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繆恩的身體如處冰窖中不停哆嗦着,臉色無比蒼白,汗水將他的頭髮全部粘在一起,緊緊貼在額上。
桫欏淡淡看了繆恩一眼,繆恩立刻挺直脊樑,死命控制着身體,但是,他的嘴脣還在顫抖,不停顫抖。
“把我的藥拿來。”桫欏的聲音很輕,帶着怪異的節奏。
“是……老師。”繆恩如同線在桫欏手中的木偶,渾身一顫,看了桌上的圖紙一眼後猛然轉過身,虛飄着腳步朝樓梯走去。在第一個階梯,他打了個趔趄,迅速控制好身體後,他拼命朝樓上跑去,好似後面有吃人的怪獸在追着他。
不止是繆恩,司督也感覺手腳冰冷,但他還不至於跟繆恩一樣無措,畢竟再多的人也殺過,雖然是被迫的。
他把手按在喉嚨上,感受着喉嚨的不適,確認自己能正常說話後,問:“光明神殿……咳咳……”他還是沒控制住自己低咳出來,好久才繼續問,“光明神殿有多少個大魔法師?”
“魔法公會記錄的大魔法師有五百多個。”桫欏的臉色不變,嘴角彎了起來,脣上的紅鮮豔得如同剛喝過鮮血。
魔法公會擁有最多的魔法師,這是誰都明白的;還有一個常識是,光明神殿和暗黑神殿的魔法師並不記錄在魔法公會,那麼……
“光明神殿的大魔法師應該有一百個?”司督將視線停留在圖紙上,不確定地問。
“至少一百二十個。只多不少。”桫欏淡淡地說。
那麼,如果把“大光明咒”交到光明神殿手中,以光明神殿地做派,至少會派出一半的大魔法師……
好重的怨氣!想着,司督的眼角猛地劇烈抽搐起來,他想到另一個可能。
精神魔法!能讓被殺者感激殺人者的精神魔法!
如果反噬的話……
他是瘋子!毫無疑問的瘋子!司督擡起眼,緊緊盯着桫欏。
他不僅要讓光明神殿損失大量高級魔法師。還要狠狠侮辱光明神殿!毫不留情地狠狠侮辱光明神殿!
侯爵似乎並沒發現司督地注視,摘下系在腰間的銀壺。緩緩擰開壺塞,“嘭”一聲輕響,一股濃郁地酒香猛衝出來。酒壺一點點地往上移動着,最後緊貼着鮮紅的雙脣,清澈的酒液從酒壺倒出,流向脣中,隨之。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到的喉結上下運動着。
動作優雅無比。
細細呼出一口氣,好像對香醇的酒液格外滿意,侯爵轉動着頭部,視線定格在司督的眼睛,鮮紅的雙脣裂開,聲音飄出:“閣下,仔細看好我地嘴脣,別移動視線。”
如被操縱。司督看向侯爵比之女子還要完美的雙脣。在他視線中,那紅色正在慢慢褪下,由鮮紅變爲硃紅,再慢慢變爲常人的淡紅。
“這是……”司督的話像是夢囈時說出。
“並不是我喜歡喝酒。”侯爵微微笑着,瀟灑地聳肩說,“很久前的某天。我發現酒能抑制某些東西,比如,”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某些無法驅除的毒素。”
司督的身體就此定住,看着侯爵怎麼也無法移開。那張妖異地臉上,笑容是如此溫和;長長的眼睫毛下,那雙眼睛是如此淡定。
但是,那是笑麼?爲什麼讓人感覺到無法呼吸的沉重?
“老師……”那個瞬間是如此漫長,卻被一個聲音切斷。樓梯邊,額上的汗水還沒擦去的青年定定站着。臉上的表情無比複雜。他手中拿着一個小小地深棕色樟木盒。小到只能容納一粒指甲大小的藥丸。
“繆恩,把藥拿過來。”侯爵輕輕招手。青年腳腕卻猶如繫上頭顱大的鐵球。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拿過青年手中的木盒,裡面是一粒黑色的藥丸,侯爵捏着藥丸轉動着,嘴角的笑容始終沒有改變,“這是我花了七年時間研製出來的藥丸,酒能抑制毒素一個多小時,它能抑制半天,可是……”
“可是什麼?”司督下意識地接過話。
侯爵的脣角翹得更高了:“它是另一種毒藥,我用了三年時間才適應它的毒性。如果一天吃下兩粒,我想,我會等不到我期待的那一天。”說完,他將藥丸放入口中,兌着酒喝了下去。
他地雙脣顏色飛速褪下,短短三秒後變得蒼白無比。
那個蒼白瞬間漫延,他那本來白皙地臉龐在現在看來……就是墳墓爬出的屍體。
似乎被酒嗆住了,侯爵捂着嘴輕咳兩聲,然後說:“你可以看成是我在博取同情,這並沒什麼,而且,我也認爲我正在這麼做。”
博取同情麼?無數念頭從司督腦中蹦出,紛紛亂亂地糾纏在一起。好不容易理清楚思緒,司督看向侯爵,雙脣動了動,最後,還是將話說了出來:“那我該怎麼做?”
“你能支持多久?”侯爵不急不緩地說着。
“足夠了。”司督看了看右手中指上地古樸戒指,“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你施放魔法需要多少時間?”侯爵的視線隨着司督轉移到那枚戒指,又問。
“時間越長越好。”司督回答,“以我的經驗,最好不要低於一分鐘。五分鐘的話,我能保證自己不會出任何事情。”
“那好,時間就交給我來安排。”侯爵瀟灑地甩了甩教鞭,說,“那我們繼續。”
他沒問司督哪來的“經驗”和信心,好像根本不在意司督不合理的魔法施放過程。
黑色的教鞭在圖紙上繼續移動着,侯爵蒼白的雙脣不停張合着,司督卻沒辦法全力集中注意力。侯爵似乎也察覺到司督的分心,將魔法陣分析得更加仔細。
午飯時間很快到了,侯爵邀請司督共進午餐,司督沒有拒絕。
空蕩的大廳上,除了不斷穿梭的侍從,顯得無比寂寥。看着滿桌的菜餚,司督沒有多大胃口,侯爵和繆恩同樣吃的不多,然則侯爵的酒杯就沒空過,一杯接着一杯。
司督不知道誰的心情更復雜,繆恩不時看向侯爵的眼睛證實那個人最有可能是繆恩。
彼此的沉默讓司督感到很難受,只能保持思維的運轉,纔不至於讓自己更難受。在不知道第幾次看向繆恩時,一個念頭突然從司督腦中劃過,隨即說:“繆恩……”在繆恩不解地看過來的時候,司督輕輕甩頭,“沒事。”
司督想到一件事,以他對繆恩的瞭解——雖然見面的次數很少,但足夠讓司督看透繆恩的爲人——繆恩會不會於心不忍地告訴光明神殿某些事情?
或許……司督不知道自己的這個“或許”到底代表什麼,他選擇了放棄猜測。
“吃完了?”侯爵放下酒杯,問了一句,在司督和繆恩相繼點頭後,他召來侍從撤走了飯菜。
圖紙鋪開,講解繼續。
有了午飯時間作緩衝,司督調整好了心態,不再是單純的聽,還不時向侯爵提出問題。侯爵沒有之前幾次見面時的瘋瘋癲癲,反而讚許地點了點頭,回答司督的問題時也示意繆恩加入討論。
繆恩完全不在狀態,思維也跟不上來,經常答非所問。司督知道,他的擔心並非毫無根據。但是那又如何?侯爵的表態讓他心緒紊亂,下意識地將關於侯爵的一切問題埋藏起來。他絲毫不願猜想侯爵的事情,他只想按莫恩安排好的計劃行動。
侯爵似乎沒有發現繆恩的怪異,繼續跟司督討論着“大光明咒”,就像高超的棋手遇到實力相當的對手,細細分析着“棋局”。
一個下午過去了,侯爵早已將不用魔法陣也能施放的“大光明咒”準備好,以司督的理論功底,粗略的施放步驟也已瞭然於胸。
明天再來的時候,就是將之具化到每一個細節。
看了看天色,司督起身告辭。這次侯爵沒留司督吃飯,親自將司督送出大門。
“對了。”走到馬車前,司督停下腳步回頭說,“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希望閣下能跟莫恩談談。”
“我會的。”侯爵看了繆恩一眼,笑着說,“我正想問問他爲什麼到處詆譭我的侯爵府,難道樹夏侯爵府還配不上他的艾比安伯爵府?而且,我也很好奇他爲什麼突然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繆恩的臉紅了起來,木然了整天的表情終於有了改變,身體也拘束保持着僵硬姿勢。
“另外,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能直接稱呼我的名字。”侯爵擺出一個笑容,綻放在他妖異的臉上有些怪異,卻讓司督想到了“曾經的帝國第一美男子”。
一如曾經摺服目中無人的“空間之主”海德森的男子。
“明天再見,”司督微微笑着,“桫欏。”
“明天再見,”侯爵回以同樣的微笑,“司督。”
宛如皇帝行宮的侯爵府邸前,一輛掛着火鳥徽章的馬車急速朝前奔去。轉動的車輪下,乾燥的土地帶出陣陣黃煙,被風捲出旋轉的塵土,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