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滿意地笑笑:“不錯,正是此意。那麼再請問娘娘,爲何要取用此意呢?”
“瓜瓞綿延,子子孫孫無窮匱也。今天李相不是來給本宮講故事的麼,怎麼倒變成了考問本宮了?”我冷聲道。
李澤卻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悠悠道:“微臣不敢。看來,娘娘您很清楚綿延子嗣的重要性,既然如此,爲什麼娘娘還要蠱惑皇上,執意不立新妃呢?”
“原來李大人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就爲了說這件事。”我冷笑道,“枉你被前朝衆臣稱作難得的聰明人,這樣淺顯的道理,沒想到大人你卻看不明白!大人莫不是忘了,拒絕立新妃的人是皇上,這件事是皇上說了算,大人你大費周章的來找本宮,又有什麼用呢!只要皇上不樂意,大人你就是再着急……也沒有用。”
李澤卻笑了:“娘娘實在太過自謙了,誰人不知,娘娘您對皇上有多大的影響力。”
我挑了挑眉,反問道:“大人這是要讓本宮勸皇上立新妃?”真是笑話!
沒想到李澤居然搖了搖頭:“非也,別說娘娘您不願意勸皇上,即便您真的勸了,皇上也不見得會聽。”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憑什麼確定,容成聿不立新妃的心意如此堅決,連我也勸不動?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我正想問,他話鋒一轉,卻說到了另一個話題。
“娘娘,微臣還是先同您講講前朝近來發生的事吧。”我冷冷看着他,沒有說話。
“尹大人得還清白之身,還晉升護國公,說起來,真是大喜事一樁!”又是書生把戲,有話不直說!我冷眼看着他,不接話。
“只是,尹大人當年爲何入獄,朝野上下只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私通韓家,賣官鬻爵,這個罪名可不小啊。當初,抄家徹查的時候,曾有人認真清點了尹大人府中貪得的財物,加起來,竟遠超過三千萬兩!這些錢,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錢!收着這些錢,不知尹大人是如何安然入睡的。
如此的鉅貪,皇上竟然這樣輕而易舉的赦免了,還賜了護國公的諡號!民憤難平啊!”李澤一臉的激昂,我抿了抿嘴,心裡一陣發酸。
容成聿赦免尹茂修的確是草率了。
“用皇上的話說,尹大人生前雖然犯下過罪孽,但也做過許多利國利民之事,要賞罰分明。這沒有錯,我們爲人臣子的,都能接受皇上的決定。
可是接下來呢?爲了提高護國公府的聲望,皇上竟然讓一個小小的宮女成了護國公府的二小姐,還不顧祖宗禮法地讓她嫁入了親王府,做了一個側王妃!這是何其不合禮法!”
不是這樣的,這樁婚事的出發點根本不在於此,甚至容成聿追諡尹茂修的出發點也和所有人想的不一樣!但是,這些內情我又怎麼能告訴別人呢!
“都說愛屋及烏,此話真是不假。皇上寵愛娘娘,故而父憑女貴,任何的罪孽都可以饒恕;故而奴憑主貴,一個小小的宮女也可以做親王的側王妃;故而!一個資歷尚淺的御醫可以賞一個他幾輩子都住不完的宅子!”
“等等!最後那句是何意!”前幾句他們這些臣子會這樣理解,我並不覺得奇怪,但這最後一句,我完全不知他在說什麼。
“何意?娘娘難道不知,就因爲王居璟王御醫是娘娘您的專用御醫,皇上動輒便賞了他一座七進的豪宅!七進吶!兩朝元老所居之宅,尚不過如此啊!”
我心中一緊,只怕這出官司還是因爲嫉妒。
“當初皇上會賜宅子給王居璟,一則是因他救本宮有功,二則,還因爲他的父親老王御醫已是兩朝元老,爲大炎鞠躬盡瘁!”
“是麼,可是娘娘,如若真的是爲了老王御醫,爲何宅子卻賜給了小王御醫呢?臣等並不在乎賞賜不均,只是,若皇上被矇蔽了聖心,屢屢做出不智之事,那麼,臣等寧死,也要剷除奸佞,清君側!”說到這裡,李澤已是面色鐵青,全然沒有了開始時的和善。
“這麼說,你們這些大臣,是打定了主意,要殺本宮?”我怒極反笑。
李澤再次搖頭:“縱然娘娘您魅惑國君,擾亂聖上,但畢竟貴爲國母,臣等怎敢妄圖殺害娘娘!”
“既然如此,大人又何必來費這一通話呢!難不成,你是想用你那三寸不爛之舌,來勸說本宮自殺?”我嗤笑。
哪知李澤卻絲毫不以爲然:“若換了別人,微臣還真沒有把握,但是娘娘您……微臣有九成的把握,定能勸服您安心西去。”
我冷笑:“那本宮倒想知道,大人這九成的把握,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微臣這九成的把握,來自於娘娘您的一顆心。”李澤如是道。
“什麼意思?”
“娘娘,您與皇上間的感情,就連大炎的黃口小兒都知道,您爲了和皇上在一起,真可謂歷盡千辛萬苦,知情者無不感慨。娘娘您那麼愛皇上,怎麼忍心讓他背上千古罵名?
沒錯,他是您的丈夫,你想獨享他的愛,這很正常。但您不要忘了,他還是大炎的皇帝!是大炎千萬百姓的王!或許這些日子以來引起朝中動盪的問題,都並非因爲皇上不智,而是另有隱情。但娘娘您有沒有想過,在這些事情之後,有多少臣子會對皇上失望,又有多少百姓會對皇上失望!這樣的損失,是很難彌補的!而且誰也不能保證,以後皇上會不會因您而做出更多不智之事!作爲世上最愛他的人,娘娘您能眼睜睜看着這樣的事發生麼?您能眼睜睜看着皇上一點一點將自己的皇位毀於一旦麼!”
我沉默了。李澤的話,每一句都刺在我的痛處,我根本無法反駁。
“娘娘,您註定無法爲皇上孕育皇子,如果您還留在皇上身邊,類似的事還會不斷的發生,總有一天,事情會超出皇上的控制,到那時,娘娘您再後悔,已經晚了!不能生子的您,根本不可能也不應該留在宮裡!否則,您不但害了自己,更害了最愛您的皇上!”
“娘娘不是已經決定用假死來離開皇上了麼,爲何到了現在,卻又不堅定了呢?”聞言,我猛地擡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是怎麼知道的!”
“王居璟王御醫的藥童,正是微臣的心腹。微臣知道娘娘和皇上之間許多的事,自然不難推測出,娘娘爲何一心想要離開皇上。所以,微臣今天以性命爲賭注,勸娘娘將那件失敗的事,再重新考慮一次。”
“一切都沒有解決啊,娘娘。從前的問題,現在都還在。”李澤輕飄飄的一句話,驚得我渾身一震。
“微臣言盡於此,相信娘娘心中早已有了計較。微臣就不多做打擾了。”說完,他傾身一拜,離去了。
我脫離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幾乎無法呼吸。
這個人,太可怕了。
他今天的身份,相較於說客,更像是一個刺客,只不過他是將劍交到了我手上,讓我心甘情願地自行了斷。
如果說從他踏入院子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排斥他的話,那麼他最後說出的那句話,無異於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果然……還是要做決定的,果然……一切都沒有不同,得不到的終究得不到。
尹月,難不成,你要感謝這個人,一語點醒了你?
真是諷刺。
傍晚時,容成聿披着一身晚霞進門,看着他眼中的笑,我只覺得自己近乎融化。
真希望可以換個身份,換個地方,和他在一起。
“慕淵……”我迎上前去,在晚霞中笑着對他道:“帶我回瓊鸞峰吧,我想回去看看。”
儘管對於我突然想要回去看看的想法覺得奇怪,但容成聿卻沒有拒絕,在很快地安排好朝中事宜後,我們便踏上了趕往瓊鸞峰的路。
“這些言官近來越發多事,我本以爲這次我臨時起意出巡,他們會極力反對,沒想到朝中卻是一片平靜。”在馬車上,顧雲遲擁着我,閒閒地看着窗外的風景。
“是人都會累的,向來他們也是話說得太多,一時體力不支,疏忽了。”我淡淡笑到。
我多麼希望這一路的時間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可再長的路總會到達終點,當我和容成聿手牽手站在山下時,我忍不住想要流淚。
出發前,我曾寫信到瓊鸞派,但很快接到回信,說桑庾帶着個姑娘到皓雪去了,派中暫由長老代爲執掌。所以,我們剛一到山下,長老派來的弟子便恭恭敬敬將我們迎上了山去。
大長老是個圓滑之人,細心地將我和容成聿的房間安排在了曾經住過的靜園。來時,我們身後一直跟着暗部的護衛,因爲瓊鸞峰山下獨有的陣法,那些護衛最終沒能跟着我們一起上來,而是被留在了山下。
派中弟子引我們到子峰上後,便告辭離去了。這座子峰還是和多年前一樣,但是人……卻早已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