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面闊九間,進深三間,中間開門,有東西暖閣。
本來應該明亮的房間,卻只有幾點若有若無的燈火,若是有一點微光,皇帝便睡不着覺,於是外頭的火也壓得厲害,初二並沒有月亮的出現,更何況這樣的雨夜。
一應擺飾,自先後去後便沒有動過,只有幾個細心幹練的宮女,每日清掃料理,偌大一座坤寧宮,卻似乎已經被有志一同的被宮裡人遺忘了。
直到這幾個月來皇帝住在坤寧宮,又收拾了一番,添了不少東西,不過皇帝吩咐了不要妄動,大體卻還保持着舊日的樣子。
雖然已經進了春天,但是天氣中卻還帶着幾分寒意,於是坤寧宮裡,還燒着火坑,暖意濃濃中,卻因爲聞人德純推開攻宮門,帶來了一身攜雨帶風的冷意。
頓時沖淡了靜謐氣氛裡香料被焚燒後的淡淡花香。
暖閣裡的炕上擺着一張桃花式的小几,小几正中的一個汝窯花囊裡插着一支明豔纖媚的桃花,那地方是一睜眼都能看到了。
聞人德純對於坤寧宮的記憶很少,卻記得同樣的一個雨夜。
還年幼的他被母親抱在懷裡,站在檐下,焦灼的等待着宮裡的消息,清晨的陽光柔和溫暖,卻射不進那死氣沉沉的宮殿。
他還記得母親聽到皇后薨了消息時候臉上的悲慼表情和卻因爲狂喜而無意中深深陷入自己掌心掐的他大哭起來的指尖。
他的臉上已經換上了悲慼的表情,指尖卻因爲狂喜而陷入了掌心。
聞人嘉和睜開眼睛的第一眼是看見了那一瓶桃花,過了一會,纔看見了一旁不應該在這裡的青年。
伺候了他很久的吳公公在一旁,小聲道;“萬歲剛入睡不久,七皇子……”他忽然閉了嘴。
皇帝的口諭,是他親自傳的。
門外的侍衛甚至都沒有通傳一聲,他雖然已經老了,耳目沒有以前那麼靈敏了,但是認真的還是能聽出雨聲中隱隱約約,還有別的聲音,空氣中淡淡的花香外,也有着一股聞人德純帶來的淡淡血腥。
這足夠讓經歷了很多風雨的吳公公猜到什麼,但是他寧願自己沒有猜到,他打了個哆嗦,老邁的眼睛看了一眼聞人德純,然後垂了下去。
他的臉上閃過複雜的神情,就聽見聞人嘉和一陣咳嗽。
吳公公急忙轉過身來,拿了帕子和水盆伺候聞人嘉和。
這種時候,聞人嘉和的身邊也只有他一個人。
聞人嘉和擺了擺手。
聞人德純看着自己的父親,他的確是老了,舊日的威嚴都化爲了眉角眼梢的皺紋,連頭髮都白成了枯草一樣,毫無光澤和生氣,隨意的披散在身上,那個高大威武的男人,曾經在他心裡不能仰望的男人,如今也被病痛折磨的虛弱至極,除了一雙眼睛還有一點生機,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他的手指更加掐進了掌心,臉上悲慼更重,撲了上去;“父皇!兒臣來遲了!”
聞人嘉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偏頭想了想,看着一臉悲慼的男人,就聽他哽哽咽咽的說道;“兒臣自從知道父皇重病後,十分悲痛,每日只盼能爲父皇消憂解難,****吃齋唸佛,只盼佛祖能看在兒臣一片孝心的份上,莫讓兒臣做了沒爹的孩子,成了沒根的浮萍。”
他哭的厲害,後面傳來一聲咳嗽。
聞人嘉和擡起眼睛,就看見黑暗裡緩步走出一個紫色官服的男人,他年紀已經不輕了,然而輪廓還能依稀看見年輕時候清秀的樣子,一雙眼睛卻帶着鋒銳,必然是個美少年。
他花費了一點氣力纔想起來,這個那人是麗妃蕭靈雲的哥哥蕭凌風。
蕭凌風看了一眼聞人嘉和,然後對聞人德純道;“事不宜遲,還是廢話少說纔是。”
聞人嘉和靜靜的看着聞人德純擦了把眼淚,在暗淡的燭火下閃爍出某種奇異的光澤,慢慢的道;“你要做什麼。”
“兒臣……”被聞人嘉和那樣的目光看着,聞人德純鼓了鼓勇氣,眼中掠過一絲決絕,無論如何,既然到了這種地步,就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蕭凌風掃了一眼聞人德純,眼中掠過一絲失望,滿臉倨傲的開口:“皇上被七皇子所迷惑,幽居在此,德純一片純孝之心,還請皇上成全。”
說着便從袖中取出一道聖旨,“請皇上下旨,令德純奉旨處理那忤逆不孝,膽大妄爲的聞人樂節。”
聞人嘉和掃了面前鋪開的聖旨一眼,頭一句便是朕繼位二十有九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頓時有片刻出神,原來已經二十九年了,但是有那麼多想做的事情都還沒來得及做,雖然這些年來輕徭役薄,讓人民休養生息。
他似乎還能想起登位不久,國庫空虛,皇后和德妃私下商量,站在他面前輕淺微笑,表示後宮率先縮減用度。
一晃眼,皇后也去了十九年了。
今三皇子人品貴重,甚肖朕躬……
他倒是慢慢的看了下去,卻偏頭看了一眼蕭凌風,淡淡的道;“我本來以爲你還算一個聰明人,卻沒有想到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蕭凌風捂住嘴咳嗽兩聲,“遊氏死了,德妃也死了,這後宮皇后的位置,本來應該是我妹妹的,但是你卻狠得下心,讓雲兒鬱鬱而終。”
聞人嘉和淡淡的看了一眼蕭凌風;“哪又如何?”又偏頭看了一眼聞人德純:“你呢,爲什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聞人德純看向聞人嘉和的眼睛紅了幾分;“父皇,是你逼我的!”
“哦?”聞人嘉和有些疲倦的動了動,吳公公急忙拿起靠枕墊在他身後。
“除了那個女人的兒子,你根本沒有考慮過別人吧!”聞人德純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暴虐;“當年也是爲了給聞人天儀鋪路,纔將白蒹葭嫁給了凌絕塵那個小雜種吧!”
聞人嘉和眯了眯眼睛;“白蒹葭不適合你,而且……”他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聞人德純:“爲什麼那麼多年的事情,你居然還在記恨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