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微微昂起頭,看向酈震西的眼神從容淡漠,不卑不亢。
每次從長亭眼中看到淡漠瞭然的神采,都會讓酈震西心頭莫名咯噔一下,因爲想起凌籽冉臨死之前看向他的眼神,甚至是比凌籽冉的眼神還要冷冽如刀的感覺。
這讓酈震西沒來由的心虛,心虛之後卻是說不出的不滿和恨意。
憑什麼凌籽冉死了以後,還要讓他想起她來!這不是如噩夢一般日日纏着他嗎?
酈震西不過是因爲心虛曾經做了那麼多對不起凌籽冉的事情罷了,卻當這是凌籽冉纏着他!就他昔日所作所爲,凌籽冉早就心灰意冷了,如何還會纏着他不放?簡直是自大的可笑!
“父親,上次黃貫天的事情,是因爲問君閣受到了消息,所以我才能幫上忙,而且,黃貫天當時牽扯的是國師,國師本就有錯在先,也怪不得任何人。而這一次,難道父親不知道,祿園出事,是因爲牽扯上了北遼探子的事情嗎?現在連邱家姐妹平日裡跟陽拂柳關係那麼好的,都不敢出手幫忙,都是自顧不暇了,父親,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聖上和石風堂聯手對付的祿園,這不管是聖上還是石風堂,都是女兒高攀不上的,不是嗎?”
長亭一番從容不迫的反駁,登時將酈震西的話全都給堵了回去。
酈震西卻是不甘心就此失敗,依舊咬着長亭不放。
“你平時不是能耐通天的嗎?能幫上酈家的忙,能幫上你自己,怎到了拂柳這兒,你就沒能耐了?究竟是真的沒能耐,還是故意不肯幫忙,就像看着拂柳死呢?你……你也太惡毒了!”
酈震西指着長亭,不滿的數落着。不過礙於姑奶奶在場,不好破口大罵罷了。
見此,錢碧瑤也急忙出聲幫腔,“我說長亭,這即便之前你跟拂柳丫頭之間有誤會什麼的,現在既是你父親親自開口了,你如何還要拒絕呢!況且,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你幫的可不是拂柳一人,而是整個酈家!這拂柳是住在酈家的,她出事了,酈家能擺脫了干係嗎?你就行行好,幫幫酈家,不行嗎?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着酈家因爲這次的事情元氣大傷,如此,你就滿意了?要知道,你報復的是拂柳一人,可傷害的卻是整個酈家的利益呢!”
長亭就知道,錢碧瑤一開口,準沒好事!
這裡外裡的故意將陽拂柳的事情和酈家聯繫在一起,就是爲了給她施加壓力,也是說話給酈宗南和姑奶奶看。這擺明了是用話堵住姑奶奶的嘴。只要姑奶奶開口替長亭回絕了,那就是置酈家的利益於不顧。
到時候酈宗南就有話反駁姑奶奶了。
今兒這一出,長亭算是看明白了。
話都是陽拂柳想好了教給酈震西和錢碧瑤的,而酈震西如此無利不起早之人,若非陽拂柳許諾了好處給他,他豈會如此着急上火的出面幫陽拂柳說話?
陽拂柳究竟是許諾了什麼好處給酈震西?能讓酈震西拉下臉來跟她說話?
長亭思忖間,錢碧瑤和酈震西已經開始了第二輪計劃。無非是一個言辭激烈的教訓她,一個就哭哭啼啼博同情。
“長亭啊,事到如今,你怎還如此猶豫呢!這可是爲了酈家着想的大事呢!即便你不喜歡拂柳,可也不能由着她如此遭罪,備受煎熬和傷害呢!你是不知道,那孩子現在可都被折磨的瘦脫相了,明明之前是如玉如花的一個可人兒,現在卻是……唉,生不如死呢!究竟是誰,如此狠心毒辣的陷害她呢!一定要看她死了才甘心嗎?”錢碧瑤說着,竟是嗚嗚的哭出聲來。
一旁,酈震西也恨恨的咬牙開口,“拂柳那孩子在酈家住了十六年,從未出過任何差錯,無論是對酈家還是對朝廷,那都是一心一意,一片赤誠之心天地可鑑!可爲何偏偏有人就是看不慣她,一定要給她下絆子陷害她呢!陷害了也就罷了,既然拂柳已經如此悽慘的下場了,怎還不肯出手幫她呢!不都已經報復過了嗎?也該適可而止了,不是嗎?”
酈震西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死死地盯着長亭。
主座之上,姑奶奶雙手握緊了拳頭,即將發作。
長亭寒瞳閃了閃,冷冷迎上酈震西怨恨目光,從容出聲,“父親,大夫人,你們如此說,便是指桑罵槐的說陽拂柳出事是我酈長亭暗中派人指使的了?你們究竟是不是這個意思?!”
驀然,長亭此話一出,酈震西和錢碧瑤臉上不由閃過幾許浪費和心虛。
他們的確是這個意思,卻是沒料到,酈長亭竟是當着酈宗南和姑奶奶的面毫不客氣的揭露出來。
他們平時做慣了卑鄙無恥的陰險小人,到這時候自是將他們的想法代入到長亭的想法中,自是認爲長亭絕不會將這等事往身上攬了。
可長亭卻明白,這種時候,既然早就撕破臉了,那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有膽子指桑罵槐的,她若是還沉默的話,那豈不是默認了或是心虛了?這在姑奶奶看來,豈不又要懷疑她了。
索性,就將一切明的暗的全都攤開來說。
“父親,大夫人,我不知道陽拂柳究竟許給你們什麼好處,是暗中支持你們在北遼開鋪子,還是許給你們銀兩上的補償。總之,陽拂柳出事,是她自己咎由自取!石風堂的人當場抓住的她,在這之前,沒有人強行拉着她去的祿園,一直都是她心甘情願!再者,父親和大夫人剛纔指桑罵槐的那些話,呵……”
說到這裡,長亭停頓了一下,寒瞳卻是定定的落在酈宗南臉上。
“那番沒有任何根據的懷疑,在自家說說也就罷了,真要說出去的話,只怕帶給酈家的就是滅頂之災!前幾日,在祿園出現的任何人都要被帶回府尹那裡盤查清楚!而父親和大夫人卻是將我和暗中出手的石風堂聯繫在一起,說我暗中加害陽拂柳,那豈不是我酈長亭跟石風堂關係密切嗎?衆所周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上今兒信任石風堂,他日呢?
石風堂一直都在暗處行動,而我酈家明明是第一皇商,酈家嫡出長女卻是能左右石風堂的一舉一動,令石風堂幫忙對付一個無關緊要的陽拂柳!呵……這話若是傳出去,不信的人,聽了之後,會當傳話的人是不是腦子抽風了!倘若相信了,那我酈家就會被整個一窩端掉!如此,倒真是省心了是不是?因爲一個陽拂柳,我們酈家上上下下都被牽連了!父親和大夫人這一步走的可真是妙哉!
別人是損兵三百自傷一千,我們酈家倒好,爲了一人,一招喪盡!”
“好了!別說了!!”
隨着長亭話音落下,酈宗南倏忽爆發。
這話卻是衝着酈震西和錢碧瑤說的。
“陽拂柳的事情,她大哥陽夕山都沒出面,我們酈家出面算什麼?說的好聽點,是顧念陽拂柳在酈家住了這麼多年的情分,說得難聽點,指不定認爲我酈家爲了好處上杆子的討好北遼後裔!你們有想過後果嗎?”
這下好了,不用姑奶奶開口,酈宗南已經忍不住了。
“錢碧瑤!你這火急火燎的帶着震西進來,卻又是聽了拂柳什麼話纔會如此說的?你自己人頭豬腦也就罷了,怎還連累震西也跟着你一起瘋?你這成熟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現在立刻滾去祠堂罰跪!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踏出祠堂一步!”酈宗南此刻想的自然是趕緊給酈震西找臺階下來,讓酈震西先停止給陽拂柳說情。
如此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將所有過錯都推到錢碧瑤身上,再將錢碧瑤關起來,讓她和陽拂柳隔絕了即可。
“父親!拂柳那孩子的確需要我們的幫助!難道就因爲這個小孽畜挑撥的幾句話就如此作罷了!父親,你可知,拂柳可是答應……”
“閉嘴!”酈震西話未說完就被酈宗南粗聲打斷。
長亭卻在一旁,看似疑惑的問着酈震西,“父親,你沒說完的那半句是什麼意思?拂柳答應什麼了給你?是金銀珠寶還是跟北遼見不得光的合作?”
事到如今,長亭如何還能幫酈震西和錢碧瑤藏着掖着呢,只有徹底斷了酈震西這條線,才能繼續進行下面的行動。
酈震西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了,面色一白,張開嘴卻是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酈卿,你不必提拂柳隱瞞了!之前你們說的那些我都聽見了!不如,就由我來告訴酈老爺,究竟拂柳都答應了你什麼好處吧!”這時,許久未曾露面的陽夕山自外面緩緩步入前廳,依舊是一身如雪白衣,風度翩翩,氣質如雲。只不過,此刻,陽夕山眼神流露出來的卻是比以往更加冷凝嚴肅的神采,連酈宗南都有一瞬無法直視他眼底寒芒的感覺。
陽夕山步入前廳,眸光落在長亭臉上時,飛快閃過一抹柔暖流光。
終究,對她還是氣不來。
之前那故意冷漠的態度已然是他的極限。
他可以對任何人無動於衷,唯獨對酈長亭做不到。
越是遵從內心,便越是發現,有些人,一旦進入你心中,其他人連路過的空隙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