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說着,眼神有些渙散,聲音漸漸弱下,最後,幽幽嘆了口氣。
我默默坐着沒有接話,不忍讓德妃知道我的心中所想——如果有了孩子,覓妃倒是會快樂一陣子,但是過不了多久,接踵而至的,一定是覓妃爲自己孩子奪位而做的打算。明爭也好,暗鬥也罷,長久地沉淪在漫無邊際的爭鬥漩渦裡,她如何能快樂?即便有幾分得意,也不過是空虛的假象而已。
人對權力的貪慾,是深不見底的。
我相信德妃不是看不透這一點,她只是不願看透,假裝自己看不透,只是忍不住在自欺欺人罷了。她對覓妃,到底是狠不下心的。
“月丫頭……”我擡起頭,遇上德妃溫暖的目光。輕輕拉過我的手,她一邊細細看着,一邊呢喃:“都說手是女子的第二張臉,月丫頭的第二張臉比起第一張臉,絲毫不遜色啊……”德妃的語氣那樣輕柔,那樣飽含愛意,就好像最普通的母親叮嚀自己的女兒一般,樸實而又溫馨。
我張了張嘴,即將出口的話又被我嚥了回去——我實在不忍心打破這樣溫馨的氛圍,至少在這樣的時候,我可以以爲自己並不是孤身一人。
“看你的手便知你是個有福之人”,德妃接着道:“月丫頭,我一直相信你是個福星,相信那個陰霾冰冷的……一定會因你而變得不一樣。所以,答應我月丫頭……”德妃的聲音突然變得帶有一絲焦急和緊張,甚至……一絲請求……“答應我無論遇到什麼事,無論環境如何惡劣,處境如何進退維谷,你都要秉持自己的心意,做你自己!”
秉持自己的心意?我記得當初我告訴德妃自己決定幫助嵐萱的時候,她並不是這樣教我的。那時她讓我爲自己而活,讓我朝着一個方向,毫不轉移地堅持走下去。而若是秉持自己的心意,那麼,一路上難免會因爲各種情感而偏離原來的方向,根本做不到爲自己而活,逞論堅定不移地朝着一個方向走下去……
看到我迷惑的樣子,德妃接着道:“沒錯,我是曾說過,要爲自己而活,不能被情感影響,但這些日子來,我有些想明白了,或許這就是你不同於別人的地方。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支撐你在這條明爭暗鬥的不歸路上走下去,但我能看到,你最可貴,最無與倫比的地方,或者說,日後可能左右你生死的地方,便是你最寶貴的那顆真心。”
“我用‘真心’這個詞你可能會覺得太過範然,但你要知道,真心並不是簡單的兩個字,它不是爛好人,不是沒有原則,而是尊重所有人,尊重感情,尊重自己和別人的每一絲內心感受。就好比你堅持幫嵐萱,明明知道這樣做會把自己推上風口浪尖,會讓自己以後的日子更加如履薄冰,但你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你尊重了你心裡的選擇,這就是你的真心。
你聰明、冷靜,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懂得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但這些並沒有讓你成爲一個冷冰冰的人,正是因爲你的那顆真心,它讓你在做一個聰明的博弈者的同時,做了一個善良的人,一個溫暖的人。
月丫頭,我把此生最大的賭注壓在了你身上,雖然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那場豪賭究竟是什麼,但我相信以你的聰慧,有朝一日一定會明白我的心意。我不知道當你明白一切時是否會怪我,但我真心希望,因爲你,那原本無法挽回的一切,可以有個……不一樣結局。
那些我不能阻擋的,我相信你可以阻擋,而那些我不能改變的,我相信,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改變。”
德妃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像是將她話中的期待和託付都深深烙進了我的心裡。我原本有些動搖的心意,因爲德妃溫柔而灼熱的目光變得堅定。
沒錯,一路走來,雖然總有太多的不可預計和太多的措手不及,我卻始終相信着自己,相信自己的選擇,相信自己的心。正如我從前所想,我要做一個有感情的人,而不是隻知道前進的木頭。既然如此,我只需擡頭看着前方,循着自己的心意走便好。至於一路上憑心而做的那些決定是對還是錯,不再重要了。
想明白這些,像是給德妃一個交代,更像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我欣慰一笑。
看着我的笑容,德妃先是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然後立刻明白了我的心意。她緩緩擡起手,略帶顫抖地,終於將手覆在了我的頭頂,一邊輕撫我的頭髮,一邊不住地點頭,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我不想問她究竟把什麼託付給我了,也不想問她爲何流淚,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裡,此時此刻,我只想靜靜坐着,靜靜地感受來自她手心的溫暖。
什麼都不再想,什麼都不說。
輕輕推開德妃臥房的門,見畫梅仍站在門外,我小聲道:“娘娘累了,這會兒已經睡下,等會兒你手腳輕些將房中的香滅了,以後記着夜了不要點香。還有,臥房要多通風,方纔我見窗子一直緊緊閉着,這樣對娘娘身子不好。夜快深了,我先回菡園去,有什麼事直接去找我便好。”
畫梅點點頭應下,我向前走了幾步,突然想起還有句話未說,復又退回去,小聲囑咐畫梅:“嵐萱公主那裡你們便多擔待些,畢竟是公主,她雖則性子急了些,本性卻是不壞的。不合規矩的事能攔着你們便儘量攔着,若是攔不住,直接去菡園找我便好,別跟我客氣,也別自個兒死撐着。那我先回去了。”
交代完,心下稍安,我快步離開了前苑。站在通往菡園的甬道上,瞧着四下無人,我常常出了口氣……這一天總算是過去了,實在是……太疲憊了。
原地站了許久,終於緩過氣來,我打起精神,繼續向前走。
一隻腳剛踏入菡園的門,藉着不甚明亮的月色,我隱約看到鞦韆旁隨風輕動的白色衣角。
心下驚慌,我不及思索地輕斥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