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涼風徐徐。
繁星點點,輕如薄綢的雲霧纏繞着星辰,憑白的升起一種旖旎的氤氳。
即便是不懂得看星相的人也能看得出,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忽地,如墨的天際突然升起一股妖冶的紅,那紅來得突兀,來得詭異。彷彿是憑空出現一般又好似預兆着什麼。
容城市區的某處高級樓盤,這是一處剛剛開發完畢正在出售中的樓盤。四周,都是還沒有人入住的荒蕪,幾乎整個樓盤裡都處在黑漆漆的寂靜裡。
唯一,有一層比較特殊。
它是位於頂層,而且這棟樓足有四十幾層。這樣的高層住宅建築,在容城已經算是獨一份,在它四周都是矮於它的三十幾層的高層。
這個樓盤打出來的廣告就是這樣的高層居住模式,在容城也是響極一時。
不過,名聲雖然響亮,但是因爲這是容城第一次開發這種樓盤,許多人對於居住在幾十米,甚至上百米的高度,還是持觀望態度。
這層亮着燈光的樓層,是這個樓盤裡唯一的燈火,彷彿如深海中的指航燈一般。
澹臺鏡端着一個水晶紅酒杯站在這頂層的落地窗前,那杯中殷紅之物,似烈火,又好像血液。
這裡,是他人界的第一個住宅。
選擇這裡,除了是遠避人羣之物,還因爲這裡的高度,讓他能找到一絲‘家鄉’的感覺。
在那個黑得無邊無際的領域,他是唯一的王,居住在最高之處。
他端着紅酒杯,輕輕搖晃,卻一口也沒有飲用。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隻愛這酒氣散發出來的氣味,還是不洗喝下這人界之物。
突然,他一直看着天際的雙眸一凝。
那突兀而出的紅色光芒,吸引了他的視線,更引起了他的興趣。
微啓的雙脣溢出一聲不知意味的冷笑,身影閃了閃,澹臺鏡整個人消失在窗前,只有那個紅酒杯從半空中失重落下,酒杯摔落在地毯上,裡面的紅色液體從裡面流出來,躺滿了一地。
肉眼看不見之處一股黑紫色的煙霧,追着那紅光而去。
彷彿,那裡有着什麼吸引他的東西存在。
天上的紅光,好似也是爲了等待黑紫色煙霧的出現,在黑紫色煙霧出現之後,它忽閃幾下,居然朝着更遠的地方移動。
紅光瞬移,好似撕破了空間的屏障。
而黑紫色的煙霧也不依不饒,緊緊追在身後,遠遠看去,就好像那紅光使勁渾身解數也擺脫不了黑紫色煙霧的追蹤。
很快,這紅光和黑紫色煙霧就穿透了容城上空的雲層,消失在天際,彷彿去到了另一片空間。
再次出現之時,紅光和黑紫色煙霧已經出現在了一片不知名的空間,不屬於人界,也不屬於另外兩界。
這裡,好像是屬於三界徹底分開時意外產生的空間碎片。
而這些空間碎片裡,就連氣流也變得十分的狂暴。
紅光在闖入這裡之後,便徹底的消失不見。
只剩下那追蹤而來的黑紫色煙霧。
似乎,紅光的出現,就是爲了引這黑紫色煙霧而來。如今,使命完成,它也該消失在這空間之中。
黑紫色煙霧聚而不散,漸漸凝出人形。
澹臺鏡的身子漸漸在煙霧中凝實,他從煙霧中走了出來。
腳踏在這空間碎片的土地上,澹臺鏡並無任何不適。對於紅光的消失,他更沒有露出一丁點驚詫的表情。
他環顧四周,這裡的一切,並沒有讓他生出陌生之感,反而讓他眼中閃過一絲懷念。彷彿,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來過這裡,並且對這裡留下了還算美好的回憶。
回憶結束之後,澹臺鏡的眸色重新變得冷漠。
他凝着前方,開口道:“既然引本座到此,又何必藏頭露尾?”
這句話,好似是對空氣裡說。
可是,等他說完這句話後,在他身前的空氣裡,依舊沒有半分動靜。
他等了一會。少頃,嘴角泛起嘲弄的冷笑:“怎麼?還不出來……了塵,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說完,他雙眸緊緊盯住了前面某個方位。
在他話音落下之後,他雙眼緊盯之地,果然乍出一道金芒,那金芒消散,一襲白色長袍的楚天謬出現在他眼前。
一黑一白,天地的兩個極致之色,出現在同樣絕代風華的兩人身上,一時間,成爲了這處空間碎片最爲耀眼的存在。
澹臺鏡看着那張傾倒衆生的臉,和萬年前沒有什麼不同,唯一少的只是眉間那點妖冶似火的硃砂。
“你認識我?”楚天謬雙眸平靜的看着澹臺鏡,語氣依舊清冷,帶着淡淡的疏離。
不想,這句話卻讓澹臺鏡皺起了眉,緊盯着他。
那眼神灼灼,彷彿要看透楚天謬的表象,察覺他內心的變化。
突然,澹臺鏡雙眼危險的眯了起來:“你居然封印了有關於她的記憶。”那聲音中,似透着一絲惱怒。
又好似替某人感到不值。
澹臺鏡的話,讓楚天謬也皺了皺眉。
他知曉自己封印了一段記憶,但是澹臺鏡的話,卻讓他疑惑了。那裡面的‘她’是誰?自己封印記憶的原因不是爲了修行嗎?
不過,依他的性子不可能去問澹臺鏡。
只是沉默了片刻後,問道:“魔界之魔,爲何來到人間?這裡,不是你該來之地。”
澹臺鏡笑了,笑得有些冷沁。“是了,你連她都不記得,又怎會記得我?”萬年前,他統治魔界,與神佛之域並無什麼來往。
只是因爲她,他才甘心率領萬千魔軍攪起三界大戰,與眼前這個人有了交織。
他,曾是佛地最爲重視的佛子,相傳,他是最有可能繼承佛祖衣鉢,並且青出於藍的人。但卻不該惹上情緣,換來無法勘破的情劫。
他的情劫是她,而她的也是他。
澹臺鏡曾經無數次的問過自己,若自己是了塵,面對這個情劫,他也堪不破,甚至不想勘破,寧願永遠沉淪。
可惜,萬年前,他是多餘的。
但萬年後的今天呢?他不想,也不願再放手。
想到這,澹臺鏡的眸光變得銳利起來,那熊熊燃燒的戰火,瞬間就讓楚天謬感受得清清楚楚。
莫名的,楚天謬感受到那眼中的戰意,讓他心中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不舒服。
酸酸的,脹脹的,就好像有一大塊石頭壓在心口一般,難受極了,讓他忍不住想要與人大打一場發泄出來。
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讓楚天謬的眼角也泛起了幾分冷意。
“按照三界約定,你必須離開。”暫時壓住心中的不舒服,楚天謬直接道出來意。
澹臺鏡勾脣冷笑,孤傲的道:“你管不了我。”
萬年前,三界大戰,天地崩塌。
戰火平息之後,她選擇了輪迴千世來救贖自身罪孽。而他,則駐留人界萬年,守護三界平靜。
嚴格來說,他這一次闖入人界,了塵的確有權利管這件事。可是,他卻不願在昔日情敵面前低頭,更不會在沒有喚醒她之前離開。
所以,他拒絕。
澹臺鏡的回答,帶着一絲挑釁的味道。
楚天謬的眉頭輕蹙了一下,又展開。疏離而清貴的語氣依然平靜:“這不是由你說的算。”
“若有本事,便來拿我。”澹臺鏡嘴角挑起的冷笑加深,挑釁意味更濃。
楚天謬看着他沒有說話,他在人界歷練萬年,守護人界平靜萬年,自然不會是被起疑挑起怒火之輩。
何況,他本就是佛修,修的就是心靜如鏡。
不過,他沒有說話,並不代表就什麼也不做。只見他突然伸出一指,如玉般的手指在空氣中輕點了一下——
忽地,空氣中彷彿延伸出許多看不見的線,將澹臺鏡四肢纏繞,限制了他的行動。
這些線,凡人看不見,但又怎會瞞得過澹臺鏡的眼睛?
“因果線!”澹臺鏡雙眸倏地睜大,失聲道。
這話一出,惹來楚天謬星眸微眯。佛家修因果,但因果並不屬於佛道。凡是修煉之人,只要勘破了因果二字,都能窺得其一二。
但是,澹臺鏡這失聲喊出的話,顯然另有一層深意。
果然,澹臺鏡在收斂微微失控的情緒之後,便低下頭微微苦笑,任由因果纏身,形成禁制控制住了自己。
他低着頭,讓人看不見他的眉目,只能看到他略微苦澀的嘴角。
他呢喃自語,又好像是說給楚天謬聽:“想不到,她把她的因果道交給了你,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掌握了其中精髓。”
因果,因果。世間萬物,無論人也好,魔也好,妖也要,神也好,佛也好,哪怕是一花一草,一石一礫,只要接觸過,就會產生因果。
一個不起眼的改變,也許就能引起無數個變化,就如同這個世界的人們所理解的‘蝴蝶效應’一樣,何嘗不是因果的另一層解釋?
因果之道,學習皮毛容易,但是想要以此爲法術,爲神通卻難上加難。
當年,她以因果道,因果禁一戰成名,從此因果成爲她的王牌之一。卻不想,如今她的神通在另一個人身上出現,依舊那麼驚豔。
只是一指之威就能將他這個魔界之主給控制住。
雖然,這一指只是一個警告。
砰——!砰——!砰——!
三聲巨響在澹臺鏡身上炸開,那些禁錮他的因果線頓時被炸開,好似受驚般縮了回去,回到楚天謬身邊消散在他四周。
收起眼中的黯然,澹臺鏡依然霸氣無比的對楚天謬道:“就憑因果線,還困不住我。”
楚天謬絲毫沒有意外澹臺鏡的掙脫,他依舊平靜,只是緩緩搖頭答道:“並非是爲了困住你,若你執意不肯離開,我只能親自押送你返回魔界了。”
“你這是在和我宣戰?”澹臺鏡雙手握拳,拳上依舊凝聚了戰意。
突然,楚天謬笑了。
他一笑,天地黯然失色,彷彿他就是世間最尊貴的顏色。他,代表了天地的極致。這感覺與修爲無關,而是一種天生的氣質。
難以想象,老天是有多寵愛一個人,纔會給他賦予這樣的魅惑。
“非也。”楚天謬依然是那麼雲淡風輕,慢條斯理。彷彿,一切在他眼中,都難以引起一絲波動。
他看着澹臺鏡,雙眸如星辰般閃耀:“我奉命守護三界平靜,三界規則自然爲我所用。”
他的話說得含蓄,但是澹臺鏡卻聽清楚了。
第一次,他覺得楚天謬嘴角那抹淡淡的弧充滿了狡猾的意味。
他是在婉轉的告訴他,三界是他的主場,若是他不願返回魔界,那麼不用什麼驚天動地的神通,單憑三界規則就能與他一戰。
若是他執迷不悟,那自然是自討苦吃。
三界規則,指的便是當年三界盟約裡的規則,三界互不侵犯,永不相通。
若是有人犯規,三界規則便能將此人抹殺。
雖然,楚天謬不明白眼前此魔到底用了什麼手段遮蔽三界規則‘偷渡’到人界,但既然他發現了,那麼三界規則就不會失去作用。
三界規則,並非屬於任何一種法術神通,而是天地力量因誓約形成。
即便是魔界之主,也只能稍微矇蔽,不能讓它徹底變成一張廢紙。楚天謬的話,無疑是抓住了澹臺鏡的痛處,讓他無法不正視。
哪怕他再孤傲,再狂狷,是誓約形成的天地規則面前,他還是沒有任何反抗之力。更何況,當年他就是立誓之人之一,規則之力對他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