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一顫,向後退了半步,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目光變得清明瞭許多。
“沒事。”
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我只好先問:“你約我深夜相見,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麼?”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溫和地道:“昨日燈會匆匆一見,在下覺得姑娘與一位故人十分相似,不免心中急切,想要再見,唐突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可是我昨晚帶着面具,他又看不到我的臉,怎麼會覺得我和他的故人很像呢?我正疑惑着,他卻解釋道:“在下所說的像,並非樣貌,而是一種感覺。與一個人相處久了,那個人的一舉一動,舉手投足,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會深深刻進心裡,若是遇到相像的,又怎會看不出呢。”
他和那位故人……一定有一段很深厚的感情吧。他說話時,眼裡的情緒那樣洶涌,讓我有一種要被那眼神淹沒的的感覺。
我忙低下頭,錯開他熾熱的目光,小聲道:“聽公子的意思,那位故人現在……”
他怔了怔,失落道:“過去我沒能照顧好她,不小心……與她走散了。她對我太失望,所以,也不願意尋我。”
看着他落寞的樣子,我覺得那種莫名其妙的心疼更強烈了些。“那……你還想找到她麼?”猶豫了一下,我問。
“想,從失去她的那一刻開始,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和方法,恨不能將天地顛覆,只爲尋回她。”說到這裡,眼前看上去沉靜穩重的男子,眼中滿是狂亂和掙扎,我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故人,可以讓他如此地懷念,如此地割捨不下。
“如果找不到呢?”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殘忍的問題。
他的瞳仁猛然一縮,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受傷地看着我。良久,他用淒冷的聲音,緩緩道:“如果找不到,就一直找下去,只要我還活着,就會找下去。”
我沉默了。這是我無法理解的一種感情。在我的世界裡,感情是很簡單而純粹的事情,就好比我和阿逸,雖然我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他的什麼人,但我很清楚,我們之間的感情是簡簡單單的,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
而這個人……他和那位故人之間的感情,太複雜了。光是看着他此刻的眼神,我就有一種畏懼的感覺,畏懼得甚至完全不想知道,他和那位故人,究竟經歷過怎樣的過往。
“你……叫什麼名字?”我決定繞開那個讓我畏懼的話題。
他認真的看着我,一字一頓道:“你可以喚我慕淵。”
喚我慕淵……爲什麼我會對這幾個字這樣熟悉,彷彿曾經千百次的聽過一般?
強壓住心中的慌亂,我擡起頭看着他,小聲道:“慕……慕淵。”
他的反應讓我措手不及。
就在我猶猶豫豫說出這兩個字的同時,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心臟一般,眼裡是說不盡的痛苦和掙扎,但是,他的表情又彷彿是充滿了失而復得的慶幸和驚喜。
我慌忙低下頭,轉開視線,卻發現他的指尖在輕輕顫着。
“安安……”
他又說安安。這個安安,大概就是他的故人吧,或許我真的和那個安安很像,不然,他也不至於僅僅因爲我喊了他的名字,就激動成這樣。
“你還是叫我阿月吧,我比較習慣。”我微微一笑。
“阿月?”他表情一僵,“爲什麼?你的姓呢?難道雲逸……”說到這裡,他卻突然頓住。
這麼短短一會兒,我已經習慣了他奇奇怪怪的表現,所以也沒有再等他說下去,而是直接回答他:“沒有什麼爲什麼啊,阿逸喚我阿月,宮裡所有人都叫我阿月姑娘,我的名字自然是叫阿月了。至於姓……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或許以前我有姓,也或許沒有,我覺得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沒有必要非得弄清楚。”
“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是啊,是啊……當然不記得了。”他說完前半句,我剛想接話,他卻自言自語起來了
“慕淵,我還沒有問你,你是怎麼進到皇宮裡面來的?宮裡的守衛很嚴的,你居然沒有驚動阿逸的影衛們!”“慕淵”二字剛一出口,他又是一副奇怪的反應,好在這一次很快就恢復了回來。
“我是……”他想了想,道:“我是大炎皇帝的近身侍衛。”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能進宮裡來呢。
“你就這樣在宮裡亂走,不怕被人發現麼?你膽子也真大,難怪是做侍衛的。”我忍不住輕笑。
他卻怔怔看着我的臉,像是看到什麼寶貝了一樣,目光有些發直。我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他纔回過神來,尷尬地乾咳了兩聲,道:“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侍衛去了哪裡。而且……我有輕功,不會被發現。”
“這樣啊……”我發現自己似乎有些沒話說了,有記憶以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覺得詞窮。
“那個……嗯……慕淵,已經很晚了,你快回去吧,要是被人發現你深夜在宮裡亂走,恐怕不太好。”我有些吞吞吐吐地道。
他卻深深看着我,像是萬分不捨一般,過了好久,才道:“……也好,那在下就先行告辭了,我們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他這是準備以後還要這樣深夜探訪麼?
不知怎麼,對於這樣的可能,我竟隱隱的有一些些的期待。
我沒有說話,只是笑着看他。他又定定看了我好一會兒,才飛身一躍,一轉眼消失在了夜色中。
怔怔看着他閃身離去的方向,我站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默默回了房裡去。
這一夜我睡得很是恍惚,慕淵的那雙眼睛總是不斷地在我眼前出現,他的目光像是能灼傷我一般,讓我無法安然入睡。好不容易熬到了凌晨,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沒過幾個時辰,我又被跳上牀的紅棗給折騰醒了。
因爲睡得不好,我的情緒非常焦躁,洗漱之後隨便穿了一身衣裳,便忿忿地到院子裡轉悠泄氣去了。
我正在院子裡沒頭沒腦地轉悠呢,突然聽見牆外頭有兩個宮女在嘀咕什麼。不是我非要聽牆角,而是這些話非要往我耳朵裡鑽,我也沒辦法。
“你聽說了麼,那大炎皇帝長得俊美極了!我一直以爲咱們皇上纔是世上最俊美的人,可看了那個大炎皇帝,嘖嘖,這想法只怕得變一變嘍!”
“是麼?真可惜,我昨兒值夜,沒能去宴會那邊此後,所以沒機會看看那位俊美皇帝的真容。你可真幸運!”
“誰說沒機會了!按規矩,別國皇帝來訪,那是要留在宮裡住的,人家可是皇上,能跟普通使臣一樣住宮外頭的客棧驛館麼!聽說,那位俊美皇帝要在咱們皓雪留至少小半個月呢,你呀,有的是機會一睹他的真容!”
“真的麼?那太好了!我得趕緊跟大總管說說好話,求他把我排到別院那邊去當值……”
兩個宮女嘀嘀咕咕地慢慢走遠了,我心裡卻泛起了嘀咕。
大炎真是個出美男子的地方啊,侍衛長得俊美無雙,皇帝也長得俊美無雙,嘖嘖,莫非那裡的土地淨生養美人兒了?
說起來……如果大炎皇帝要在皓雪滯留小半個月,那慕淵豈不是也要跟着一起留下?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再見他了?
毫無緣由的,一想到這裡,我就忍不住覺得有些歡喜,連起牀以來的壞心情也去了大半。
中午,我正吃着飯呢,阿逸就來了。我忙放下筷子,問他:“誒?阿逸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不是說大炎的那個什麼皇帝在宮裡麼,你不去陪貴客,找我做什麼啊!”
“你知道了?”阿逸的情緒不怎麼好的樣子。真是奇怪,自從那天逛了燈會之後,阿逸的情緒就總是奇奇怪怪的,像是很容易生氣,又像是在擔心什麼。
“我知道了啊,怎麼了,很奇怪麼?一個別國的國君來訪,多大的事兒啊,皓雪上下應該都知道這件事吧,那我爲什麼就不能知道呢。”看阿逸一副着急上火的樣子,我忍不住想要逗他。
“你……算了,知道就知道吧。阿月,今天我來是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你。你……這半個月內都不要亂走,乖乖留在自己院子裡,想要什麼就讓宮女太監去拿去做,明白了麼?”
阿逸今天真的很奇怪,從前,他絕不會跟我說不要怎樣或者不能怎樣之類的話,而且,他的表情,也是一副焦急又擔憂的樣子。
真不明白,好端端的,他又在想什麼。
“我能問爲什麼麼?”對阿逸,我一向是坦誠的,所以也不喜歡他有事瞞着我。
然而這一次,他的回答卻不想往日那樣有說服力。
“宮裡來了客人,畢竟不是我們皓雪人,很多地方都與我們不一樣,所以你還是不要遇到比較好,免得彆扭難受。”
哪有不一樣!明明就是一樣的啊,慕淵就和我們很一樣。
這話我也只能在心裡想想,若是真說出來,阿逸一定會覺得很受打擊。所以,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