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楚老夫人話說完之後，卻長久得不到顧芊芊的迴應。
她有些奇怪地擡頭，這才發現顧芊芊心不在焉地垂手低頭站在一側，柳葉似的彎眉微蹙，嘴脣也緊緊地抿着，似是有什麼心事一般。
“芊芊，你這是怎麼了？”楚老夫人沒有因此而生氣，她伸出手，握住了顧芊芊的手腕，關心地問道。
顧芊芊這纔回過神，連忙請罪道：“還請老夫人恕罪，奴婢剛剛走神了。”
“你做事認真，可不是一個會無緣無故走神的人，可是遇到什麼事了？”楚老夫人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顧芊芊蹲下身去，給楚老夫人穿好了鞋子，楚老夫人望着顧芊芊的發頂，有些慈愛地伸手摸了摸顧芊芊的頭髮，道，“有事別憋在心裡，跟我說說，我也好幫你拿拿主意。”
那手掌摩娑過顧芊芊的發頂，傳來一陣細細綿綿的暖意，就像是很久以前，年幼的她窩在母親的懷裡，被母親拍着背輕哄着的感覺。
顧芊芊只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她第一次朝外人吐露出了自己的心聲：“老夫人，若是你最重要的人要離開你，去一個很危險的地方，他意已決，我是應該阻止他，還是應該成全他？”
楚老夫人一點就透，她有些詫異道：“是不是孜然要帶寒銘去戰場上？”
顧芊芊搖了搖頭，道：“王爺的確提過，但這更多的是寒銘自己的意思，是他想要去殺敵立功，掙一份前程回來，只是我……我有些害怕，害怕此次一別，就是……”天人永隔。
最後那幾個字在顧芊芊嘴裡翻滾了好幾遍，終究沒有說出來，她怕說出來之後就會應驗。
楚老夫人微微嘆了一口氣，道：“芊芊，你不用說了，你的心情我明白，因爲我曾經就是這樣過來的。”
說着說着，楚老夫人的眼神就慢慢地悠遠了起來，好像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我剛嫁入楚家的時候，楚家還沒這麼顯赫，不過是一個由軍功累積起來的三流世家而已，當時王爺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相公，他除了陪我，餘下的時間裡不是舞刀弄槍就是排兵佈陣，就想着有一天能夠去戰場上建功立業。”
“後來，在我懷上孜然的時候，越國大舉入侵我大周，老爺臨危受命，縱然捨不得我和腹中的孩子，但兒女情長又怎麼比得上家國大事呢？當時我一邊扛着肚子打理內宅事物，一邊憂心邊關夫君的安危，心力交瘁，卻又不得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只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纔回會偷偷躲在被子裡哭。”
顧芊芊靜靜地聽着楚老夫人講述着那些過往的歲月，平靜中藏着驚心動魄，她彷彿看見一個年輕羸弱的扛着大肚子的年輕夫人，一面撐起一個家，一面倚門盼着夫君歸來，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楚老夫人繼續講訴着：“後來大周大勝，老爺風塵僕僕地從邊關回來，正好趕上我生產的時候。”
楚老夫人說到這兒，目光突然變得溫柔起來，“當時我看到向來穩重如山的老爺在產房外手足無措，等我生下孜然的時候，老爺開心得像個孩子，抱着孜然無論如何也不撒手，當時我躺在牀上，突然覺得，之前受的那些苦都足夠了。”
顧芊芊似有感觸一般，眼底泛起微瀾。
“等孜然漸漸長大之後，他也整天嚷嚷着要去邊關見識一番，那時我便知道，這孩子只怕也會在將來某一天離我遠去，去守衛千里之外的邊關，你知道，我爲什麼明知危險，還是沒有阻攔他嗎？”楚老夫人笑着問道。
顧芊芊想了想，道：“因爲只有邊關之地才能讓王爺一展所長，若是被困在京城之中，就有如龍困淺灘，再大的抱負也施展不出來，老夫人是不想看見王爺的一生碌碌而過。”
楚老夫人眼底露出讚賞的笑意，道：“芊芊，你很聰明，所以你應該明白，無論我有多麼不捨，有多麼不放心，我都不能去縛住孜然的手腳，把他拘在京城這四方天地之中，任他泯然於衆人。他這一生若能輝煌，就不能耽於平庸。”
所以，她也不能憑藉一己之私，去束縛住姜寒銘，人生在世，總要有所作爲纔是，她既然想要姜寒銘變得有主見，就不該讓他再處處遵從着自己的心意而活，這樣的做法，和當初的張氏姜得龍的做法有什麼區別！
她曾經萬般鄙視張氏他們，難道最後要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嗎？
顧芊芊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看着楚老夫人道：“老夫人，謝謝你，奴婢明白了。”
楚老夫人活了這麼多年，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被人生沉澱下來的精華，哪怕她輕輕地一點撥，都有顧芊芊都有茅塞頓開的開的感覺。
何況楚老夫人並不過多告訴顧芊芊應該怎麼做，她只是平平淡淡地講訴了身爲將士家眷的種種困難不便以及幸福安樂，能不能承受，就要看顧芊芊自己的了。
好在顧芊芊沒有讓自己失望。
楚老夫人微微地笑了起來，她看着顧芊芊的臉龐有些恍惚，道：“當初老爺病逝之前，曾握着我的手問我，這一生可曾後悔嫁給他，說我這一生若是嫁給一個文臣，或許就不用忍受這麼多年的夫妻分離之苦。可我並不後悔，我這一生，就算不圓滿，於夫妻之情上，也是沒有什麼遺憾，芊芊，有時候看見你和姜寒銘，就像是看見曾經的我和老爺一般。”
不負情深，這短短四個字，說起簡單，做起來卻是不容易，但楚老夫人在顧芊芊和姜寒銘的眼中，都看到了那種相濡以沫的情感。
姜寒銘是傻人有傻福，而顧芊芊面上溫和，內裡卻是一個冰冷決絕的人，難得這麼多久了，她依舊能保持這份初心不變。
楚老夫人年紀大了，兒子情路坎坷不順，她最想看見的就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又素來疼顧芊芊，有時候甚至把她當半個女兒來看待，能看見她幸福，楚老夫人心裡也不由得暗暗地開心。
只是夫妻之間若想白頭偕老，還得克服萬難才行。
她知道顧芊芊心裡依舊對姜寒銘放心不下，遂道：“你放心，王爺曾在我面前贊過寒銘的在武功上的努力，說以他現在的本事，尋常人是近不了他的身，在戰場上，王爺也會對寒銘多加看顧的，你就不要再愁眉不展了。”
顧芊芊乖巧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緊皺的眉頭終於有些鬆動了，她想起楚老夫人之前的吩咐，遂道：“老夫人不是要給王爺挑行禮嗎，我這就去拿帳薄。”
顧芊芊將賬薄搬了來，楚老夫人淨了手，索性就坐在牀塌上翻了起來，一看到有用的就吩咐顧芊芊抄錄下來，一會兒去庫房裡取
然而就這短短一盞茶的功夫，顧芊芊就寫了二三十樣物品，有被子，衣物，茶葉……甚至還有楚孜然用慣了的筆墨紙硯和書房裡的書。
帶這麼多東西去江州，只怕路上會多有不便吧，一不小心，只怕御史還要來參一個驕奢之名。
顧芊芊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打斷楚老夫人道：“老夫人，王爺帶的東西是不是有點多？”說完顧芊芊將她記錄的紙頁攤在楚老夫人面前。
楚老夫人伸出脖子一望，也不由得有些驚訝，自嘲笑道：“是我年紀大了，這記性不好了，王爺是去上戰場，又不是去遊玩，帶這麼多享樂的玩意兒做什麼？”
“老夫人可別這麼說，您一點都不老呢，您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顧芊芊笑着道。
楚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將單子拿起來晃了晃道：“我以前爲夫君操持這些，現在還要爲兒子操持這些，孜然如今也這麼大了，不知什麼時候纔會有兒媳來幫我做這些。”
“緣分一事不能強求，也許用不了多久，老夫人就能得償所願了，不僅王妃有了，連小世子都有了。”顧芊芊有些不自然地笑道。
每次聽楚老夫人提起楚孜然的婚事顧芊芊都有些尷尬，楚孜然至今未婚，說到底有謝蓉蓉的原因，偏偏她前世就是謝蓉蓉，總感覺她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一般。
偏偏楚老夫人這次沒有被謝芊芊哄住，笑道：“你淨哄我開心吧，王爺是去戰場，又不是下江南，那地方別說美人，能有一個女人就不錯了，他這一去啊，只怕三年四年都不會成親了，唉，早知道當初他在府裡時，我就應該給他說一門親事，要不現在給他納一房妾，讓他帶去江州安置下來？”
顧芊芊還未說話，楚老夫人就搖頭否定道：“不成，孜然性格倔強，只怕不會聽我安排，這妾給了他，他只怕回頭就轉手送人了，而且妾氏安置在外面也不安全，生下的孩子也名不正言不順，不成不成。”
顧芊芊啼笑皆非地看着楚老夫人自言自語，有時候人的年齡越大，性子反而更像小孩子一般，只是楚老夫人身邊沒有什麼知心的人，所以很多時候都端着架子，但相處久了就知道，一心向佛的人，性子都是真的淡然慈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