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大殿目前除了賀翦的親信與被押的擬旨官,剩下的就只有賀連勝與賀翡父子二人,賀翦之前已經將這裡查得清清楚楚,除非有人從外面突破重圍闖進來,否則不會出任何岔子。
可裡面卻忽然傳來異響,賀翦不由心頭一跳,下意識蹙眉朝賀連勝與賀翡看去,見他們面上沒有任何異樣,心下稍安,連忙衝旁邊的親兵揮了揮手:“進去看看!”
“是!”一名親兵抱了抱拳,很快就閃身過去,在內門處消失,但是沒過多久,裡面的腳步聲忽然停住,接着就傳來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
賀翦眼眸深沉,擡眼朝裡面看了看,放下手中的聖旨朝裡面闊步走去,親兵們見他如此連忙跟上去護在他身邊。
賀翦手底下大部分都在外面鎮壓,大殿中本就人少,先前的翻找已經結束,更顯得寂靜無聲,再加上那幾道聲響,莫名地讓人有些冒冷汗。
幾名親兵攔在賀翦身前進去,忽然眼前白光一閃,還沒來得及躲開,就讓陰影處掃過來的刀割斷了脖頸,鮮血噴涌而出,灑在賀翦的臉上,一片腥熱。
“殿下當心!”身旁的親兵迅速拔刀迎上去,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聲響起,驚動了外面的人,不用賀翦吩咐,又有一撥親兵衝了進來。
賀翦臉色微沉,迅速閃身避開迎面而來的一刀,抹了把臉,將血漬擦掉,終於看清裡面的情景,不由大吃一驚。
這麼大的內殿,原本是空蕩蕩的,此時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大堆人,無聲無息不說,竟然俱是一身鎧甲,這鎧甲十分眼熟,正是他們賀家軍營裡用的。
宮門已經關閉,城門眼下應該也關上了,這大殿裡面怎麼會出現這麼多軍營裡的士兵?他們就算出現,也應該是從外面衝進來纔對,怎麼憑空從裡面冒出來了?
賀翦雖然不知他們從哪裡來的,可看他們這陣仗就知道一定不是自己這邊的,當即後退一步,看着裡面的混亂,大聲喝道:“來人!”
外面一大羣人應聲蜂擁而入,見賀翦打了個手勢,連忙衝進內殿,裡面的打鬥聲變得更爲激烈。
這忽然而來的動靜,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賀翡面露喜色:“爹!看來這是有人相救!說不定是大哥!”
賀連勝點點頭,他已經被賀翦這個忤逆子氣得怒血上涌,此時反倒沒什麼太大的情緒起伏,只是微微嘆了口氣,腦中開始思索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
“找死!”不遠處的賀翦怒斥一聲,將衝過來搭救賀連勝的一名小兵抹了脖子。
小兵倒在他腳邊,一臉痛苦。
賀翦將他踢開,大步走進去。裡面的人已經越來越多,簡直是一支軍隊冒了出來。他倒要看看這些人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難不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就算天上掉下來,也還有屋頂擋着!
“啓稟殿下!”一名親兵急匆匆跑過來,一臉驚恐,“那那……那花盆旁邊有地道!”
“什麼?!”賀翦面色大變。
賀連勝也聽得愣住,皇宮裡有密道他們是知道的,不然趙暮雲不可能輕易就能逃出去,當初趙暮雲幾乎將整座宮殿翻遍了纔將密道找着,他們賀家進京後也派人尋找過,只不過因爲此事不急,沒有像趙暮雲那樣花大力氣,見沒找着也就暫時擱下了。
他們原本以爲密道是在某個隱蔽的角落,沒想到竟在這座宮殿的花盆旁邊,不論哪個花盆,位置都十分普通,只不過有些因爲有屏風或桌椅擋着,遮住了外面的視線,也不知這密道是誰挖的,竟是如此獨具匠心。
賀連勝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小兵,看着他身上的鎧甲大惑不解,這地道他們父子都不清楚在哪裡,怎麼會突然有人冒出來?而且還是賀家的人?
“難道是珞兒?!”賀連勝忽然精神一震。
賀翡愣了一瞬,搖搖頭:“不可能是二嫂!不是早就問過他了嗎?他也不知道。”
這邊二人正在猜測時,裡面已經混戰得不可開交,賀翦繞過屏風,果然見到花盆旁邊有人撐着洞口跳上來,這地方十分寬敞,他之前已經走過數次,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這裡有一塊地磚下面是空的。
“快!將洞口堵死!”賀翦回過神,沉聲下令。
可惜洞口已經圍了一圈人,並且人越來越多,沒多久,賀翦就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從下面探出頭來,不由驚得瞪大雙眼:“裴友亮!”
賀翦心知大事不妙,立刻回頭衝出去,一把將賀連勝拉起來,又衝賀翡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命他拽起賀翡,接着半扶半推着賀連勝往大殿外面走。
“快放開陛下!”裴友亮帶着人殺出重圍,在後面緊追不捨。
賀連勝氣得不停咳嗽,回頭見長廊下不停有人阻攔裴友亮,皺眉沉聲道:“沒有我的虎符,你根本無法調動大軍,宮裡突然多出來的這些人,是哪裡來的?”
賀翦面色沉沉,嘴角卻掛着一絲譏笑,邊走邊道:“爹,我是不入你眼的庶子,想要人馬,除了自己想法子,還能怎麼着?”
賀連勝大怒:“我原本還奇怪,你怎麼可能僅憑着禁軍中那點手腳就能興風作浪,看來你果真是私自屯兵了!”說着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將背後手腕上的粗繩掙斷,劈手就要去奪他的刀。
賀翦面色一變,側身閃過,瞥見裴友亮的大軍即將殺出重圍,咬了咬牙,反手將刀橫在了賀連勝的脖子上。
賀連勝怔住,偏頭看着他,當真是不認識這個兒子了。
一時間,打鬥聲漸消,所有人都被這邊的舉動震住。
賀翦眼眶洇出血紅,看着面露驚恐的裴友亮:“裴將軍,知道該如何做麼?”
裴友亮大氣不敢出,頓了片刻,緩緩下蹲,顯然是打算將手中的刀放到地上。
“不許放!”賀連勝青筋直跳,一聲怒吼驚得裴友亮再次將刀柄握緊,這才緩了神色,哼了一聲道,“我豁出去這條老命了,你不必管我,儘管將這個不孝子給我拿下!”
裴友亮面色猶疑,顯然不敢聽他的命令。
賀翦看着賀連勝,差點將內腮咬出血來:“爹,你這是在逼我!”
“哼,你這麼想做皇帝,那就殺了我,我倒要看看你將自己的親老子殺了,這皇帝還做不做得安心!”
“你!”賀翦說不出話來,只是赤紅着雙眼瞪他,手中的刀有些顫抖。
賀連勝垂眼,看着頸前顫個不停的刀,眼底添了一絲溫和,低聲嘆了口氣:“翦兒……你二哥說過他不與你爭,你卻還是要走上這條絕路……究竟是爲什麼?”
“他不與我爭,說得好聽,那你願意給麼?”
“若他當真要讓給你,在今日之前,我不是不會考慮,我一直以爲你們兄弟齊心,你的確不比你二哥差……可到了今日,我才知道你走上了歪路,這麼大的責任,我怎麼放心交給你?”
賀翦語帶嘲諷:“看看,果真是說的比唱的好聽。”
賀連勝垂眼,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低聲道:“裴將軍,你只管替我將這個不孝子抓起來,我是生是死,不重要。”
“不行!裴將軍你不能亂動!”旁邊的賀翡急忙出聲阻攔,焦急道,“你怎麼忽然出現了?是不是二哥回來了?”
賀翦眼角一跳,心裡漸漸產生一絲不安,擡眼看了看裴友亮,趁着他怔愣的功夫,押着賀連勝就往宮門口方向疾走。
賀翡還沒等到答案就跟着讓人拖走,急道:“裴將軍,二哥到底回來沒有?”
裴友亮深吸口氣,點頭道:“自然是回來了,太子殿下正帶着大軍守在城門口,四皇子還是不要去自投羅網了。”
賀翦聽到賀翡大鬆一口氣的聲音,嗤笑一聲,腳步不停:“三哥,就你最笨,二哥若是真的回來了,姓裴的會猶豫這麼久纔開口?必定是二哥一早就讓他留在京城的。”
賀翦帶着賀連勝往宮門口走去,身後跟着一大撥人,一邊是他自己的親兵,一邊是裴友亮帶着大軍亦步亦趨,想要上前,卻又怕他一時盛怒傷了皇上。
賀翦的刀一刻都不曾離開賀連勝的脖頸,可他下不了手割下去,走了一路,面色已經變得慘白,在快要接近宮門時忽然停下,眼中涌起一絲悲哀的情緒,淡淡道:“爹,你當真寧願與我玉石俱焚,都不願將皇位傳於我麼?”
賀連勝閉了閉眼,壓抑着喉嚨口的血腥:“你連常將軍都要殺,連你二哥二嫂都要謀劃,忠奸不分,善惡不辨,如何做皇帝?如何治理天下?”
賀翦皺眉,對一旁的人吩咐:“將馬牽過來!”
“是!”
“四弟!”賀羿沉穩的聲音忽然在裴友亮大軍後面響起。
所有人紛紛轉頭,大吃一驚,只見賀羿押着一人從後面走過來,在明亮的月色下面孔清清楚楚,儼然就是安平王的女兒秦玉。
賀翦眼底一顫,又驚又怒:“阿玉!你怎麼會在這裡?!”
秦玉面色蒼白,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賀羿看着這個四弟,看着他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拔刀相向,平日裡溫潤的神色悉數不見,眼神有傷有痛:“四弟,你將爹放了,否則不僅你自己逃不掉,秦玉姑娘也會受到牽連。”
這一切變化來得太快,賀翦措手不及,他原本已經勝券在握,卻因爲一條密道反勝爲敗。
賀羿看着他怔愣的神色,心中不忍:“四弟,你快將爹放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只要你肯認錯,我們都不會怪你,秦玉姑娘對你用情之深,甚至不惜自身性命帶大軍前來相助,你當真要辜負她?”
賀翦面色鉅變,愣愣地看着秦玉。
賀連勝見脖子前面的刀漸漸不穩,心知自己只要趁機反扣住他的手便可脫身,卻在片刻猶豫後嘆了口氣,任他繼續扣着自己,低聲道:“翦兒,你若是當真悔改,今晚的事便作罷。”
賀翦一動不動地站着,彷彿沒聽到他的話。
雙方僵持許久,賀翦的刀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神色越來越灰敗,就在此時,身後的宮門忽然轟一聲被撞開,將裡面的人齊齊震住。
大軍蜂擁而入,分兩側包抄,將賀翦等人團團圍住。
一人從馬上躍下,撲通跪地:“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這道聲音,衆人再熟悉不過,正是率軍剿滅趙暮雲的賀翎。
賀翦低頭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眼底頹敗,一把將刀扔在地上。刀落地的瞬間,很快就有人圍上來將他制住,救出賀連勝。
賀羿從震驚中回過神,將秦玉交給裴友亮,大步走來:“爹,你沒事吧?”
賀連勝轉過身,眼底有些溼潤,朝後面擺了擺手:“沒事……”
賀羿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賀翎:“二弟,想不到你回來得這麼快。”
賀翎這一路趕得精疲力盡,此時跪在地上已經脫了力,半天沒有站起來,垂頭喘着粗氣,費力道:“信收到了?”
“嗯。”賀羿點頭。他口中的信,正是不久前剛剛收到的飛鴿傳書,裡面詳細交代了密道在城外的入口,若沒有這封信,他們也沒辦法如此順利地進來。
密道出入口,賀翎與蕭珞都不清楚在哪裡,好在他們圍剿趙暮雲時並未趕盡殺絕,有一部分人當初就是從密道逃出去的,受不了拷問如實招供了,想不到竟當真派上了用場。
賀翎緩了緩,從地上站起來,見賀羿朝宮門外看去,朝他擺了擺手:“我先回來的,長珩還在路上。”
說着轉頭看向賀連勝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看走了眼,竟覺得這背影有些傴僂,再不復當年戰場上的英勇,不由鼻頭一酸,啞聲道:“爹,四弟……如何處置?”
賀連勝擡頭看向天際的明月,眼底有些碎光,疲憊地揮了揮手:“押入大牢,讓他思過。”
賀翎看向賀翦,賀翦卻偏過頭,目光落在秦玉身上,抿了抿脣,深吸口氣轉身擡腿朝大牢方向走去。
身邊的士兵執刀架在他脖子上,緊跟着他的步伐。
賀連勝再次開口:“將秦玉也押入大牢,明日將安平王召進宮。”
秦玉面色一變,忙下跪道:“皇上,所有罪責秦玉一人承擔,死不足惜,此事家父並不知情!”
賀連勝面色疲憊,側頭看着她:“我有那麼昏庸麼?”
秦玉一愣,俯首道:“罪臣失言……”
賀連勝收回視線擺擺手,再不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小宅、落紅塵(x2)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