表明心跡,你卻說絕不爲妾。蘭燁尊重你,如今願許你正妻,又誠心誠意親自登門,當着你弟弟的面再度求娶,示我真情。采蘩姑娘卻爲何仍然如此冷淡?”他爲她讓了這麼大步,還不夠嗎?
“鑰弟,你暫避,我要和五公子單獨說會兒話。”有些事,姬鑰不知道的好。
姬鑰有點不甘願,但又不敢不聽。他看得出來,姐姐的神情如冰就是烈性子將要爆出來的前兆。這時跟她對着幹,絕對沒好處。雖然是向琚求親這麼大的事,他也只好避。
等周圍的人都走乾淨了,采蘩卻長嘆一口氣,全然沒有姬鑰所想的烈性子出現,“五公子,你究竟想怎麼樣?”妻位啊――因爲他之前緊咬着不鬆口,她也能斬釘截鐵得拒絕掉。可現在,他肯了,她突然沒了回絕他的最強理由。
向琚挑眉,優雅遞杯的動作,“不想怎樣,就是鍾情於你,想把你娶回家。”
采蘩哪有心思給他倒茶,“我不信。”那些加諸在她身上的光輝,只要是明眼人,一下就能看穿。像姬氏這樣大的士族,根本看不上半道變成千金小姐的自己。“你許我妻位,可稟告過父母長輩?他們同意了嗎?”
“蘭燁若下定決心,不需要他們同意。”自小時候起,他想做的,真正想做的,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只不過很多時候,他覺得沒有必要而已。
“我不明白,你爲什麼改變了主意?五公子,你的正妻可不是隨便什麼女子都擔當得起的。”正妻啊――采蘩能聽到心中的迴音。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這兩個字,這輩子居然有個美玉般神仙般的公子願意許她,簡直令她腦袋一片空白。可是,她爲何只是驚訝,卻半點喜悅的心情都沒有?
正妻啊――她再在心裡喊。向琚也做到極致了吧。如果再不答應,她今生今世可能都沒機會碰到這麼出色的男子當夫君了。但,心裡再大聲,迴音顫不動那根情弦。只覺得太陽穴狂躁,頭痛欲裂,她不由呻吟歎息。哪怕這時再想不通,她明白她還是得拒絕這個男人。
“五公子,我不――”
“采蘩姑娘,昨日蘭燁和東葛大人喝酒。魏夫人珍藏的二十年好酒,醇而後勁足,東葛大人不聽勸,喝了好些下去,最後是讓僕人擡回車上去的。”幫采蘩頓然清醒的,卻是向琚自己。
шωш⊙TTκan⊙CO 采蘩就好似從頭被澆下一盆涼水,眼目清亮了,“所以呢?”
向琚卻毫無察覺她的變化,“就是他酒後說了不少事,巧了,也是一個叫采蘩的姑娘的事。多半醉糊塗了,他從頭到尾把你當成她來說,而且似乎下定決心要證據,還說娶定你童大姑娘了。”
這時候,采蘩突然罵道,“放屁!”真是忍無可忍!
向琚爲她的粗口一愣,眉微攏,“你就算再生氣,這般粗魯的話還是禁了。”
看着這個無可挑剔的男人,采蘩卻越來越清醒,反笑,“五公子,你我真是很不合適啊。妻也好,妾也好,這就是我沒法情願嫁給你的真正緣由。”罵人還讓他訓,將來日子怎麼過?
“只因爲我不讓你罵人,你便覺得不合適?”向琚卻不以爲然,“我認識你至今,也不過聽了這一聲。你難道是那種市井裡粗鄙的婦人,天天罵在嘴邊?”
怎麼說不通呢?采蘩卻要無語了。
最後,她有點摔罐子的衝動,“你既然聽東葛大人說了,不怕我真是那個逃奴采蘩嗎?這樣,你還要娶嗎?”
“你一旦成爲我的妻,自然就不是逃奴。東葛青雲說的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采蘩,這件婚事,對你極有好處,不是嗎?”
向琚這麼一說,采蘩就明白他相信東葛青雲的話了,“我到底有什麼好的,令你垂青至此?”
“采蘩姑娘這麼看輕自己麼?你有才華,有天賦,美豔無比,又聰明可人,蘭燁迄今都不曾見過一個能讓我如此歡喜的女子,願盡力求之。”看她造紙時無與倫比的光芒,看她回答皇帝時的不卑不亢,他認爲她已經具備了上到妻位的資格。
“五公子真是理智得很。”采蘩終於看清楚了。他鐘情她,但一直在評判她有沒有資格。之前,表現中上,可爲美妾。現在,表現出色,可爲正妻。
“我若理智,不會娶你爲妻。”向琚口才好。
“娶誰爲妻,有多少妾,你真正在乎嗎?”他纔不衝動,所有的行動都是謹慎考慮過的,“若我沒有造出左伯紙,沒有讓皇上讚賞我,你會娶我爲妻嗎?”
向琚不答,“我已做到最好,采蘩姑娘還要我如何?”
“你若娶我爲妻,我不讓你娶妾,趕走你現在的兩位夫人,你當如何?”要他這樣。
“采蘩,我以爲你是很聰明的女子。你不願爲妾,就是知道妻能壓着妾。既然能壓着,爲何不能有容人雅量?”這是讓他只能有她一人,未免獨霸了,“妒婦是男子最不喜歡的。”
“沒關係,你不喜歡,我喜歡。”有人笑着走來。
采蘩一看,轟――頭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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