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翎對王良功大加讚賞,蕭珞卻神色清淡,眸中透着幾分黯然,嘆口氣道:“王良功雖然能幹,可這次李太尉一家的敗落,卻不完全是因爲他的謀略,關鍵還在於我父皇的多疑。父皇如今被淮南王造反弄得焦頭爛額,鐵了心要對付李家,李家勢力再大,面對突然而來的形勢也只會措手不及,父皇不會給他們任何辯解或行動的機會。”
蕭珞是早就知道淮南王要造反的,所以纔會給王良功相應的提示,若是沒有淮南王這件事,即便滿朝文武彈劾李太尉,蕭啓也有可能會猶豫不決,只要他有半絲躊躇,李太尉就能抓緊機會翻身。
賀翎聽了他的話盯着手中的密函看了半晌,神色凝重起來,迅速道:“如今皇上已成了驚弓之鳥,隨便誰被扣上造反的帽子,他恐怕都會不分青紅皁白地將此人打入大牢。你一定要囑咐他們多加小心,萬萬不可與任何一方起口角,以免遭人記恨陷害。還有,太尉、戶部尚書二職已經空缺,你打算怎麼做?”
李太尉失勢,連帶着底下一干受他庇護的大小官員統統受到牽連,該升的升,該降的降,短短數日,朝堂上的格局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唯有李太尉的職位還空缺着。太尉是個尊銜,實則沒有多大的實權,但李太尉兼任的戶部尚書一職卻是個實打實的肥鵪鶉,誰都想咬一口。
“還沒想好。”蕭珞說着走到桌前開始研墨,“我原本是打算讓魏長喜推薦戶部左侍郎裴靖,裴靖是我手裡的人,可再想想又覺得不妥。你有什麼看法?”
魏長喜官居吏部尚書,賀翎聽了大爲詫異,一邊替他將紙鋪開,一邊問道:“魏長喜也是你的人?”
“是。”蕭珞笑了笑。
“真是沒看出來,願爲你所用的人不少。”賀翎高興道,隨即又肅了神色,“不能讓裴靖去頂替,暫代也不可以,眼下這個職位明着是撈到了極大的好處,實則不討巧。戶部尚書可是個流油的肥差,大家都盯着呢,誰去了都會成爲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蕭珞沉思了一會兒,又朝他看了看,眼中笑意加深:“你說得對。”接着便提筆迅速寫下一封密函捲起來裝入細指大小的信筒中。
信件送到王良功的手裡,王良功對於裡面的提示有些詫異,沉吟了一番,連忙將已經擬好的奏書撕毀,又重新起了一份,接着在紙上寫下一個“林”字,折起來交到心腹手中:“速去把這個送入魏府,小心些。”
“是!”
第二日早朝,蕭啓一如既往的黑着臉,雖然如今因爲皇位岌岌可危,上朝比以往勤奮了,可多年的荒淫無度與懶怠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骨,這麼早起來實在是難以忍受,可淮南王的軍隊已經越打越靠近長安,他哪裡還能睡得安穩。
各大臣議論紛紛擾人心煩,捷報卻一個沒有,蕭啓的臉色越來越黑,一拍龍椅的扶手,怒罵道:“廢物!都是一羣酒囊飯袋!難道朝廷已經無可用之人了嗎!區區一個淮南王都打不過!要你們這羣七嘴八舌的有何用!”
其實朝堂上七嘴八舌的都是些文臣,武將一直都保持沉默,除了被派去領兵迎戰淮南王的,剩下的武將中就屬輔國大將軍地位最爲尊崇,他不開口,別人也不敢開口。
輔國大將軍是成皇后的兄長,雖然多次請戰以表忠心,可蕭啓就是不允,原因無他,因爲蕭啓在忌憚成家。天下流言至今不滅,一個“成”字成了上位者喉嚨中的刺,哽在那裡食不下咽。
蕭啓煩躁不已地揮揮手:“好了,戰事暫且不提。戶部尚書還空缺着呢,衆愛卿覺得,由誰接任此職較爲妥當?”
大殿內一片寂靜,私底下卻各自在心裡將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又不敢輕易開口做出頭椽子。
“怎麼?都沒有想法?”蕭啓神色間難掩疲憊,深吸口氣道,“魏長喜!”
魏長喜連忙出列:“臣在!”
“你統領吏部,負責官員任免事宜,各位大臣的政績如何你最爲清楚,難道你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魏長喜躬了躬身,略作沉吟道:“臣以爲,戶部右侍郎林大人可接任此職。”
被點了名的林常青愣了一下,心裡頓時涌起一陣狂喜,連忙屏息靜氣地等待下文。
蕭啓聽魏長喜將林常青誇讚了一番,面色稍霽,又問:“其他人可有什麼看法?”
王良功站出來說:“臣附議,林大人雖然較爲年輕,但他對戶部事宜早已諳熟於心,且爲官清正廉明,由他接任最爲適合。”
清流一派基本都屬於王良功一黨,見兩個有分量的人出來說話了,自然跟着附議,好話美詞說了一大堆。而蕭啓自始至終沒有問過成國相的意見,成氏一黨不敢胡亂反對,其他派別即便有反對,也最終淹沒在一片贊成的聲音裡。
蕭啓治理國家不行,可帝王的權衡之術還是有幾分擅長的,如今沒了李太尉總不能讓成國相一家獨大,當然要重新扶持一股勢力,聽了大臣的意見,當即就拍了板,命林常青接任戶部尚書,戶部右侍郎的職位則提拔了下面一名官員頂上來,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林常青與王良功、魏長喜原本不算一黨,但平日裡關係倒還不錯,經此一事,彼此間自然就走得親近了些,林常青顯然將他們當做了自己的伯樂,感激之情一言難盡。
當夜,蕭啓翻了林美人的牌子,第二日就把林美人升爲貴妃,聖寵至極。林常青作爲林貴妃的親弟弟,弟憑姐貴。
甘州前往長安的途中,賀連勝下令暫停前行,下馬整頓休息。
此時已經夕陽落山,陣陣冷風、涼意侵襲,賀羿從下屬的手中接過一瓢溪水,架到火上烤了烤才遞給賀連勝,在他身邊坐下:“爹,您身子剛好利索就這麼奔波,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賀連勝擡手在他腦袋上就是一巴掌,笑罵道:“小瞧我!我能有哪裡不舒服?還沒到年紀大的時候呢!”
在賀家,二弟、三弟倒是經常被父親敲打,賀羿與四弟自小就讓人省心,很少被這麼對待,現在突然來一下子,賀羿有種瞬間回到年少時的感覺,不由也跟着笑起來,眼眶有些發紅,低聲道:“爹,這次是我任性了,害得您大病一場。雖然我不做世子,可我畢竟是您和孃的兒子,賀家的事,我不會不管的。”
賀連勝知道他心裡內疚,長嘆口氣道:“羿兒啊,爹對你放心。只不過這次的事,我對茹兒的懲罰,你心裡有沒有怨言?”
賀羿連忙道:“賀家一向家規甚嚴,這處罰倒是合情合理。只是,我覺得茹兒那句話說得沒錯。”
“什麼話?”賀連勝詫異地看向他。
“春來是我們院子裡的,大家卻獨獨懷疑她,不懷疑我,這對她的確有些不公。”
賀連勝被氣樂了:“你都不愛當這個世子,要說行刺,這罪名怎麼也落不到你頭上。你與她有夫妻情分,護着她沒錯,可也要明是非、辯黑白。”
賀羿點頭道:“這是自然,只是我對於春生爲何要自盡這一點頗爲費解。”
賀連勝鬍子一抖,哈哈大笑起來:“你當你老爹是傻子?”
“啊?”賀羿擡頭不解地看着他,被他笑得一臉莫名其妙。
“你也不想想,你二弟這麼大費周章地整頓王府做什麼,難不成真是在清理門戶?還有那些被杖刑的,無非就是手腳不乾淨了些。哪家沒那麼一兩個小偷小摸的下人,至於這麼大動靜嗎?”賀連勝把水瓢遞給他,動作一重,水都晃出來大半,“他在找證據查明真相呢!”
“真相?”賀羿神色頓住,“難不成……”
“行刺要真是茹兒安排的,我會處罰這麼輕?珞兒雖然現在是賀家的人,可他流着蕭家的血。行刺皇子是什麼罪名?就算行刺失敗了,茹兒都該人頭落地!降爲侍妾算什麼?休妻都是輕的。”賀連勝說着說着臉色難看起來,“這些懲罰不過是給她長點教訓,哭哭啼啼不成體統,實在是不像話!”
賀羿怔愣了半天:“原來如此……我果真糊塗!”
“茹兒是你明媒正娶的,現在突然降爲侍妾,理應告知她孃家,這次我們出來得匆忙只能暫且擱下,等回去後你安排一番。”
賀羿點點頭:“是。”
賀家父子這邊商量着,那邊陳家卻主動找上了門。
這次只有陳夫人隻身前來,說是最近總夢到女兒身子不適,眼皮子跳得厲害,就想着過來瞧瞧她。
孃家來人看望女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更何況來的還是親孃,賀王妃雖然覺得她最近來得頻繁了些,可又沒有道理不歡迎,只好將她請進了屋,一邊命人喊陳氏到前廳,一邊醞釀了番措辭,將這次的事情與陳夫人說了,略帶歉意道:“我們原本是打算等王爺回來再遣人送信請你們過來的,實在是這次聖旨下得突然,王爺他要趕着進京,只好暫時耽擱一段時間。”
王妃話裡話外已經將陳氏不適合做長媳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可面對親家還是要將話說得客氣一點,原本以爲陳夫人會發難,沒想到她非但沒有一點袒護自己女兒的意思,甚至還大爲震怒:“這孩子實在是太不像話了!王爺王妃理應直接將她休了!我們好帶回家好好管教!”
王妃愣了一下。
陳夫人豎起柳眉,正要再說兩句,一擡眼見陳氏進來了,怒氣更甚:“茹兒,平時爹孃怎麼教你的?你怎麼做出這等糊塗事來!還不快給王妃跪下!”
陳氏最近整個人都憔悴不堪,反應有些遲鈍地喊了聲“娘”,乖乖在王妃面前跪下,臉卻轉向陳夫人,眼眶含淚:“娘,你也不信我嗎?”
“不是你做的你怎麼拿不出證據來?”
陳氏啞口無言。
陳夫人撫了撫胸口,深吸口氣道:“王妃,這孩子死不悔改,我看,還是讓羿兒將她休了,我帶回去敲打敲打她的腦子。”
王妃蹙了蹙眉,總覺得她的反應有些奇怪,沉吟一番後微微笑了笑:“該罰的已經罰了,羿兒如今也不在家,不必了。再說,王府有王府的規矩,該怎麼罰,我們心中有數。”
陳夫人被噎了一下,訕訕地笑了笑,轉向陳氏道:“王妃如此寬厚仁慈,你怎麼還做那些對不起賀家的事來?”
陳氏沒想到自己親孃這個態度,心裡直泛苦水,咬着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顧着哭。
陳夫人又道:“王妃,如今王爺和羿兒都進了京,不如讓茹兒也爲賀家做點什麼,將功補過。”
“嗯?親家母什麼意思?”王妃看着她。
“讓她去庵裡帶發修行,做個俗家弟子,給賀家祈福添功德,順便過一段清貧日子,也好知道人間疾苦,免得以後再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
王妃再次蹙了蹙眉,沒有表態。
跪在地上的陳氏卻突然止住了哭聲,盯着自己膝蓋前面的方寸地磚怔怔出神,想着如今自己在賀家遭受如此委屈,早已沒了立足之地,孃家竟然也不管自己的死活,心裡一陣淒涼,最後張了張嘴,沙啞道:“我願意去。”
王妃沉默地垂眼看她。
陳氏擡起頭:“我自請去帶髮修行,求娘成全。”
王妃盯着她看了半晌,見她一臉執着,思忖了一會兒嘆口氣道:“唉……你想去就去吧,等羿兒回來,我讓他去接你。”
陳氏默默點了點頭,彷彿一下子看淡了悲喜,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之後,陳夫人與陳氏隨意聊了幾句體己話,卻沒有提及陳儒林的打算,她瞭解自己的女兒,要是讓她知道了,保準會出言阻止,說不準會壞事,最後只一再叮囑:“羿兒去接你,你也不要急着回來,你修行的時間越長,就越有誠意。再過個一年半載的,說不定他直接就將你重新擡爲正室了,明白嗎?”
至於賀家能不能活到一年半載以後,那就另說了。若是賀家真的出了事,她再將女兒頭髮剃掉,入了佛門,哪還算什麼賀家的人?自然不會受到牽連。
陳氏哪裡知道她孃親心裡打的什麼算盤,連她的囑咐都沒怎麼聽得進去,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
蕭珞聽到消息說陳夫人又來過一趟,大嫂自請去帶髮修行,驚訝不已,想來想去總覺得陳夫人來得蹊蹺,時機也極爲湊巧,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賀翎從校場回來後提起茶壺灌了兩大口茶,問道:“雲戟,聽說大嫂要去帶髮修行了?”
“嗯。”蕭珞點點頭,突然眉頭一展,臉色頓時變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問道,“雲戟,陳家除了刺史這一官職,還有什麼人在任?”
賀翎想了想,搖頭道:“遠親或許有,近親就沒了。陳家比較邪門,和咱們家正好相反,咱們家生的全是兒子,想要個女兒都要不到,他們陳家全是女兒,一個兒子都沒有。”
蕭珞眉心一跳:“沒有抱養一個回來?”
“抱養的哪有自己親生的好?早年抱養過一個還夭折了,如今還在想法子自己生呢,家裡的妾室不知娶了多少了。”
“那……陳家的女兒,嫁的最好的是不是大嫂?”
“那是自然。”賀翎話剛說完,突然愣住,“陳家不是之前纔來沒多久嗎?怎麼今日又來了?”
蕭珞與他對視一眼,神色嚴肅起來。
陳家沒有兒子,那就是說,陳家相當於絕了後了,那他們除了指望女兒,沒有別的路走。現在大嫂突然失了地位,陳家在這個節骨眼上過來,沒有替大嫂求情,反倒是一個勁地將她往尼姑庵裡送……
蕭珞狠狠捏了捏眉心:“雲戟,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
賀翎連忙將他的手拿開,給他撫了撫眉心:“恐怕我也多心了,你說陳家會不會在暗地裡有什麼陰謀?”
蕭珞聽他也這麼猜測,心裡頓時不安,擡眼直直看着他。
賀翎突然起身,快速道:“爹和大哥還在半路,隨行的親兵不多,我這就安排大軍秘密跟上,快馬加鞭應該來得及。”
“你親自去麼?”
“不行,爹把府中軍中一應事務都交到我手上了,我不能隨便離開,只能三弟或四弟去。我去找他們!”
蕭珞點點頭:“事不宜遲!快去!”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大家,實在沒來得及,所以今天發遲了點兒,不過這一章是粗長君,算將功補過咩?=3=
明天起,更新時間恢復成晚上19:29:39~~大家不要記錯哦。
另外,近期不會有加更,因爲我國慶回家沒多少時間碼字,這幾天要準備國慶的存稿,國慶期間日更,等假期結束,我根據時間考慮加更。
麼麼噠!另外,謝謝釦子、無音、小小葉的霸王票,愛你們!╭(╯3╰)╮
嗯,京城開始醞釀了,賀家這裡也開始醞釀了,首批渣渣們即將被K,請大家拭目以待!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