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蒹葭頓了頓,又低聲道;“看盡了這不知道多少琉璃相思葉,才知道我過去實在是太孩子氣了一些。這一枕夢情殤,實在是……”她嘆了口氣,卻忽然婉然一笑,道;“我只是有些心疼那故事裡的人罷了。”
天樞卻忽然笑道;“你心疼別人,又讓心疼你的人心疼了。”
白蒹葭臉皮薄,當下臉上微紅,月老咳嗽兩聲,道;“有話快說,這彎來繞去的,不成樣子。”
天樞瞥了月老一眼,笑道;“唉,在下倒是忘了,月老最嫌麻煩了。”他低頭看了一眼白蒹葭,嘴邊卻泛起一絲笑意。
月老看了他一眼,卻忽然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你過來。”
白蒹葭心中隱約猜到了兩分,當下點了點頭,剛起身走兩步,就聽月老道;“把你的杯子也拿過來。”
那是一個小巧的碧玉杯,上面卻有着自然的花紋,看上去倒是好像是氤氳的煙霧一般。
白蒹葭拿了酒杯走到月老面前,卻見他臉色微沉,伸手倒了一杯月桂酒遞給了白蒹葭。
白蒹葭想了想,便將酒杯接了過來一飲而盡。
這月桂酒對她來說,酒味並不濃重,也算不上烈酒,倒是喝的十分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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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她喝完一杯,就看着月老又將手伸了出來,倒是不由微微一怔。
就如月老所說,這月桂酒畢竟是仙家之物,他一直頗爲剋制給的不多——如果給的多了,對現在是魂體的白蒹葭反而不好,往往都要隔上一段時間,纔會給白蒹葭一點。
這樣的事情,卻是從未有過的。
心中雖然有着疑惑,但是白蒹葭卻仍然柔順的將手裡的杯子遞了過去。
月老很快就又倒滿了一杯酒遞了過來。
白蒹葭接了過來,一飲而盡。
看了月老一眼,又默默的將酒杯遞了過去。
等白蒹葭喝下第三杯酒的時候,月老總算是擺了擺手,道;“小姑娘,你走吧。”
白蒹葭看他滿臉沉靜,卻不由想起這段時間的種種,雖然月老的確很忙的,但是這段時間對她來說也是頗爲照顧。
她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那青衣侍女和那小小的桌案書櫃。
雖然和月老並沒有太多的話語,但是卻不得不說,她在這裡過的如此自在安好,月老那些看似隨意的舉動是卻是極爲重要的。
三杯酒……
白蒹葭卻忽然想起了馮延巳的《長命女》。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在某些時候,三杯酒,也何嘗不是一種送別的意思。
在月老這裡,長命女的三杯酒,又何嘗不是月老所掌控的天長地久歲歲長相見呢。
白蒹葭抿了抿脣,只覺得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最後只是斂袂作禮,淺笑道;“這段日子多蒙月老照顧了,只是日後月老還是小心破軍纔是。”
她這話說的有幾分難得的俏皮,倒是逗得月老微微一笑,揮了揮手道;“那小子還敢再來,落在老頭子的手裡,非讓他知道厲害不可,好啦好啦,你快走吧,老頭子還有的是事情要忙呢。”
他卻忽然微笑起來,揮了揮手,一派灑脫的樣子。
白蒹葭微微一笑,偏頭看了天樞一眼,卻見他神情平淡,嘴角卻帶着一絲玩味的笑意,看着白蒹葭轉過頭來,卻笑道;“這月老親傾的三杯月桂酒,就足夠你受用無窮了。”
白蒹葭雖然不明白天樞所說的受用無窮是什麼意思,卻只是淺淺一笑,並不多問,就看着天樞從袖子裡掏出一盞燈籠來。
一支纖巧的竹枝爲杆,下面說是燈籠,實際上卻墜着一朵幽曇花。
幽曇花跟彼岸花一樣,是生長在陰曹地府的花朵,只是彼岸花是生長在黃泉路的兩邊,花不見葉,也不見花。
而幽曇花卻是生在十八層地獄的最深處,鮮血與怨恨侵染的地方,卻開出一朵最純潔無粹的花朵來。
形似蓮花,色如白玉,葉似綠翡,周身圍繞着九點螢火,通體似有微光,可做養魂引路之用。
這幽曇花千年才能孕育出一朵,而這一朵幽曇花,則是轉瞬凋零。
也只有特別的小鬼仙,才能採摘下這幽曇花,將它製成引魂所用的燈籠。
但是即便如此,這個世界上的幽曇花燈,也不過寥寥幾盞,而大部分都留在引魂鬼仙的手上。
天樞輕聲道;“請隨我來。”
白蒹葭點了點頭,她腳步輕盈,漸漸離了那相思樹的世界,月老看着她的背影,卻嘖了兩聲,又看了一眼那滿滿的書櫃,卻又搖了搖頭,慢慢站了起來,走到書櫃旁邊,手指劃過那些書卷——這丫頭雖然走了,但是的確留下了不少東西。
這麼多年下來,因緣際會下月老也見過不少人,但是卻從來沒有一個少女,能夠做到白蒹葭的靜謐溫和。
他想了想,伸手將桌上的最後一本書翻開——也許換一個角度來看,那些故事也有着自己的意思。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大概是月老那個世界的最後一抹月光從自己眼前消失的時候吧。
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就跟她剛剛睜開眼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一樣,不過如今的一片漆黑裡,卻有着一點微光。
這微光……是幽曇花燈的燈光。
只要跟着它走下去,便能回到自己所想要回到的地方。
大概是因爲已經分開的太久了,所以反而沒有了近鄉情怯這種東西——心中倒是坦然的,既然沒有近鄉情怯,也沒有激動難忍。
也許是看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反而如今只剩下平靜了。
白蒹葭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片漆黑裡,連天樞都已經忘記了。
她只是看着那一點微光,身不由己的跟着走。
無知無覺,不知不覺。
似乎一切都已經忘記,只是跟隨着那一點微光。
似乎便是會這樣……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一點微光卻終於停住了,她卻仍然飄飄忽忽的跟了上去。
天樞偏頭看了一眼白衣飄飄的女子,他手中的幽曇花燈,卻仍然閃爍着若有若無的微光。
只是少年的眉目掩在黑暗裡,聲音卻是柔和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