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昭告天下,告示一路從京城貼到大江南北,上至州郡府,下至縣城,可謂喜延千里、舉國歡慶。雖然眼下仍有蠻夷外族挑撥戰事,但因爲守邊的將士驍勇,那些突利人至今未曾入侵半分,而且朝廷已經連下幾道詔令,包括減輕賦稅等多項利於百姓的舉措,如今百姓對於新皇帝自然是滿心期待。
登基大典與封后大典很快到來。
大典當日,賀翎龍袍加身,冕旒珠玉在額前輕晃,面容冷凝,比往日更顯威嚴莊重,而側目看向身邊的蕭珞時,卻不自覺帶上了一絲笑意。蕭珞身着鳳袍,自然也是雍容華貴的男子樣式,不過與往日相比更添繁重,頭上束着金玉高冠,與賀翎的冕旒相得益彰。
一對璧人站在一處,不僅僅是賞心悅目,更有無言的氣勢,令人不敢多看。
下面有部分大臣是早先在西北時喝過他們喜酒的,此情此景下忽然想起當初見二人身着喜服並肩而立的模樣,記得那時候他們就隱隱顯現出傲人的氣勢,忍不住感慨,這或許就是命由天定。
賀翎目光微垂,見蕭珞隆起的腹部在厚重禮服的掩蓋下幾乎看不出形狀,微微覺得有些遺憾,不過一看他長身玉立的模樣,又忍不住高興,忙牽起他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蕭珞感受到他掌心的乾燥溫暖,回握他的手,收緊力道,側頭朝他看了看,眼底浮起明顯的笑意。
吉時一到,二人拾級而上,並肩站在高臺之上。賀翎受皇帝印綬,蕭珞受金冊鳳印,二人身形挺拔,俯視羣臣,面容威嚴。
“今朕順承帝業,始登大寶,必遵父教誨,上順天命,下合人心,廣納諫言,勤政愛民,盡心治國。今遵父皇爲太上皇,母后爲皇太后。冊封髮妻蕭長珩爲賢逸皇后,免面聖跪拜之禮。”
底下羣臣聽得愣住。
蕭珞神色平靜,心口卻驀然跳得有些快。
賀翎目視百官,未作停頓,接着道:“願衆卿盡職恪守,共扶社稷,惟神饗祚於國家,永綏四海,必使朕之江山與天地齊壽,日月同輝!”
話音一落,羣臣立時山呼跪拜。
頒佈詔令、冊封皇后、祭告宗廟,一切都有條不紊而隆重地進行着。
賀翎與蕭珞執手,由兩側內侍攙扶着朝龍椅走去,如今即將坐上龍椅的不再是孤家寡人,因爲龍椅旁邊已經添置了另一張同樣大小與制式的鳳椅,自然是爲蕭珞準備的。
蕭珞看着面前緊挨在一起的兩張寶座,心底微起波瀾。
進京之後,他一直居於後宮,刻意沒有過問冊封一事,更加不曾主動問及政事,並非他不想問,而是覺得冊封一事沒有必要多問,過問政事則不合時宜。他心知賀翎看重自己,也聽聞了他在朝堂上對羣臣所說的話,可此時親眼看到與心裡知曉竟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蕭珞微垂眼睫,指尖傳來輕微的摩挲,將他心尖上的顫動漸漸撫平。賀翎捏了捏他的手,走到御座前緩緩鬆開。二人轉身,長手輕揚,掀袍入座,面容平靜地接受四方朝賀。
至此,賀翎正式登基爲帝,蕭珞則成爲史上首位男皇后。
賀翎登基後首次朝議,就是與蕭珞共同出現百官面前的,百官聽得內侍的聲音,原本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可一擡頭看到上方的鳳座依然擺在那兒,終於知道自己的耳朵不曾出問題,不由齊齊愣住,等到賀翎與蕭珞坐下才堪堪回神,連忙下跪叩首,心頭卻疑雲頓起。
蕭珞一直不曾開口,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底下衆人面色不一的反應,他不需要爭奪權力,但也不希望自己被困縛於後宮院牆之內,賀翎的安排隱隱在他預料之中,卻還是令他動容不已。對此,他選擇毫不扭捏地欣然接受。
賀翎命百官平身,也不開口,只是饒有興味地打量起各人的反應,大殿中一時寂靜得落針可聞,莫名地給朝臣增添了無形的威壓。原本在前朝就暗中支持蕭珞的舊臣倒是暗自欣喜,其餘人雖然極力掩飾,卻還是藏不住各自不同的神色變化。
賀翎看夠了,收回目光,緩緩開腔:“今日起,皇后將與朕一同早朝,共議朝政。”
雖然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可聽他這麼說出來,百官還是忍不住面色大變。當即就有人站出來,拱手諫言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賀翎想不到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竟然是賀家的人,不過想了想這倒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蕭珞的身份擺在那裡,不是普通世家大族出來的公子,而是前朝皇子,更不是一名普通的婦人,而是滿腹經綸、懷有治世之才的男子。
賀翎明知故問:“爲何不可?”
“這……”反對的人心裡有一套說辭,卻礙於蕭珞在場,不好當面講出來,迅速思量斟酌了一番,連忙回道,“後宮不可干涉朝政,這是歷朝歷代的規矩,皇后殿下本應統管後宮之事,而不是以親近的身份影響陛下決斷,後宮干政於江山社稷恐有不利啊!”
蕭珞靜靜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卻並不冰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頗爲尷尬,此事不便開口,也就任由賀翎去說了。
賀翎看着此人,並不急着反駁,而是往底下巡視了一圈:“衆位愛卿,還有哪些有異議?不妨一起提出來。”
見他態度毫無氣惱之象,下面的臣子頓時增添了些底氣,很快就有半數人出列,各陳其言,那些理由雖然聽起來五花八門,可究其根本都差不多,無非就是後宮干政有弊無利,更有人將歷史上的慘痛教訓搬出來,言辭懇切,就差涕零當場。
賀翎起先還面無表情地聽着,沒想到後來竟是越說越誇張,彷彿皇后下一刻便要成爲禍國殃民的禍水,忍不住挑不挑了眉梢,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輕輕叩擊起來。
這聲音極其細微,不過朝臣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精明之人,發現他面露不悅,頓時心驚,很快就安靜下來。這新皇帝雖然是太上皇禪位的,可太上皇在位不過幾個月而已,新皇帝等於是開國皇帝。朝中有些老臣即便樹大根深,那也是前朝打下的根基,與賀家毫無關聯,一旦翻臉,恐怕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自然不能像以往新皇登位時那樣施下馬威。
“都說完了?”賀翎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嗓音微沉,“後宮不可干涉朝政的確是歷朝歷代的規矩,但不是本朝的!以往後宮皆爲女子,不懂朝政,讓她們胡亂指點,自然會毀了江山社稷。朕的皇后勤學十數載,文能治世,武通經略,豈是那些閨中婦人能比的?”
賀翎將誇獎的話說得直白,別人只聽得出他的怒氣,可蕭珞與位列班首的賀羿卻聽出他隱隱的自豪感,不由覺得好笑。
賀翎面不改色,繼續道:“再者說,後宮干政說到底還是外戚干政,自然容易引起朝綱混亂。但是朕的皇后一無兵權,二無孃家,有什麼值得你們忌憚的?”
蕭珞眼神微微一暗,隨即便被賀翎握住了手,頓了頓,忍不住心中一暖,最終輕輕呼出一口氣。那樣的孃家,不要也罷,如今有這麼一個知冷知熱的人,當真是了無遺憾了。
賀翎很快收回手,看着下方:“好了,皇后不會逾矩,朕也並非昏君,此事就這麼定了,不必再議。”
諸大臣目瞪口呆,這回算是認清了,這新皇帝肚子裡的主意夯得實實的,別人說什麼都沒用。
下面的人各自琢磨着,本想要再說點什麼,可嘴巴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敢,直接在朝堂上起衝突,不如私底下再去勸勸,不然惹惱了皇帝不說,恐怕還會讓皇后記在心上。這皇后當初裝傻的事情可是天下皆知,萬一讓他記恨上了,還不知要被他怎麼算計呢。
蕭珞對於參與朝政其實並不執着,但能議政自然不枉他多年以來的抱負,又怎會拒絕賀翎的好意?不過此事他不便開口,也沒必要開口,所以一直清清冷冷地沉默着。
賀翎一番話駁完,見再無人吭聲,滿意了,點點頭就此揭過,之後便提到廣納賢才,決定加恩科,朝堂上沉悶的氣氛這才漸漸緩和過來。
下了朝,賀翎屁股還沒做熱,就有人前來求見,忙對蕭珞道:“長珩,你現在懷有身孕,坐了半晌必定累了,趕緊去歇會兒。”
蕭珞笑了笑:“好。”
賀翎坐下,衝內侍頷首示意,沒多久就見幾人走了進來,擡眼一看,都是賀家宗親,頓時明白了他們的來意。
幾人以賀翎的仲父賀奉勻爲首,上前行了跪拜禮,又讓賀翎離座親自扶起來,頓時覺得老懷大慰,先是旁敲側擊了幾番,見賀翎面露不悅,連忙切入正題:“陛下,臣以爲,皇后議政實爲不妥,他是前朝皇子,如今朝中又有不少前朝遺老……即便皇后沒有那心思,可不代表底下的人不動歪念,也說不準皇后將來會不會動心思……如今的江山是賀家辛辛苦苦打下來的,萬一又落入蕭氏之手,那不就給了他復辟的機會?枕邊人不可不防啊!”
賀翎心中不悅,面上卻是微微一笑:“各位叔伯的憂慮,朕明白,不過皇后是什麼人,朕瞭解,此事實爲多慮。更何況皇后在前朝的心腹,早就到西北歸順我賀家了,如今朝中的所謂遺老,原本就與他並不親厚,皇后又怎麼會糊塗到被他們利用?”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另一邊的叔父也神色憂慮地開了口,“陛下,四皇子的前例擺在那兒呢,四皇子與您血脈相連都有不臣之心,更何況是皇后?”
賀翎沉下臉來,冷冷道:“皇后手中並無實權,更無孃家人在朝中任職,各位叔伯的擔心實屬多餘。更何況,今日賀家坐擁江山,皇后功不可沒,你們就這麼對待有功之臣的?”
“陛下您可不能糊塗啊,您看今日皇后在朝堂上未置一詞,顯然是早有攝政之心,若陛下今日不防着他,將來萬一釀成大禍,追悔莫及……”
賀翎將手中的摺子摔在案頭,陰沉着臉看向他們,冷笑一聲:“諸位叔伯,朕敬你們是長輩,纔不與你們計較這些挑撥之言。賀家鎮守西北時,你們在做什麼?賀家攻城略地時,你們又在做什麼?朕唯纔是任,不想埋沒了皇后的才能,反倒是諸位叔伯,應當將功夫用在社稷上,而不是動這些心思。皇后是什麼心,朕比你們清楚!”
這些叔伯畢竟是長輩,本以爲他不會翻臉,沒想到他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當即面色發白。
“還有什麼別的事?”
“沒……沒有了……”幾位叔伯寸功未立,讓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只好知趣地退下。
賀翎待他們走了,站起身,去了蕭珞那裡,見他在書案前提筆疾書,心情頓時明媚起來:“長珩,在做什麼?怎麼不去歇着?”
蕭珞擡眼朝他輕輕一笑,擱了筆,拿着手中的摺子朝他走過來。
賀翎不悅地攔住他即將行禮的動作,攬着他後頸在他脣上咬了一口以示懲罰,這才接過他手中的摺子,看過之後漸漸斂了笑容,再看向他時,目光變得極爲深沉:“長珩,你……”
蕭珞從善如流,便不再與他多禮,揮揮手將旁邊的內侍宮女屏退,這才低聲開口:“雲戟,這裡面列出來的,都是我曾在京中做過調查的,哪些人哪些派系,哪些根基與軟肋,都列在上面了。雖然知道你現在不打算動他們,但早晚用得上,先記着,平日裡也好注意些。”
賀翎拿着摺子的手指攥緊,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幽深如潭。
蕭珞迎着他的目光,彎起脣角:“今後有你煩的,我不過是替你稍稍分憂罷了。”
賀翎將他攬緊,想到腹中的孩子又連忙鬆了鬆,最後實在抵不住心中想要親近的念頭,攬着他的腰,在他臉上落下一連串細碎的親吻,聽着他愈發粗重的呼吸才堪堪停住,最後抵着他額頭,啞聲道:“長珩,你讓我說什麼好?”
蕭珞擡手在他下巴上捏了捏,低低笑了一聲:“你這是做什麼?又不是什麼大事。這些人早日除去的好,免得將來出亂子。”
“我也正有此意。”賀翎點點頭,“只不過如今外亂未平,朝中不易有大的變動,一切都要等平息戰亂再說,不過這名冊倒真是幫了我不少忙,明日就可以着手蒐集他們的罪證了,用不了忍耐太久。”
“嗯。”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他們沒有罪證,賀翎也會想盡辦法將這些人剔除,蕭珞並不覺得自己幫了多大的忙。不過賀翎在朝臣面前屢屢維護他,他這麼做倒更像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賀翎又湊到他耳側親了親,這才走到一旁將摺子收好,走過來執起他的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摸,滿足地笑了笑:“去看看錚兒。
作者有話要說:想要看新帝一登基就大殺四方的妹子切勿抱太大期望,畢竟不是金手指爽文。皇帝不是想懲治誰就能懲治誰的,也要有合適的時機和罪名。爲所欲爲僅憑朝堂上一兩句反對之聲就定罪的是昏君。
琉璃想過了,前世番外就不寫了,總之是個悲劇,寫出來讀者看得堵心,作者被罵也堵心。就不再給大家添堵了,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