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達穿鞋進屋。
伴隨着江源芳的驚叫。
他一把扯過桌布。
客廳裡立刻響起嘩啦啦盤子碗掉地上碎裂的聲音。
孫建權愣着一張臉,看了眼進屋就大發脾氣的大舅哥,又看了眼剛剛做好的飯,就這麼碟子碗被人扣到地上了。
“幹啥啊哥?”江源芳兩個健步衝了過來:“你瘋啦?我們過不過了,上我家發什麼瘋?!”
屋門大敞四開,別說對門鄰居探頭探腦,就是樓上樓下,聞聲都打開了自家門,好信兒地聽江源芳家是咋的了。
一樓處,孫建權的老母親被大女兒攙扶着,老太太一聽動靜,瞪着眼睛看女兒:“媽呀,好像是你弟弟家,快着點兒,我看看誰、誰啊這是?還打上門啦?擁護(因爲)啥啊?”
孫建權的大姐微擰眉頭勸:“娘你慢着點兒,剛纔你沒注意嗎?我看單元門那,停的好像是弟妹她哥的車,黑A打頭的。”
“誰也不行這樣啊,”老太太三步並兩步爬樓。
江源達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開口的,他橫眉冷對孫建權,冷聲質問江源芳:
“你還知道去人家不能掀桌子?
還知道人家得過日子?
你跑源景那,作什麼作?!
我他媽還在火車上呢,你們這個那個那個這個,不夠你們倆折騰的,幹啥?不過都他媽散夥!”
江源芳一句不讓人,她尖利着聲音回道:“啊,我明白了,我的親哥,你真是真親吶你!這是給你家江男出頭來了吧?沒你這樣欺負人的,我也想告訴你,我這妹妹你愛認不認,少來我家發瘋,你家孩子是孩子,我家孩子就是狗崽子啊?”
“放屁!”
“幹啥啊她大哥?”孫建權的老母親,呼哧帶喘站在門口,一臉不樂意,看到江源達回頭瞅她了,老太太拍着巴掌接着說道:
“長嘴是說話的,都挺大個人了,你再着急生氣吧,說他們唄,啥聽不明白啊?還得動手砸東西?”
江源達食指指向孫建權,眼睛盯着老太太:
“你兒子,攛掇着我妹妹,他藏後面裝好人!
今兒要這個,明兒要那個,行,一個個活不起了,那他們有話衝我說也行,我人還在火車上,這倆玩應,沒要着,不順心思了,在我弟弟家一頓作。
又掀桌子,又給我爹氣到醫院裡了,你聽明白了吧!”
老太太腦袋一懵,脫口而出嘟囔句:“那誰讓你妹妹願意啊”,被她大女兒偷摸拽了下衣服袖子。
其實提不提醒,江源達都沒聽清,因爲江源芳正熬的一嗓門:“啥?爹住院啦?爹沒事兒吧?”
“有事兒沒事兒的,你滿意了?孫建權?你呢?你也滿意了?”
“哥,不是……”
結果孫建權剛說完半句,他母親就在那面搶話道:“那你也不能砸東西啊,我兒子家,我……”
“娘!”
“我特媽就砸了!”
江源達心裡憋悶的那幾口氣,忽然噴涌而出,他抄起花盆,咔嚓一聲,又摔到了屋地中間。
這一下子,就跟點燃了所有的矛盾一樣。
孫建權的母親扯脖子喊道:“你再砸一個試試?這是我兒子家,哪有你個當大舅哥的來砸的?你掙的啊?你給置辦的啊?要不要臉?”
江源達也嘴不留情:
“你那個兒子,跟他媽倒插門沒什麼區別,你們一家子沒個好餅!
別跟我這胡攪蠻纏心裡沒數,我還沒找你們家算賬呢。
再讓我妹妹生兒子一個試試,身體敗壞成什麼樣了?
不到四十歲的人,造的跟五十歲似的,生生生,沒那個大尿性,生他媽什麼兒砸,養得起嗎?”
老太太要往江源達身上撞,孫建權在中間攔着,娘娘孃的叫着制止。
“用你養啦?用你養啦?把你牛逼的!你養得起你也生不出來,你們老江家就沒產那種,還拖累我們老孫家!”
江源達這頭:“再他媽讓生,不過了,江家姑娘不遭那罪,愛找誰生找誰生!”
“你妹妹願意,你妹妹賤皮子,你妹妹得個老爺們就嚼不爛,就願意爛在我家,她賤皮子你管得着?我們還膈應她呢,不給好人倒地方!”
別說孫建權沒攔住了,就是孫建權的大姐,她橫扒拉豎攔着都沒擋住,她娘那一激動就撒潑,半輩子罵仗都這樣,又不能堵住嘴。
這回不是江源達開口,而是小產剛滿月的江源芳:“娘!”
喊完又閉了閉眼睛,生生嚥下這口氣:“哥,走,咱倆去看爹,我這就走,都別吵了。”
孫建權趕緊拿大衣:“我也去。”
“你不行去!”他母親拍大腿怒吼,這就算撕破臉了,還往上貼啥。
江源達也回身咬牙切齒道:“我爹要是有點兒什麼事兒,我妹妹我下不了手收拾,可孫建權你,給我等着!”
“哎呦把你牛逼壞了,你是高官啊你?這要是幹部,你得上天唄!
我們等着,你還能扒了我們皮是咋的啊?
不是當年求我們家對你妹妹好點兒了,愛過不過,半百老婆子了,當大姑娘似的呢,沒下個蛋的東西,當誰稀罕呢?
江源芳,跟你哥走了,有能耐別回來,讓你哥養你,他不牛逼嗎?
這房子這家裡一分一毛,就是你生的那個丫頭片子都姓孫!”
孫建權的母親站在屋門口破口大罵,那清晰透亮的嗓門,中間夾着孫建權痛苦地勸解聲:“別說了,我求您了,這是幹嘛啊?讓人看笑話!”
而江源達和江源芳,就是在這種罵聲中離開的。
車都開上去往大慶的高速公路上了,兄妹倆也沒說話。
江源芳是一直眼裡掛着淚珠兒,滿心滿眼的惦記她爹。
手機沒電了,啥情況根本都不知道,剛纔那種情況,也沒往弟弟家去個電話。
江源芳越想,心裡越愧疚難當。
這時候也心疼上江老爺子了,尤其是一想到自己氣的,後悔的不得了,都沒顧得上和婆婆生氣。
開了一個多小時車的江源達,他也忍着胃痛,多少消了消氣,撩下車窗扔了空煙盒後,開口了:
“就那樣的,你還跟他過啥啊?”
這算是打破沉默了。
“哪樣了?”
當哥哥的,很恨鐵不成鋼:“你還想咋樣,耳聾?沒聽見你婆婆罵啥?你差啥,那麼上趕子他家,他家又趁啥,讓你這樣倒貼着,看看你現在變的,剛嫁人啥樣?現在跟潑婦似的,還是有工作的人呢。”
江源芳嘆口氣:“他娘就那樣,再說我也確實沒給人家生小子。”
“那男孩就那麼重要?咱娘封不封建,她都沒你封建。都啥年月了?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別說了哥!你上我家又砸又罵的,還讓孫建權咋的啊?換一般人讓啊?”
江源達深呼吸,得。
江源芳也挺生氣:“再說了,一家過一家日子,你管我過不過呢,不是我說,你剛纔說話也挺過分,我爲啥不過啊?我家孫建權又沒搞破鞋!”
江源達再次深呼吸。
他就不明白了,合着都這麼亂七八糟了,在女人那,都能忍是吧?就搞破鞋忍不了,行,他倒要問問:
“那孫建權,前兩年,是不是讓你陪他那廠長跳舞了?”
江源芳臉色通紅,眼神有些閃爍。
“納悶我咋知道的吧?別人跟我開玩笑說,說你妹妹快三跳的好,源芳啊,你就不長心吧!”
江源芳惱羞成怒了:“就跳個舞咋的了?啥意思啊你!”
江源達冷笑:
“你這輩子就這樣吧,糊塗蟲。
一把歲數了,死命的要生小子,你以爲生男孩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就能站住腳?
就那大破家,你能圖到啥?
爲那口氣,你就虎吧,從來不往深了想,就那樣的男人,你能靠得住?
他孫建權別得志,他最好這輩子都有求於你,他孫家最好也永遠被咱老江家壓一頭,要不然,哼!”
“你別管我,咱都各自成家了,各過各的,你也不用拿這些話埋汰我們。
我這個窮妹妹,你認就認,不認就拉倒,少往我們腦袋上扣屎盆子。
不就當年借過你錢嘛,再以後不借了,你姑娘打電話能把我們一頓臭損,你也這樣。
三窮三富過到老,你不用拿話這麼磕磣我們,以後誰啥樣還不知道呢。
孫建權再不好,那是我老爺們,輪不着你們說!”
江源達一手握方向盤,一手舉起來,他服了:“你要不是我妹妹,我費這話!行,從今往後,我再多句嘴,我該咋地,你不用跟我吵吵,你願意當二傻子當吧。”
“本來就是,爹有病了,我照顧就是,少對我家指手畫腳。”
江源達那氣啊,又控制不住了:“你還知道不能指手畫腳啊!我還是你哥呢,你手伸我家來了,又你嫂子孃家花多少錢,花你的了?你轉圈兒折騰,氣完爹跑了,打電話罵我家男男,輪得着你嗎?知道亂管別人家事兒是啥滋味了吧!”
江源芳發現車速越來越快,她不敢扯嗓門跟江源達繼續犟犟了,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嘀咕道:“對了,我嫂子呢?真看出來不是她親爹了,差一層是一層,差勁。”
“誰差勁?你個親的都能給氣醫院去!”
“別喊了別喊了,我現在開始不跟你說話!”
江源達再次被妹妹氣的心發抖,他就一個感想:
真的,這就是他親妹妹吧,這都不用是別人,就是蘇玉芹敢跟他這麼胡攪蠻纏,他都得回手給個大嘴巴子。
一想到蘇玉芹,兩下對比,妹妹這性格,蘇玉芹那憨厚勁兒,也真就是蘇玉芹吧,換個嘴碴子稍微厲害點兒的,和自己妹妹都得幹翻天。
可是,他和蘇玉芹還有沒有明天了?
他還沒見到女兒呢,見到咋說呢?
大慶醫院。
江源達剛推開病房,老爺子就望了過來,一臉急躁道:“老二啊,咋給你哥打電話了?”
江源達搶過話,且幾大步就走了過來,握住老人的手:“您都住院了,源景能不通知我嘛,沒事兒吧?爹,一會兒我去問問醫生,這老上不來氣,啥毛病啊?”
“我沒毛病,倒是你,瘦了?”
江源達一臉無所謂:“嗯,在外頭能和在家裡似的嘛,吃幾天家裡飯就好了。”
“你丈母孃那,咋樣啊?”
江老爺子問完就看向病房門口,眼神略過在脫大衣不吭聲的女兒:“你媳婦呢?”
江源景給他哥搬了個凳子。
江源達坐下身後,笑着安撫道:“剛下火車,玉芹也被折騰夠嗆,沒讓她來,在我老丈人那呢,手術挺順利,她家裡都讓我給您帶句好呢,等消停消停的,玉芹說,就接你去我們那。”
“不去,不去,這就夠你們嗆了。”
江源景打岔道:“這一趟,總共花多少錢啊哥?真扔裡二十萬?”
這一打聽,正尷尬的不知道咋和老爺子開口的江源芳,給大伯哥倒水的李文慧,就是病房裡其他家屬都看了過來,特別關注。
江老爺子伸出打點滴的手,怒了:“錢,你就知道錢,問那些幹啥。”
江源景嘀咕道:“打聽打聽唄,當閒嘮嗑了,生啥氣。”
正好醫生進來,江源達拿着黑色皮質的夾包出去時,還對查房的醫生小聲道:“同志,你好,我是這2號牀家屬,咱倆借一步說話。”
走廊裡,江源達剛和醫生了解完情況,心裡正合計:給手機充充電,翻翻號碼本,看看能不能找到認識的好醫生,不行轉院,給老爺子再系統地檢查一遍啥的,李文慧出來了。
“哥,我們都吃過了,你吃了嗎?源景讓我回家給你做飯。”
“不用,吃過了。”
“啊,那,哥……”
“啊,對了,”江源達趕緊打開手包:“花了多少錢?”
李文慧趕緊掏衣兜裡的票子,這張驗血單子是幾塊,那張僱救護車的票子是多少錢,一張都沒落下遞過去:
“總共花了一千七百多,給我一千七就行,哥,主要是那啥,醫生雖說今天就能回家,但是我和源景都不放心,就給多續了幾天,家裡那面的診所沒有醫院方便不是?”
李文慧就怕老爺子有啥三長兩短的,她遭罪,她得伺候,還是在醫院治利索吧,反正也不是她家花錢。
“嗯,辛苦了弟妹。”
“唉,哥,你可別這麼說,這不是自己爹嘛,應該的,”說完,李文慧掖了掖耳邊的頭髮,接過兩千塊錢,當面點錢,點完不好意思道:“哥,多給了,你瞅瞅,我這?”
江源達隨意地擺了下手。
這些年,他早已經習慣了,也不覺得怎樣。
他的思維中:
前二十年,父母生他疼他,得養;
後二十年,娶妻,妻子和他吃過苦,老丈人那頭,得幫着養;
生了女兒,他是當父親的,得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