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國斌從醫院出來時，感覺雙腿都似被注了鉛塊般沉重。
周遭凜冽寒風，喧囂又刺骨。
“爸。”坐在輪椅上的簡俊良，看向對面雙眼無神的父親，強忍着心中難受，“我先上春華送您去休息一會兒吧。”
昨天，簡俊良已經跟醫生預約了檢查，目前他的身體狀況，恢復的還不錯，他暫時可以先出院，回家修養一段時間。
如果有事，再及時跟主治醫生聯繫。
簡國斌擡手揉了揉眼睛，抱怨道：“你們這海市，啥都好，就是沙子太多。”
“爸，我讓春華先帶您回家。”簡俊良擡手拉着父親蒼老的大手。
剛纔，並不是他不想去看二弟簡俊波，而是，害怕看到受過苦的弟弟後，自己會心軟。
可，廠子裡九百八十三條生命，以及家中的妻子、女兒，還有自己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卻都不允許簡俊良心軟，更不允許其他意外再次發生。
“回家。”簡國斌雙手顫抖地拍着大兒子的手，推起了輪椅。
年輕時受過的傷，加上近些年的辛苦勞作，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諸多印跡，就連手腳也比周圍其他人要更顯得笨拙、僵硬。
但，簡國斌卻執意要推着這些年來，他鮮少關心的大兒子，往回走。
“俊良，這麼多年來……”簡國斌滄桑沙啞的聲音，被寒風裹挾，身上濃重刺鼻的菸葉味兒，也淡了許多，他擡手抹了把臉，繼續道：“你別怨你弟弟……”
“是你爸我……這些年來，沒好好管教俊波。”在沒見到二兒子簡俊波、沒親耳聽他說放火燒廠一事之前，簡國斌還不願相信，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會這般無能又不堪。
簡俊良擡手，輕拍了拍那隻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爸，事情已經過去了。”
別說是沒造成什麼經濟損失，只要是沒人因這次火災傷亡，就算廠子都被大火夷爲平地，簡俊波都依舊還是他的弟弟。
只是，當簡俊波專門挑選這麼多工人上夜班的時間，去廠子裡放火。
事情的性質，便完全不同了！
“不過，俊波他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了。”簡俊良一想到，如果這次再繼續對自己的親弟弟放任不管，不讓他得到應有的教訓，那就等同於將更多人的生命，推向懸崖。
“爸，俊波他已經不是心智未開的小孩子，所以，需要爲自己的行爲，承擔相應後果。”
簡國斌面對素來好說話的大兒子，突然變得這麼決絕，許是因爲北風太冽，亦或是他的心已寒，想說什麼，嘴巴卻始終難以啓齒。
直到，輪椅停在了一旁的私家車邊上，簡國斌剛想動手背兒子上車，周圍早已圍上來四五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直接將簡俊良連同他身下的輪椅，一同擡上了內部做過處理的的麪包車裡。
爲首的少年，正是先前在簡家村尋父未果的韓江城。
簡國斌侷促地看着一羣年輕人，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俊良，你能不能幫爸打個電話回簡家村，你媽和彩霞她們，都還等着呢。”
簡國斌也知道，此刻自己留在這兒，也是於事無補，倒不如先給家裡報個信，安撫好自己那個鬧騰的二兒媳婦。
“爸，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都給媽打過電話了。”雖然，這些天簡俊良一直都在醫院，但胡律師每天都會將案子的進展，告訴他。
這大冷天的，簡俊良也不想父親再來回折騰，更害怕老家的母親擔驚受怕，故而，也已經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
“爸，您要是還有其他要交代的，就再打一個吧。”簡俊良將手機遞了過去。
“你說了就行。”其實，簡國斌也有些不知道，如何跟家裡說二兒子這般丟臉的事。
他目光，繞過了大兒子簡俊良，看向一旁始終淡漠的孫女簡姚。
“姚姚，你能陪爺爺去對面的超市，買點東西嗎？”
簡姚聞聲，擡步上前，攙扶着身形佝僂的老人，往對面走去。
“姚姚，爺爺想求你一件事。”簡國斌看着身後，停住了腳步，滿眼希冀地看向一旁的簡姚，“以後，能不能別難爲你二叔？”
這些日子，簡國斌早已明白，簡姚那丫頭看起來溫柔和順，但卻是心如磐石、主意很多的主兒，不像他爸媽那般心性單純。
但，見過二兒子簡俊波後的簡國斌，又悄悄詢問了海市警局裡的民警們，當聽到的所有回答，都與先前胡律師所說的差不多時，他這才終於接受，自己那個混賬兒子，這次是真犯下了大錯。
“只要他以後都能安分守己，不做任何傷害我在乎的人的事，我就不會出手。”簡姚言出必行。
但，如果簡俊波日後依舊死性不改，簡姚也自然不會心慈手軟。
“那爺爺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素來自大又自傲的簡國斌，再度開口時，已是近乎祈求。
“什麼事？”簡姚語氣平靜，並未答應，也沒拒絕。
“姚姚，能不能把你爸廠子裡受傷的那些人，家裡的地址都給我。”簡國斌將手裡的金煙鍋插進菸葉袋中，裝了慢慢一鍋煙絲。
“我想親自上門，去給他們道個歉。”大兒子身上有傷，大兒媳婦又身懷有孕，這事兒，還得他這個當父親的出面。
即便，二兒子簡俊波，是那麼一個混賬東西，但簡國斌也着實做不出什麼都不管的事情來，“無論他們原不原諒你二叔，上門道歉這件事，咱們都是要做的。”
如果，能因此讓對方消氣，不再多告自家兒子一個故意殺人罪，他這個當父親的，心中也能好受點兒，兒子也能少吃着苦。
簡姚聞言，心中第一次對面前的老人，稍稍高看了一眼，“上門看望傷員的事情，我爸昨天晚上就已經安排好了，他今天出院，也是爲了等會兒去看望他們。”
這件事，父親簡俊良很是看重，因而，這纔會決定提前出院。
而且，他今天一早，就讓母親姚春華去把卡上所有的現金，全都取了出來。
“一會兒，您跟我爸媽一起過去吧。”簡姚一想到，早上母親從銀行裡取出的那一沓錢，心中突然萌生了要賺錢的想法。
否則，善良父母，以後會過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