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關門的聲音,小遙立刻便醒了,睜開朦朧的睡眼,悶着聲道:“小姐……回來了啊。”我點點頭,“吃東西了嗎?”“嗯,吃過了,剛纔收拾完房間,就去膳房拿些東西吃。對了小姐,琴要放在那裡?”小遙指了指靜靜躺在桌上的溫弦。
“放在書架上吧”,我看了它一眼,想起自己一直以來有意無意逃避着的現實,心裡一痛,竟是不想碰它了。容成聿,不得不承認,就像無法反抗的命定一般,無論你在不在身邊,總是能輕易的牽動我的情緒。
“嗯,剛好書架背陰,不會被陽光曬到,不然會傷到琴的”,小遙念叨着,抱起溫弦小心地擱在書架上。“小姐,水已經燒好了,洗漱一下吧!等會兒我去打水!”收拾着書架上撤下來的幾本書,小遙轉過頭來道。
“不用了,我自己來,你就睡在外間吧,別等我了,早些睡。”交代了一句,我徑直去打了水,恍恍惚惚地洗漱了一番,和衣鑽進被窩裡。紅棗似乎趁機竄上了牀,在我腳下縮成了個團睡下了,我心裡紛亂,也懶得趕它下去。
小遙一貫瞭解我,見我興趣缺缺又寡言的樣子,也不多問,只輕嘆了一聲,吹了裡間的燈,留下一室黑暗。黑暗中,我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睜着眼還是閉着眼,焦慮和憂心壓得我喘不過氣。太多事堆在面前,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更擔心哪個。
遠在千里之外的容成聿是否安然,德妃的病該如何調理,宮裡若有若無的暗濤洶涌究竟爲何,還有……有朝一日伴着容成聿登上帝位後,我該……如何自處,自由和愛情,怎樣取捨……
紛紛亂亂的問題壓在心頭,我睡得很不安穩,半夢半醒之際,隱約間,我似乎感覺到紅棗毛茸茸的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掃在我的臉頰上,就好像,那夜,容成聿隨風紛飛的髮絲拂過我臉頰時的觸感。明明很溫柔,我卻抵擋不住心裡陣陣的疼。
翌日一大早,我剛梳洗完畢,還未來得及去看看德妃,便被皇帝貼身的太監引去了康壽殿。心裡暗忖着大早上的皇帝找我會有什麼事,帶着忐忑,我謹慎地進了殿內。
“容月拜見皇上”,傾身一拜,我柔聲道。“尹丫頭,起來說話”,皇帝的聲音淡淡的從高階上飄下,我小心地向上瞟了一眼,發現皇帝斜靠在龍椅上,一手支着下頜,雖然神色不明,但眼底的倦意卻是一目瞭然。
我可不可以理解爲,對於德妃的病,皇帝還是很擔憂的,只不過因爲一些原因,他不能前去探望……真有些怕,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站起身來,我靜靜立在堂上,等皇帝開口。
“聽說”隔了好久,皇帝淡淡問:“你搬到德妃寢殿旁的偏房去住了?”我並不驚訝皇帝這麼快便知道了此事,在這森森宮闈之中,有太多秘密,又幾乎沒有秘密。“是的,皇上。”我福了福身,答。
“噢”,皇帝略點了點頭,又默了。我倒也不急,只耐心地等着他的下一個問題,皇帝此人,向來愛做高深莫測之狀,不喜歡心急焦躁之人。果然,不知道又靜了多久,皇帝才又開口:“德妃沒有看錯你,的確是個善良心軟的孩子。”
“孤知道你想照顧德妃,但別忘了,想照顧別人,要先照顧好自己。”皇帝的話乍一聽很有些不合時宜,我正驚訝,他卻接着道:“德妃病了這件事,就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了。”這一句,驚得我忍不住擡起頭來。
像是早就料到了我會做何反應,皇帝表情不變,轉開視線:“如今賢兒還在山陽未歸,聿兒又遠在永邑前線,宮裡,還是不要有太大風波的好”。淡淡幾個字,卻是狠狠砸在了我心上。
好啊,這就是帝王之愛!爲了他的天下,爲了他的太平,身爲他的妻,就連病重至此還要忍氣吞聲,遮遮掩掩!怒火油然而生,我幾乎就要出言相駁,最後一絲理智拉住了我,讓我終於沒有衝動。
是啊,就算我心裡再不願,就算我再氣,又能如何呢?皇帝把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沒錯,德妃重病的消息一旦傳出,不但會引起後宮勢力不平衡,還會影響前線的容成聿,這些年賢王一直和德妃很親厚,若是遠在山陽的他聽說此事,定是也會十分心焦。
道理我都明白,但這句話從皇帝口中說出,我卻是一絲一毫也不肯接受的。我幾乎可以想象,有朝一日,若是容成聿爲了他的天下而要犧牲我時,也會和此時的皇帝一樣,用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語氣。這個認知,讓我的心如墜冰窟。
“月兒明白”,依舊是最溫和的聲音,我輕輕福了福身,氣極時,我反而冷靜了,既然無法反抗,既然事實如此,我又何必多言呢。比起生氣,我現在更覺得有些不屑了,君臨天下的皇帝,不過如此。連個女子都護不住。
“尹丫頭……”皇帝幽幽開口,“……罷了……你回去吧”,擺了擺手,不知爲何,皇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竟是示意我離開。這樣又是何必呢?我暗暗覺得好笑。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又何必做出矛盾掙扎的樣子,德妃不在這裡,你卻是做給誰看呢?還是說,你的愧疚只是自我安慰罷了。
呵,帝王。可笑。
不想看他惺惺作態,我福了福身,轉身走了。
憋着一肚子的悶火,我快步回了毓淑宮,剛到宮門外,卻遇見了一個算不得熟悉的熟人——怡貴人。
“見過怡貴人”,我依禮對她屈膝福了福身,她亦回了我一個禮:“昨兒就聽說容月郡主回來了,想着你一路顛簸,定是辛苦的緊,怕擾着你休息便沒有急着過來,這不,今兒一大早,我便過來探探你,也探探德妃姐姐。”怡貴人很會說話,聲音柔柔的,透着股親切勁兒。
“怡貴人一起進去吧”,我笑了笑,本是客套,未料她竟親熱地挽了我的胳膊。我本不喜歡和別人太親近,被她猛然這麼一挽,一時竟沒回過神來,只覺得她身上一陣淡淡的香味很快在我鼻端蔓延開來。和她人一樣,柔柔的,溫溫的香。
看到我和怡貴人相攜而歸,正在院子裡給迎春花澆水的小遙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眼才湊上來行禮:“奴婢見過怡貴人”。怡貴人很親和,親自將小遙扶起來笑道:“小遙姑娘將這幾樹迎春照顧得真好,瞧這花瓣蓁蓁夭夭的樣子,實在是討喜!”
得了誇獎,小遙自然是很歡喜的,笑呵呵地道了個謝,便忙自己開開心心的去了。怡貴人依舊挽着我,和我一道熟門熟路地往德妃的寢宮走,一路上還時常同來往的宮人寒暄。看怡貴人對毓淑宮上下如此熟稔,我忍不住覺得有些奇怪。
德妃的臥房裡還是一股濃重的藥味夾雜着沉水香,看見畫梅正在屋裡,我頗有些不滿地道:“怎的也不開窗透透氣?屋裡這樣憋悶對娘娘身子不好。”畫梅正要諾諾點頭,一旁的怡貴人卻道:“容月郡主,聽陳御醫說,德妃姐姐的病不能着風,要捂着些纔好的快,你就別怪畫梅了,她鎮日爲了姐姐的病提心吊膽的,生怕有一丁點疏忽呢!”
怡貴人此言一出,我卻是忍不住想笑了,瞧瞧她多會說話,如此一來,倒成了我無理取鬧,她爲人和順了!畫竹畫柳都在一旁伺候着,德妃就在帷帳後頭躺着,現在明擺着是要讓所有人以爲,我針對畫梅,事事挑理,而她怡貴人卻是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好人!
掛上招牌笑容,我柔柔道:“怡貴人說得有理,是容月疏忽了。哦對了,畫梅,昨兒我交代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是不是有些倉促了?要不要我多給你的時間,‘準備準備’?”
“回郡主”,畫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迅速地瞟了怡貴人一眼,纔對我答:“已經做好了,奴婢這就去給郡主拿。”我點了點頭,由着她出了門去,一旁的怡貴人好奇道:“容月郡主交代了畫梅什麼事兒?”
我轉過臉微微一笑:“是貴人很熟悉的物事,畫梅親手做的沉水香。貴人和娘娘這麼相熟,怎的沒讓畫梅給你也做幾塊?畫梅制香的手藝可真是不錯!”
怡貴人神色不改,依舊一副親善可人的樣子:“這我倒真沒注意,趕明兒我也跟她討一塊,卻不知她肯不肯給了”。怡貴人正說着,德妃的聲音隔着厚厚的帷帳傳了過來:“來都來了,還不過來,卻是讓我在裡面幹聽着插不上話是吧?”
怡貴人噗哧笑了一下,挽着我便挑了帷帳進去,德妃正坐在牀上,面色卻是比昨日睡下前差了許多。我暗暗心驚,這是怎麼回事?昨日明明不是精神好了許多嗎?藥也服了,飯吃的也還好,怎麼現在病狀像是又加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