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鎮這頭。
大清早,江男的姥姥苗翠花就覺得肚子不咋得勁兒。
從睜眼起來,一直到蘇家唯一的孫子蘇天宇都快上學了,她吃了片藥也沒見好。
這不嘛,她又跑後園子裡的旱廁蹲着去了。
蘇天宇揹着書包,他站在前院兒躊躇着,左等右等,奶奶還沒回來,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錶,乾脆跑後院兒去了。
“奶,我要上學了。”
苗翠花手裡拿着衛生紙,聽到後:“噯,去吧”,像往常一樣回話完,接着挺踏實地蹲着。
她不知道,她的小孫子此時就站在三米遠,那肚子裡已經有一堆想囑咐她的腹稿了,小少年甚至憋的眼圈兒通紅,用手背緊着抹眼睛。
蘇天宇怕他奶奶聽到哭腔,這回是咕噥着嗓子又重複一遍道:“奶,那我走了。”
廁所裡的苗翠花一愣,就在蘇天宇跑回了前院兒時,後院裡傳來苗翠花敞亮的大嗓門:
“天宇啊,好好唸書!”
午後過去,在下午上第二堂課時,一向努力認真的蘇天宇同學,他頻頻開小差,頻頻在作業本上算着幾個數字。
姑姑大概什麼時候到,奶奶大概什麼時候跟他們走,火車是幾點的。
“蘇天宇,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對不起老師,我家裡有急事兒,我奶奶等會兒就要去外地做手術了。”蘇天宇說到這,騰的站起身就跑出了教室。
……
小少年他跑過了一條街又一條街,跑的滿頭大汗,他心裡很怨恨自己:
那是心臟手術啊,不知道多嚴重,還不知道每個人就一顆心嗎?
蘇天宇啊蘇天宇,奶奶對你那麼好,你怎麼會不好意思囑咐她?怎麼會不好意思跟她說,奶奶我不要你離開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好擔心。
蘇天宇還沒等跑到地方呢,還沒等一個六年級的少年在拉着苗翠花哭呢,有個“大孩子”他先哭了。
蘇玉福由於情緒太過激動,激動到平常看起來挺正常的,這功夫就能看出他缺心眼這事兒挺明顯。
蘇玉福眼圈兒發紅,兩手拽着江源達的左手道:“姐夫,我都聽爹說了,那老些錢,我給你鞠一躬,還有這是我給你寫的字條。”
“啥玩意兒啊?”江源達都有點兒沒搞清是怎麼回事兒。
因爲他剛到,就知道門口已經有一堆人了,而且那些人見着他,尤其是老人家,一個個都衝他豎大拇指,每個人張嘴閉嘴誇的都是二十萬啥的。
他根本不清楚,是他縣裡的妹妹江源芳給宣傳出去的。
江源達打開字條一看,立刻擰眉頭就給撕了,極其犯愁無語道:“玉福啊,咱知點兒事兒吧,行嗎?還寫血書,是雞血吧,你這嚇唬誰呢?有病啊是咋地,我要你這破房子幹哈?還後面柴火垛也給我,那值幾個錢兒?我都沒地兒堆。”
穿着整齊的蘇長生出來就聽到這話,他也不清楚兒子幹這事兒啊,你說這大門四敞的,又不能扯嗓門罵兒子,只能低呵:“你給我滾邊倆兒去,好好和你媳婦幹活,我安排你那些都給我幹了,別招災惹禍俺們就謝天謝地了。”
蘇玉芹和苗翠花拎着包也出來了,苗翠花眼皮剛搭着她兒子影,就很嫌棄地擺手道:“你別出院子!”
可見倆老人回來這幾天,跟蘇玉福說完是怎麼一回事兒後,受的是怎樣的折磨。
可蘇玉福情緒太激動,他怎麼可能聽娘話。
那是他親孃,馬上要往心臟上動刀子了,蘇玉福難受啊,他是想起一場哭一場。
苗翠花在臨上車前,特意在家門口多站兩分鐘,她想跟老大姐們說話,主要是想聽聽那些鄰里鄰居多誇誇女兒女婿。
他們這正嘮的熱乎呢,很突兀的歌聲嚇了大傢伙一跳,引得大傢伙立刻全部靜音: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
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
冬天的風啊夾着雪花,把我的淚吹下……”
一把年紀的蘇長生被氣的臉色乍紅乍白,他指蘇玉福的手指都是哆嗦的:“別唱了!”
“走啊走啊走啊走,走過了多少年華,春天的小草正在發芽,親愛的媽媽……”
該咋是咋,蘇玉福那嗓音好啊,腰板筆直,在這衚衕裡大聲唱且極其富有感情地看苗翠花,再配上滿臉的淚,其實效果還不錯。
但是蘇長生忍不了了,蘇老漢只覺得丟人,真丟人啊!
他也顧不上人多人少了,過去就要踢兒子,結果他兒子又一臉淚地看他改唱道:“我的老父親,我最疼愛的人,這輩子做你的兒女,我沒有做夠,央求您呀下輩子還做我的父親。”
江源達腦門冒汗,一把扯住蘇長生打圓場,總不能讓大夥瞧了唱歌的熱鬧,再讓大家圍觀三十多歲小舅子挨踢吧:
“爹,爹,你聽我的,別搭理他,走,咱走了就好了,娘,快上車,他是捨不得你們,這不做手術嘛,別和他一樣的。”
江源達關車門還在和車外的幾個老頭解釋,但具體解釋的是啥,他自個兒都不太清楚:
“我家玉福太擔心,這傢伙,還給整激動了,當兒女的惦記很正常,是不是叔?”然後就手忙腳亂抓緊啓動車。
苗翠花坐在後座拍巴掌大罵:“不知道的,以爲我要去大首都送死去呢,好好的,都誇小芹嫁的好呢,他突然整這景。”
蘇老頭趕緊給老伴兒順心口窩,他也被氣的不輕:
“老婆子,別跟他一樣的,咱還得坐好幾十個小時的火車呢,你看我這不是去做手術的,他都央求我下輩子還得給他當爹呢。”
苗翠花又改拍蘇長生大腿:
“就怨你,我要是當初不衝想給你生兒子,我能生這麼個敗類玩應嘛。
徐婆子啊,她做大損,非得讓我喝什麼生子湯,一股子爐灰味兒,瞎喝又喝湯藥,哪知道已經懷上這麼個玩應了。”
好脾氣的蘇玉芹趕緊回頭勸:“娘,都哪年的事兒啦,徐大娘都沒了,七年穀八年糠的,連我家男男都說她舅挺好的,我弟弟多聽話啊,那不是激動大勁兒了嘛,那才說明……”
“說明啥?說明虎!他可不就剩聽話這一條了,不對,你弟弟啊,他還高興就笑,不高興告訴你,難受就哭,他倒是活的挺樂呵,你看看把我和你爹磋磨的!”
說到這,苗翠花邊捂臉哭,邊從指縫裡觀察開車的姑爺:“你瞅瞅,你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都跟着丟人。”
江源達得把車開到佳市,再將車寄存在朋友家,然後他們才能去火車站,連續開了大半天車也挺累的,聞言看了眼車視鏡還得陪笑臉道:“娘,掙那面子沒意思,都是鎮上的老鄰居了,啊?”
苗翠花這才放心,姑爺沒嫌棄丟臉就行。
“呦,天宇?”蘇玉芹指着遠處。
然後蘇天宇又開始一臉淚囑咐苗翠花,奶奶你可得好好的,又衝江源達一口一句謝謝你姑夫,這回苗老太太和蘇老爺子,心裡只剩下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