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祀王爺沒有其他事要說的話,容月便先行告辭了,大婚降至,還望王爺能謹言慎行,容月也由衷祝願王爺和李小姐百年好合。”對着祀王的背影,我傾身福了福。聽到我的話,祀王身體猛地一顫,卻終究沒有轉過來看我,只背對着我擺了一下手。離開亭子,穿行在翠竹間,我似乎聽到了一聲沉沉的嘆息,耳邊風吹竹葉,或許,那只是我的錯覺吧。
回毓淑宮的一路上我都十分小心謹慎,確信沒有人發現我今日私會祀王,這才放下些心來。進了毓淑宮的宮門,我一擡眼,真巧見覓妃帶着那小宮女往外走,快行了兩步,我福身道:“容月見過覓妃娘娘,娘娘金安。”
“容月郡主不必多禮”,覓妃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我擡頭一望,果然,她眼圈正微微紅着,顯然是剛哭過的樣子。“娘娘這是要回落雨軒麼?”我明知故問到。“嗯,身子有些乏,先回去了。”覓妃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來。
“如此,容月恭送娘娘。”略略頷首,我擺出送客的姿勢,覓妃邁了半步,卻突然停下身來,輕聲道:“謝謝你”,我依舊低着頭不語,她似是望了我一會兒,沒有再說什麼,默默走了。待到她走遠了,我才直起身來,目送她遠去的背影。
“郡主回來了”,我回過身,見畫竹正站在不遠處福着身衝我行禮。“嗯,娘娘睡下了麼?”一邊朝裡走,我一邊問。“回郡主,娘娘吩咐奴婢張羅一桌好菜,正等着郡主回來一同用午膳呢。”畫竹笑着答。“娘娘氣色如何?”走到德妃臥房外,我站定步子問。
“娘娘她……唔……奴婢不大會說,郡主還是自己進屋瞧瞧吧!”畫竹努了努嘴,表情有些奇怪。怎麼?還賣上關子了?這倒是怎麼回事?心中狐疑,我伸手將房門一推,卻見德妃正往門邊走,髮髻梳得很齊整,衣裳也比平日的亮眼些,整個人透着一股精神勁兒,就是眼眶和覓妃一樣,也是微微有些發紅。
“月丫頭回來了啊,畫竹,傳膳吧!”德妃出了門來,打發畫竹走了之後,拉過我的手,一邊和我一道往正廳走,一邊道:“月丫頭,今兒我讓膳房做了你最愛吃的菜,來來來,快進屋吧。”我乖順的點了點頭,心裡尋思着,德妃這般情狀,大概方纔和覓妃是開誠佈公地深談過一次了,若有什麼誤會,大概也是解除了。瞧她精神振奮了許多的樣子,我暗暗慶幸,激覓妃過來探望,總歸是沒有做錯。
剛一坐定,德妃笑盈盈便問:“月丫頭這一早上到哪兒去了?”聞言,我怔了一下,忍不住在心裡暗呼,這可怎麼辦,難不成要把祀王今天干的荒唐事說的荒唐話都告訴她?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且不說德妃會不會誤會我和祀王間是不是有貓膩,單說她作爲容成聿的孃親,我就絕對絕對不能讓她知道這件事,不然的話……她要是覺得我有傷婦德,不夠矜持,有礙風化什麼的,那我跟容成聿可怎麼辦吶!
見我半天沒回話,德妃揚了揚眉,“月丫頭今兒話怎麼這麼少?”我忙搖搖頭:“娘娘,月兒……月兒想去看看嵐萱公主,走到半路又覺得不大合適,便又折回來了。”思來想去,我在宮裡能看望的人實在是太少了,想給離開毓淑宮找個理由真真是不容易,也就是嵐萱同我有過些許的交情……呃,勉強算得上是交情吧。
“嵐萱啊……”德妃瞭然的點點頭,“你是很有些日子沒去瞧過她了,她做的那些事,我多少也聽兮寰說過些,的確有些……離她遠些也是好的。不說這些了,快吃菜!”說着,德妃夾了一塊魚放進我碗中,目光閃閃。
一頓飯吃的很和樂,德妃雖然自己吃得不多,卻一直笑着,精神也很不錯的樣子,看她精神好些了,我也就放下心了。上午的那件事,還是早早忘了的好。
看着德妃笑盈盈的側臉,橫亙在我心裡許久的一個問題又有冒了出來。這些天德妃的狀況一直不好,看她臥牀不起,我哪裡敢問她,而現在……“月丫頭想什麼呢?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又爲我夾了些菜,德妃笑着道。
到底要不要問呢?我很是煎熬,若說不問,這個問題折磨我太久了,幾乎讓我夜不能寐,若是問了,萬一觸到了德妃的傷心處,卻該怎麼辦呢?“猶豫什麼,想問便問吧!”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德妃端了杯茶,語氣裡滿是鼓勵。
“嗯……娘娘……這麼多天了,月兒也無從……無從聽說前線戰事,不知,不知……”說到這兒,我的聲音小了下去,後面的話,我是如何也說不出來了。見我這副吞吞吐吐的樣子,德妃竟是笑了出來:“傻丫頭,你是想問,聿兒現在如何了,是否安好吧?”又說完接着笑了起來。
被窺破了心思,我只覺得一陣窘迫,臉上火辣辣的,偏偏潰破我心思的還是德妃,是容成聿的親孃,我的心裡真是一陣冷一陣熱,說不出的彆扭。
“喲,還臉紅了!”許是精神好了,德妃竟打趣起我來,我漲紅了臉,低着頭不做聲,見我窘得厲害,德妃拍了拍我的肩,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羞什麼啊!你念着他,這是好事,若是他知道你遠在千里之外,一心一意的惦記着他,心裡定是很歡喜的。”
我擡起頭來看着德妃,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的確,我真的很惦記容成聿,打從他離開岐川的那刻起,我就一直惦記着,一直擔心着,回了皇宮,我的擔心和惦記更是與日俱增。偏偏德妃病重,我又要憂心於她的病,提防着不知從何處便會射來的暗箭,這樣的感覺,實在是讓我身心疲憊。
在從前沒有容成聿的時候,我同樣是靠自己苦苦支撐,那時覺得也沒有那麼淒涼,但如今有了他之後,我發現自己有意無意的,總是希望他能在身邊,不一定要替我支撐,但是,至少能讓我覺得安心。而現在,我不但不能安心,還要日日提心吊膽,生怕遠在前線的他出哪怕一丁點兒的事。
“這些天我一直在寢宮養病,避不見客,皇上……也未曾來過,前線戰況如何,我還不清楚。”收了笑意,德妃望着桌上的茶,輕聲道。我心中一慌,生怕德妃又傷起心來,卻見她神色如常的擡了頭,笑笑對我道:“不過你可以去問問皇上,想來,他是會告訴你的。”
我在心裡暗暗搖頭,恐怕不會的。我和容成聿的事,皇帝一直不知道,他還一門心思的想把我和賢王湊做一對,如今我若是貿貿然向他問前線戰況,他定會起疑,若是被他知道我和容成聿……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不應該,至少短期內不應該讓他知道我和容成聿的事。
“你若是這樣突兀的前去面見皇上,問他前線戰況,自然是不妥的”,德妃悠悠道,“不過,你若是同皇上說,這些都是替我問的,皇上自然會告訴你的。”我想了想,覺得德妃說的有道理,皇帝雖然一直未來探望德妃,但他對德妃的重視我卻是知道的,或許他一直不來,是有自己的理由,但若知道我是替德妃詢問戰況,他大概不會不告訴我的。畢竟,德妃是容成聿的母親,她的心情,他應該可以理解。
“如此,那月兒晚些時候便去拜見皇上,問一問前線的戰況。”點點頭,我輕聲道。
用過午膳,德妃照例回房小憩去了,我回房中枯坐了幾個時辰,十分煎熬,熬來熬去,終於熬到了下午,估摸着皇帝這會兒應該是不大忙的,我顧不上帶個宮女,便隻身往康壽殿去了。
“福公公”,剛走到殿外,我便瞧見隨侍皇帝的那個太監正端了個托盤準備進去,於是喚住他打了個招呼。“奴才拜見容月郡主”,福公公說着便要往下跪,我忙扶住他:“公公手裡拿着東西,就不必多禮了。”說着,便隨他一道往裡走。
“郡主可是要見皇上?”福公公語氣很客氣,“有件事,德妃娘娘命我面稟皇上,怎麼,皇上莫不是不在殿內?”他若是不在,我豈不是白跑了一趟?這一路上我可是醞釀了許多遍要說什麼話的,可別讓我白白浪費了心思!
“在的在的,皇上在書房,奴才這便引郡主過去”,福公公笑的一臉和善,讓我的心也放下了些。和他一路快行,很快便到了書房外,他端着托盤先進去了一趟,沒一會兒便出來與我道:“郡主快請進吧,皇上喚您呢。”我朝他稱了聲謝,又順勢塞了他一塊元寶,才整理好形容,進了門去。
繞過屏風,我低着頭徑直傾身下拜:“容月拜見皇上”。“起來說話吧”,皇帝的聲音有些隨意,我擡頭一看,見他正持了毛筆,飽蘸濃墨,在紙上寫着什麼,約莫,是一首詞。我離得有些遠,只依稀辨得那是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