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達將表格填好後,遞給女孩。
“小汪啊,要不要嚐嚐我們駕校的盒飯?多謝你了,過兩天,如果通過了,還得麻煩你來。”
汪靜文笑了:“您一定會通過的,我也樂意來,而且元旦過後,咱們上會還能見面呢,盒飯就算了,我得多見您幾回,多來兩次,多喝點兒您的金駿眉,嘿嘿,我還沒喝過這麼甜的茶水呢,我一直以爲茶葉都像鐵觀音一樣挺苦的,這得多少錢一斤吶?”
“多少錢啊,”江源達站起身,決定給這個姑娘拿點兒,沉吟了一下才說:“我還真不清楚,我女兒買的,她念高三,對了,你是怎麼去的這個單位?考過去的分過去的?現在都得考試了吧。”
汪靜文點點頭:“我折騰了好幾回呢,在這大學畢業後,先去的下面公證處,然後就憋足勁想考回來,正好仲裁招人,我就考那去了,然後又有一個機會,又是考試,我好像就會考試,哈哈,二十六年來,一直考考考,不停學習,就考到這來了。”
江源達由衷誇獎道:“不錯,人大這地方,挺適合女孩子,事不多,還體面,國家幹部,我女兒啊,要是將來也能尋個這樣的單位就好了,也不知道到她那時候,會不會更難考了,現在看她學習還行。”
“學習好,說明您女兒又聰明又漂亮吧。”
江源達翻櫃子拿茶葉,笑了,就願意聽別人誇他閨女,甭管真假,一臉驕傲道:“還成吧。”
汪靜文也是一句客套話,因爲她得再最後檢查一遍,免得哪出茬頭算工作失誤。
“啊,江總,您這沒填?”汪靜文抽出一張表格遞了過去。
江源達接過一看,微愣住。
“怎麼了?”
“啊,沒事兒。”江源達重新拿過筆,在個人信息配偶那一欄,寫上倆字:離異。
汪靜文瞟了一眼,眼神閃爍了下,小心翼翼措辭道:“江總,這並影響您被選上,也只有、嗯,個別領導才能看到。”
這回江源達真笑了,你看這小丫頭,穿套西服往那一坐,其實真沒比他閨女大多少歲,但心眼還挺多,這在機關上班是不一樣,心思剔透。
“來,拿着。”
汪靜文抱着材料不好意思道:“江總,我開玩笑的。”
“拿着,我……”電話嗚嗚的在桌面震動了起來,江源達轉身走到辦公桌拿起手機接電話。
他在說話的時候,也沒有注意到辦事員小汪說:“江總,我先告辭了。”
更是沒看到,茶葉罐就放在茶几上。
因爲他在和打電話的人周旋,對方是駕培科的謝科長,這人在江源達心裡,就五個字評價:不是個好鳥。
這位謝科長,在最開頭時,可沒輕了難爲他的駕校。
學員考試的時候,四臺大客車,一大早上就滿載着學員開到考試地點,結果到了晚上都沒排上號,弄的學員們回來怨聲載道的。
他得向跟車去的駕校管理人員打聽啊,怎麼回事,畢竟咱家這駕校規模,在省裡市裡的要是自謙說句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手下告訴他,就是這謝科長難爲的,讓那些小駕校一個個都先考試,把他們這人數最多的晾到那,想要點好處,得打點打點吧。
江源達至今都記得,當天晚上他就約謝科長了,人家說沒空,連約一個星期啊,終於來了,中間還是找人給說個情,給面子纔來的,那譜擺的,比市長還大,就這小鬼最難纏。
但是又不能動不動殺豬就用大砍刀吧,動不動就提省裡趙秘書和孫慶祝吧,所以仍然得陪着,得破破財。
結果這位謝科長當晚喝嗨了,非要去夜總會,那安排吧,叫小姐,點洋酒,開包房,他側頭那麼一瞧,蘇科長不顧形象把小姐抱大腿上坐着也就那麼地兒了,居然還掐那小姐大腿裡子,估計得掐的確青通紅。
作爲男人,他江源達都看不下去眼了,跟着丟不起人,最後結賬的時候,是他主動多給那小姐二百塊錢,就覺得那女的穿個小短裙,掙點錢陪着唱唱歌也是真不容易,讓人一頓掐。
這不嘛,謝科長又來電話了,江源達握着手機,心裡大實話:他都打怵去應酬,但是:“哥們,前段日子,駕駛教練員資格考試,成績下來沒?我學校這些教練員,考的咋樣啊?”
謝科長回道:“見面說唄,正好我把這些證都給你帶着,我告訴你啊,老江,你真得安排我,這回你不怕人查了,啥證都全了。”
“那必須的,我得跟你喝點。”
江源達放下電話穿大衣,拿包的時候,看見茶几上的茶葉罐,搖了搖頭,知道這是沒拿,但也沒當回事就出了辦公樓。
當捷達車剛拐出駕校時,他就微蹙起眉頭,難怪這些放學的學員們三五一夥不着急走,看一男一女吵架呢。
江源達本想開車直接過去了,但是那吵架的兩人,男方動手了,死命的揪住女孩的胳膊不放。
他搖下車窗,探頭問道:“小汪?”
汪靜文趕緊一邊掙扎,一邊眼圈紅紅喊道:“江總,您能捎我一段嗎?”
江源達想了想:“上來吧。”
沒想到這仨字,讓他捱罵了。
小夥子指着車裡的江源達質問汪靜文:“就是他吧,你就是因爲他要和我分手,跟個這麼大歲數的,我真沒想到你能這麼現實,你倆,無恥至極!”
小夥子罵的激動,還衝江源達的捷達車上去就是一腳。
江源達不幹了:“我都能當小汪叔叔了,你要再胡說八道,再敢動手動腳,別怪我不客氣!”
“江總,江總,對不起。”汪靜文早沒了工作時的淡定,慌亂地站在車邊不停道歉。
江源達深吸氣:“上車。”
女孩:“啊?”……
車開出去五分鐘了,汪靜文一直在悄悄抹眼淚,看起來狀態很差。
江源達嘆了口氣問道:“這是怎麼了?”
“我倆分手了,他還糾纏我,其實就怨我自己,大學畢業那年,爲了給家裡省錢,我家是外縣的,父母就是普通種地的,給我供出來就很不容易了,我就畢業後沒租房子,直接搬到他家去住了。”
汪靜文說到這,又看向江源達補充了句:“那時候我以爲我們真的會結婚。”
江源達揉着方向盤點了下頭:“嗯。”
“然後,我覺得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家裡人挺瞧不起我的,雖然兩面父母都提過結婚這事,但是他媽媽總說,沒想到我一個大學生找不到個體面工作,我父母來商量結婚日期,特意提前通知他爸媽,他爸媽卻在那天說有家庭聚餐,有事沒出現。
我倆那時候感情沒有問題,我還在想着,算了,誰讓他爸媽是幹部呢,有點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只要他對我好就行。”
江源達插話道:“他父母哪的幹部啊。”
“城管局的。”
“呵呵。”江源達一想起城管就恨得慌,那單位出敗類最多,當年沒輕了抓他和……
“嗯,你接着說。”
“我就想好好考試啊,考個好單位,我家庭條件不好,就很蠢的想讓自己工作好,讓他爸媽對我爸媽能平等一些。
但沒考好,就報到下面的縣級市,去那裡當了公證員,我告訴他,我會考回來的,你等等我,但我通過我們共同的同學知道了,他有在這省城相親,他媽媽安排的。
我當時就在想,我要爲了我們的未來,爲了能走到一起去,拼命的學習,考回來才能在一起,他卻不能爲了我,爭取一下,抗爭一下他媽媽,他的理由很多,說只是去敷衍一下,江總,我不知道男人藉口爲什麼那麼多。
一年後,我考回來了,在仲裁,在那裡認識了很多很好的同事,帶我的老師就是我的恩人,他給我提供機會,我又考到了現在的單位。
可在這個過程中,他倒是覺得我們結婚這事沒阻礙了,卻忘了,他有爲我們努力過嗎?
而我,也成長了很多。
呵呵,很諷刺,他媽媽總想叫我去他家吃飯,見着我說,你租什麼房子啊?咱家就在這,搬家裡來住。
他媽媽怎麼不知道一句話,此一時彼一時,再過幾年,我公積金都能買房了,我現在自己租房子,挺好的,工作了兩年,我已經不是那個才從大學走出來的人了。”
江源達附和:“是啊。”
汪靜文繼續道:“現在,他變的有點耍無賴了,剛纔就是先去我單位,問我去哪了,這又攆到這。”
“理由呢?”
“他的理由是,我們從來沒正式談過分手,那就不是分手,是我勢利眼,是我現實,我變了。”
江源達勸道:“你們小年輕啊,談戀愛又不是過家家,有話好好說,有感情就慢慢談開了嘛。”
“感情?”汪靜文抿了抿脣,眼裡露出了瞧不起:“當年,那個從小縣城走出的女孩,大學剛畢業,什麼也不是的女孩,覺得那個男孩很優秀,因爲她就能看到那麼點兒的一片天,現在,我真不知道他有哪方面能配得上我,行爲惡劣,思想幼稚,看看他剛纔對您不問青紅皁白就口出不遜?這樣的人,要來只會添亂,一點兒也不成熟。”
江源達靜默了,其實任何一個男人,都是一點一點改變的,從衝動變理智,從空無一文到小有成績,每一個成熟的男人,都要去感謝過去的那些事、那些人。
他靠邊停車,提醒道:“小汪,到了。”
汪靜文趕緊整理心情:“江總,瞧我,都在胡亂跟您說些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被鬧的有點兒,就是想和您說話,大概可能跟您年長有關……”
“沒關係,再見。”
“再見,江總,謝謝了。”汪靜文在下了車後,她抱着檔案袋站在單位門口,目送着江源達調頭。
而車裡的江源達,他是一邊開車,一邊撥打江源芳的電話,打聽着:
“爹去了嗎?啊。
你怎麼樣了,吃晚飯了嗎?
現在都誰在醫院陪你呢,都誰去看你了?”
江源芳一邊削着蘋果,一邊用耳朵夾着電話回道:“能有誰啊,咱家就這麼幾個人,都忙,我嫂子你還不讓我找,省得你跟我大呼小叫的,我自己在醫院呢唄。”
江源達連個結束語都沒說,直接按斷了電話,不想讓自己心緒太亂,等信號燈的時候,按開了車裡的電臺。
這電臺,江源達覺得好像也在和他作對。
居然在夜幕來臨前,放着糊塗的愛:
愛有幾分,能說清楚,還有幾分是糊裡又糊塗。
情有幾分是溫存,還有幾分是澀澀的酸楚。
忘不掉的一幕一幕,卻留不住往日的溫度,
意念中的熱熱乎乎,是真是假是甜還是苦。
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清楚,這就是愛,糊裡又糊塗……
推開包廂門,江源達伸手:“老謝,久等了啊。”
謝科長叼着菸屁股,胖胖的身體站起身時,一身懶肉直顫悠,他將警服棉襖隨手扔一邊:“我也纔到,來,江老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都咱哥們。”
江源達跟着一一握手,席間還有五個男的一個女的,這幾個人都站起身了。
“遊騎兵駕校啊,聽說過。”
還有人說:“哎呀江老闆,早就想認識你了,咱今天才得以一見,等會兒你得和我單喝點。”
到介紹唯一的女士時,江源達一愣,女人也看着他俏皮的一笑。
江源達說:“我怎麼瞧你面熟呢,我想想,”沒想起來:“抱歉,咱們是在哪見過?”
女人笑了,謝科長也疑惑地樂了:“你認識我堂妹?”
謝英一直看着江源達笑眯眯的,接話道:“哥,江老闆還真認識我,我倆在KTV唱過歌,唱的是,走了這麼久,你變了沒有。”
江源達馬上恍然大悟:“對對對。”
有人起鬨:“那你倆一會兒得再唱一個啊?”
江源達一邊笑,一邊心下挺納悶,他以爲過去老薑找的女人吧,都是那種缺錢的,被包養的,或者是,嗯,反正不怎麼地吧。
這謝英,堂哥是謝科長,聽說話還開女子會所的,不像啊?
酒過兩巡後,江源達去衛生間,謝英站在衛生間門口等他,抱着肩膀說:“你很納悶吧?”
江源達裝傻:“什麼?”
“我怎麼會跟你朋友養的小蜜玩在一起。”謝英倒灑脫,一頭披肩長髮,喝了幾杯啤酒的她,臉色微紅,她歪頭攔在江源達面前:“看過電視劇外來妹嗎?”
江源達低頭看着這女人,搞的一愣一愣的,這怎麼又扯到電視劇了,說話沒重點。
“大概看過吧。”
“我和你朋友那小蜜,也就是小影,當初一起去廣州打工來着。
老闆是臺灣人,跟外來妹很像,流水線作業,我們租房子,發生過一次入室搶劫,小影護着我受傷了,至此她就回老家了,私企不養閒人,我卻在那升成主管。
等我賺了些錢回來,開了美容院,找她來給我幫忙,發現她已經有過好多男人了,而且思維模式已經,嗯,覺得男人的錢好花,不想被培訓,不想給我當美容師。
你的朋友叫她去,那天就是她跟我說這番心裡話喝多了,我們正在一起,我在勸她要靠自己,又不放心她,所以跟着去了,結果,呵呵呵呵呵。”
江源達看着面前的女人,這女人莫名其妙又笑了起來,他也跟着呵笑了一聲。
“結果你們都拿我當小姐了吧,看你那眼神就知道,別看你那朋友當時也介紹我是開美容院的了,但你有點沒瞧得起我。”
“沒,談不上,我只是意外,”江源達趕緊解釋。
謝英微挑了下秀眉:“就是今天,也是在飯店碰到我堂哥了,我聽說是你要來,纔好奇等着你到。”
說完,謝英就走了。
江源達問:“你不回包廂了嗎?”
謝英回眸,反問:“那你要跟我唱歌嗎?唱走了那麼久,你變了沒有。”
“不好意思,我這嗓子,昨天抽菸……”
謝英打斷道:“那我就不回去了,明天見。”
江源達看着搖曳生姿去了別的包間的背影,沒多想明天見是什麼意思,只推門私下告訴謝科長:“你妹妹去找她朋友了。”
謝科長喝多了話很多:“啊,對,你們沒到前,我給她叫進來的,三十一了,不結婚,給我叔愁的啊,打小就犟,說不念書不念書,說去外地打工就打工,斷了她生活費,尋思逼她回來唄,她自己掙,這又回來開女子會所,更是給家裡人治的服服的。”
江源達心想:這年代,三十一歲不結婚也不會閒着,備不住比結了婚的還經歷豐富呢。
這就是他對謝英的第一印象。
再看此時,畫室裡,蘇玉芹坐在十幾個準備要藝考的大學生裡。
她用的是方聞革的畫筆、畫板,反正什麼都沒有啊,人家給她啥,她就用啥,讓她對着瓶子畫畫,她就拿着鉛筆圖圖擦擦。
方聞革指導完幾個學生後,彎腰在蘇玉芹的耳邊說:“吃飯。”
“方老師,我不餓……”蘇玉芹突然臉通紅,自己肚子太不爭氣了,剛說完不餓就叫喚。
方聞革裝沒聽見,還說:“快點兒,跟我來。”
倆人到了小隔間,男人指着桌子上的飯盒:“我不會做飯,讓附近飯店送的,坐。”
蘇玉芹不好意思的坐下:“方老師,我?”
“叫我老方。”
“好,老方,我學費是多少,還需要買些什麼傢伙什。”
“學費啊,”方聞革好笑地看着蘇玉芹,又給蘇玉芹夾了一塊鍋包肉,這才說道:“我說不要,行嗎?”
“不行。”
“那你把這碗飯都吃了,我得想想,你是晚上有空才能來,時間不定,你需要我一對一輔導,我這身價,哈,小蘇,你能不能給我做晚飯當學費?”
“什麼?”
“我認真的,說實話,從離婚後,我就這麼一直吃飯店,吃膩了。”
蘇玉芹爲難,她纔不要給別的男人做飯呢,又改了稱呼:“方老師,我……”
方聞革馬上笑着說:“一堂課五十塊,行嗎?”
“行啊,太行了,老方,謝謝你,會不會便宜啊?”
方聞革夾着菜,意外的一挑眉,半真半假開玩笑道:“真沒看出來啊,小蘇,我以爲你會嫌貴,着急學樣板圖,是爲了小投入趕緊去賺錢。”
蘇玉芹特實惠的告訴人家:“呵呵,我還是有點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