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聲是貓叫,第二聲是轟燃。
火光閃過的第一剎,大橘貓橙子的影子就竄到了牆角。
“着火了?!”
同時,方圓在陸曦的驚訝聲中跑去滅火。
電流把耗子屍體烤糊了,引燃了畫紙和丙烯顏料。
畫紙還好,幾十上百桶顏色各異的顏料幾乎在幾秒鐘內一起燃燒起來,變成同一個顏色。
可控的火象徵溫暖和生命,不可控的,代表死亡,和地獄。
方圓剛跑過去,脫下外套沒等甩,沒開蓋的燃料爆炸了。
火光和多彩的顏料像婚禮上的手擰禮花,多彩四濺。
濺到牆上、地上、天花板上,化作萬千火苗。
原本漆黑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來。
方圓被灼熱的顏料糊了一臉,眼睛一痛,什麼都看不見了,向後一退,跌倒在地。
陸曦嚇得尖叫,問他有沒有事。
方圓咬牙一抹臉,眼睛眯起一條縫,看準門口方向,站起身跑過去,同時對陸曦說:“我沒事,你單腿蹦過來,小心地上滑,我們趕緊走。”
他衝過去,一擰。
艹!
“這門爲什麼會鎖?”
方纔關門那刻他並不知道,倉庫之所以沒上鎖,就是因爲鎖壞了,反鎖的卡扣從裡面斷掉了,關上就要從外面拿鑰匙打開。
陸曦跳到他身邊,見他暴躁地反覆拽門,也急了:“地下室沒有窗戶,我們怎麼辦?”
方圓搖搖頭,“只能暴力拉開。”
但這是鐵門,剛剛他已經用全力了。
這時,他恨自己沒堅持鍛鍊身體。
他讓陸曦往牆邊靠一靠,接連咬牙又拽了幾次,沒用。
顏料、畫板、畫紙的火越燃越烈,黑煙滾滾,味道刺鼻。
方圓眼睛賊難受,想了想,他見陸曦害怕的哭出來,先安慰她說:“沒事兒,沒事,我在呢。”
說完雙手拿起一個畫板架,走到屋子正中,舉起着火的那頭,對準警報器。
沒幾秒,警報器響了,雨淋…沒噴水!
消防不合格??
這是學校啊!
方圓終於害怕了。
倉庫只有百八十平,堆着這麼多東西,全是可燃物,火勢用手撲不滅了,幾分鐘之內,空氣會燒沒,他更不知道丙烯燃燒的氣體有沒有毒。
出不去,幾分鐘後,就會死。
沒辦法了。
陸曦踮着腳靠在牆邊捂着鼻子,他回頭看了看,說:“趴在地上。”
陸曦六神無主,只能聽他的。
方圓感覺眼睛越來越渾濁,又用衣服擦了擦,忍着頭暈跑到火堆旁,用手扒拉,用腳踹,飛快將東西打散,最後重新跑到門口,使勁使勁踹。
砰!
幾個先前沒炸的顏料桶這時炸了。
貓咪嗷嗷叫着到處躲,陸曦也發出尖叫:“啊!你躲開!!”
壓着顏料桶的一個畫架被炸碎了,帶着火苗的小飛棍打着旋掄在方圓的後腦勺。
方圓倒下前,看到的是陸曦雙腳着地跑過來的驚恐俏臉。
————
方樺開車剛進入東校門,天上就飄起了雪花,很細很密,與其說是雪,不如說是小冰粒,砸在車窗上噼噼啪啪。
她以前不喜歡雨雪天,去年莫名開始喜歡上下雪,但不是濱海這種,是家鄉那種一下一天的鵝毛大雪,因爲雪停之後,整個世界會白茫茫一片,看着就乾淨。
車窗降下,冷風捲着冰粒鑽進來。
藝術學院正門口,方樺拿着禮品袋下車,擡頭看了一眼。
沒有一間窗子亮燈,但她還是走進了樓裡,排練室朝北,而且沒窗,她昨天來過。
可剛進大廳,就覺得不對了,樓裡沒聲音,很黑。
方樺怕黑,可還是咬牙上了四層樓,站在樓梯口向裡看了看,真沒人。
她看看手裡的禮品袋,無聲一笑。
昨天,她遠遠觀察了沈凝飛很久,從那個女孩的眼裡,她看到了很多。
人人羨慕,她很同情。
方樺下了樓,決定直接離開。
還差三步,就可以徹底告別過去了,她越走越輕鬆。
就在這時,嘭地一聲炸響,嚇了她一跳。
緊跟着,是咣咣的砸門聲和女生的尖叫。
有鬼?
方樺拔腿跑出大門,可一想就知道不對。
這是學校,這是藝術學院,她知道很多這種地方的故事。
有女生被欺負了!
這個從小到大欺負別人的女人,突然生出強烈的氣憤。
董老對她好麼?
物質上是的。
可精神上…半年來她近乎被折磨到崩潰。
砸門聲還在,順着聲音下樓,女生的哭喊更清晰了,方樺穿着小皮靴小跑起來。
跑到一半,聲音停止了。
好濃的焦糊味!
她健步如飛。
拉門,手一燙。
“裡面有人嗎??門打不開。”
喊完,她湊近了,聽到弱弱的“救命”兩個字。
方樺摘下圍巾裹在手上,咬牙拽了三下,門開了。
一團火焰、一隻貓,從上下二路竄了出來,嚇的她一聲尖叫。
捂着嘴哈着腰,方樺進去就看到了昏迷在地的兩個人,女生摟着男生的頭,女生吻着男生的嘴,沾滿血紅。
……
鄒安只比方樺晚到五分鐘,進了樓,聞到味道,聽到樓下的聲音,衝刺過去,看見了火光中靠牆昏迷的陸曦,和正把方圓從火中往外拖的方樺。
方樺的長髮全是燒出的小卷卷。
————
火警、救護車和警笛的三重奏,劃破了濱海大學的夜空。
校方再怎麼隱瞞,也瞞不住路過的學生知道藝術學院着火的事情。
消息迅速在各個班級羣裡蔓延。
等同學們第二天得知在火情中受傷的竟然是方圓和陸曦時,整個濱海大學附屬二院的一棟住院樓已經被圍滿了,外人誰都上不去。
方圓的眼部手術做了四個小時,眼球灼傷,視網膜腐蝕。
大夫說還好來的及時,再晚,怕是會失明。
可即便及時處理了,也會影響視力。
眼睛上纏着紗布,一片漆黑,麻醉過勁後醒來的方圓很驚恐。
但他知道自己身邊一定有很多人圍着,他沒表現出什麼,相反笑吟吟揮手,對“大家”說:“醒了,沒事,小事。”
事實是他猜錯了,病房裡只有沈凝飛一個。
鄒安和四個安保在走廊把門,荊如意在與學校等相關部門周旋,公司高層只有柯紹和李喬在沈城,最近,連夜開車都來了,在應付媒體。
陳婉本來要來,但發生了這事,集團總部需要她坐鎮。
李理等人還不知道。
沈凝飛…是陳婉通知的。
鄒安第一時間打了火警,第二個電話就打給了陳婉。
方圓出了任何事,緊急聯繫人都是陳婉,這是規定。
陳婉打給正準備上臺彩排的沈凝飛。
方圓出現任何危險,陳婉的第一告知人都是沈凝飛,這是她和方圓的…約定。 沈凝飛沒哭沒傻沒呆,只懵懵的。
沒有登臺,長笛都沒拿就要走,被老師攔住了。
她愣愣說:“我退出樂團,學校可以開除我。”
老師讓她走了。
“疼麼?”
沈凝飛見他的手到處摸,主動握上。
方圓摸着她冰涼的手,笑着說不疼:“這事兒怪我,陸曦怎麼樣?”
半晌,他才聽見沈凝飛說:“她還沒出手術室。”
方圓傻了:“我們多久獲救的??”
不該啊,她不該有我傷的重。
窒息?中毒?
他纔想起來問時間,只能是這個。
沈凝飛說:“監控顯示是…六分鐘。”
“監控?倉庫有監控?”
沈凝飛說:“有,但不是夜視的,着火後纔看得清。”
陳逸的事發生後,學校學聰明瞭,再各個死角都上了監控,這是後來方圓才知道的事。
方圓想,六分鐘,也還好,不至於出大事,便問:“還算及時。”
及時…他看不到沈凝飛的表情出現了波動。
方圓問:“鄒安把門打開的?”
沈凝飛說:“是一個叫方樺的女人。”
方圓又傻了。
半分鐘後,他笑着讓沈凝飛先回去休息,別擔心。
“傻媳婦,嚇壞了吧?抱抱。”
沈凝飛無聲和他擁抱一下,站起身說:“我去看看曦曦的爸媽,你也睡一會,晚些我過來。”
方圓想了想說:“好。”
沈凝飛的情緒很低落,非常低落,方圓感受的到,也想的出原因。
他把頭扭向門口,看不到,卻聽得到她的腳步聲很沉重。
沈凝飛出去後,鄒安自動進屋。
“陳婉在沈城,李理和楚楚在飛機上,劉菁菁留在香江處理事務,陸曦剛剛出手術室,沒有危險。方樺在外面。”
方圓問:“陸曦什麼傷?”
鄒安半天沒說話,開口後,說的是:“我看了監控,我覺得等你拆掉紗布後,也親自看看。”
方圓問:“陸曦什麼傷?”
鄒安抽出一根菸叼在嘴裡,不可能點。
“腳,和手。別的…都好。”
“手?”
鄒安深深吸了口氣,“顏料爆了三次,你昏倒後有炸了兩桶,濺到門上。
把手很熱,她慌了,用手握了一下,然後纔想到用布去擦。
擦乾又去拽,拽不動,揀了塊木頭去撬,木頭…也是燒着的,滅了還有火星,她撬了很久,又哭又喊。
最後趴在地上抱着你,給你度氣,沒兩下也昏了,手按在地上。
地上,也有燒着的顏料……”
方圓久久沒有說話。
鄒安說:“你先休息,休息好再處理問題,外面都可控。”
方圓點點頭。
走到門口,鄒安說:“方樺再外面。”
方圓問:“現在幾點,白天還是晚上?”
鄒安說:“下午兩點。”
方圓躺回枕頭上,“給我兩個小時時間。”
————
兩個半小時後,剪成短髮的方樺進了病房。
方圓讓正在彙報的荊如意停一下,“你去忙吧,這幾天要辛苦你了,幫我叫鄒安進來。”
荊如意給方樺搬了凳子,走出房間。
鄒安進來,站在門口。
方圓順着香水味轉動腦袋,說:“謝謝你,真心的。”
方樺歪歪頭,看着方圓臉上的紗布,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笑。
“我聽說過幾天你有可能要配近視鏡了。”她說。
方圓樂了下,“戴眼鏡顯得斯文。”
方樺把禮品袋放在牀頭,說:“我真的是順路,給沈凝飛送禮物,碰巧。”
方圓說:“她一會過來,你可以當面送給她。”
方樺搖頭說:“我覺得沒必要了。”
方圓想了想,兩人隔着紗布對視。
“我聽說你準備好了機票,去塞浦路斯?”
方樺撥了一下頭髮,看向病房的窗子。
“也是順路,不知道去哪,先落地,再走。”
方圓抻着胳膊向牀頭摸了摸,方樺站起來說:“要喝水?我遞給你。”
方圓說:“蘋果,哦,摸到了,給。”
方樺一愣,又一樂,“好,我當做這是報答的禮物,我們兩清了。”
她來濱海的動機方圓不知道,昨晚的行爲也可以歸結爲見義勇爲,但這一句話,足以證明方圓的猜測了,這個女人,真的豁達了。
他說:“你可以去任何一個地方,我幫你。”
方樺握着蘋果,再次笑了,笑兩聲,又一嘆。
“一個人在世界上,要麼獨處,要麼庸俗,我承認自己以前是個庸俗過份的人,現在,想獨處了。
至少,在沒遇到下一個註定發生牽扯的人之前,我不想再欠誰了。”
方圓還要開口,方樺又說:“但我覺得,你比之前的我,還要庸俗。”
方圓閉上了嘴。
方樺以爲他沒懂,解釋了一句:“女人想玩,岔開腿就行,男人想玩,有錢就行,但玩歸玩,走腎就別走心,走心,就保護好腎。
你知道麼,昨天以前,我很佩服沈凝飛,也很同情她。
但現在,只剩同情,不佩服了。
如果我昨天救出來的另一個人是她,我真的會狠狠祝福你們。”
方圓說:“是我害的你沒趕上飛機,賠你張機票吧。”
方樺站起身,走到門口,對鄒安說:“大個子,給他推薦一個好的眼鏡店。”
……
陸曦醒來時是晚上八點鐘,得到消息後第一個起身的是正在給方圓喂粥的沈凝飛。
她讓荊如意陪自己下樓買點東西。
方圓被鄒安扶着去了走廊另一頭的特護單人病房,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的咯咯笑聲,“不疼不疼,一點都不疼,媽你別哭呀。”
方圓停下腳步,在走廊裡站了幾分鐘。
陸曦父親端着水盆走出來,抹了抹眼角,看到方圓後,擡腳走過來。
鄒安下意識向前一步。
陸父說:“我聯繫了轉院,明天回沈城,你別進屋了。”
半分鐘後,方圓說:“去燕京吧。”
陸父端着水盆轉身,淡淡道:“你別進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