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曾記得前世有一句話: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般殘酷。
這二人與她無冤無仇,卻想要取她性命,就是她的敵人,將這二人推入魔口,她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那個魔修並未先去理那二人,而是直視赤水,之前平和的態度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陰沉,“丫頭,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除非你一輩子待在靈臺內不出來,不然,你出來之日,就是你的死期。”他聲音狠厲,帶着一股肅殺之氣。
赤水幽深的眸子對上他的視線,平靜而堅定,似乎無人可以動搖。
那個魔修重重哼了一聲,正欲帶着那二人離開,忽地,原本傷勢極重的東陵益武身體奮力一掙,周身靈光溢出,眨眼間消失在原處。
他這一舉動,不只讓那個魔修驚了一下,便是一旁的東陵千友也是目瞪口呆。
赤水扯了扯嘴角,沒有理會走至她身旁的黑雲靖祺二人,滿眼諷笑,這是一個靠山山倒的世界,唯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對象永遠只有自己一個。
東陵千友率先在危機來臨時拋棄了東陵益武,而東陵益武又留了一手,在最後關頭獨自逃掉,可惜……
赤水掃過下方廣闊的密林,可惜在這裡面,他就猶如甕中之鱉,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
她目送那個魔修拘着東陵千友離去,心裡大大出了一口惡氣。
此時,靈臺吸收了赤水的靈力,已經開始運作,她探出神識,可以明顯感覺到這方圓近一公里的靈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籠罩,以每息約半丈的度往高空中升去。
直到這時,她才感覺到有些疲憊,身形也有幾分沉重,料是因爲之前太過於緊張,又被耗盡了靈力的緣故。
她正欲坐下,忽地睜大眼,“咦?”
怎麼周圍的靈氣一下充沛了很多,她轉頭看向身後,整個靈臺除了中間那塊黑色晶體仍靜靜懸停外,一覽無遺。因爲雷珠的緣故,地皮全都被掀起,灰黑一片,別說樹木,連顆小草都找不到,從那些土壤裡,還隱隱有着魔氣滲出。
不是這裡,赤水將神識往靈臺外探去。
“啊——”赤水驚呼出聲,“靈泉?”
黑雲靖祺二人神色一動,也往下一探,竟是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滿臉震驚之色。
就見靈臺正下方,升靈臺所引起的灰霧漸漸淡去,露出了一個大坑,那大坑極是規則,與靈臺的形狀剛剛契合,而在那個大坑接近底部的位置,多出了一個約有嬰兒手臂粗的泉眼,那泉眼裡噴薄而出的靈泉,已是將大坑的底部填沒。
黑雲靖祺感應到那靈泉所蘊含的靈力,臉色變得更加複雜。
而赤水此時,已是反應過來,趁着靈臺還未完全升到高空,唰唰數下,將數方陣石一一往下方拍去。
那數方陣石本身的重力再加上赤水的作用力,幾乎是直接陷入大坑邊上的泥土中。
很快,法陣就開始運作,那個大坑就似被人用土填平了一般,恢復了靈臺升騰之前的模樣。
赤水見黑雲靖祺二人望來,抹了一下額際的汗水,露出一絲苦笑。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難道是上神因爲這個破靈臺而給她的補償?赤水一點開心的跡象都沒有。
以現在他們三人的處境,有那個魔修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們根本無法踏出靈臺一步,更何況是得到那泓靈泉。
因此,她纔會在還來得及時將那靈泉用法陣掩藏,也不過是打着能藏得了一時算一時的主意。
靈臺徐徐升空,危機也已解除,然三人盡皆沉默。
赤水走到黑色晶體旁邊,盤膝坐下,擡眼望向黑雲靖祺二人,“我們談談吧”
黑雲靖祺走到她對面,也坐下,臉色深沉,平視赤水,目光深遂,帶着一股被強制壓抑的怒火。\
這一次,赤水沒有避開他的眼神,兩相對望,卻無關風月。
黑雲靖祺眼中閃過一絲薄怒,又強自隱下,沉聲道:“你就沒什麼要解釋的?”
水瑟縮了一下,又挺起脊樑,道:“你問就是。”
黑雲靖祺定定望着赤水,良久,才深吁了口氣,待情緒平復後,方問道:“這一切,都在你的預料中,是不是?”雖他盡力了,仍可聽出其中責問的意味。水乾脆答道。
黑雲靖祺嘲諷地扯了下嘴角,“你料到了我們會追來,因而主導了這一齣戲,不只利用了我們壓制那二人,讓你成功逃脫,更是借我們之力,得到了靈臺,然後呢?讓我二人困在此處,你還想得到什麼?”
赤水垂下眼簾,她決定做下此事時,就知道瞞不過對方,可那又怎麼樣?她仍是非做不可。
至此刻,就算知道會惹怒對方,計劃仍需進行下去。
她深吸口氣,緩緩道:“我想和你們談一個交易。”
黑雲靖祺屈起一條腿,將手肘撐在膝蓋上,漫不經心地瞟了她一眼,手指隨意地揮了揮,示意赤水繼續。
赤水鼓起勇氣,道:“我可以送你們出去,但你們要答應我三個條件。”
直到此時,她纔有了和對方談條件的資格。
“哦?”黑雲靖祺怒極反笑,“哪三個條件?”
赤水心肝懼顫,仍是答道:“第一,告訴我那二人的身份以及他們找上我的原因。”她當初在客棧,知道那二人在外窺探是爲了取她性命時,她心驚膽顫了一夜,終於想明白了她當前的處境。
她之前煩惱的靈臺位置好壞或者放棄靈臺再去找塊建城令什麼的都不重要了,她要想保住她的小命,不僅僅是隻擊殺了那二人就完事,能一出手就是兩位分神後期強者,那隱藏在背後的敵人,她必須要弄明白。
她不是沒想過向黑雲家族求助,可是,她隨即又明白,她不能去,就算去了,黑雲靖祺也不會幫她,不只不會幫她,還會趁機向她索取她所掌握的信息。
她所掌握的信息,對黑雲家族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她不能因小失大。就算她說了,知道了幕後主使人又怎樣?她區區一個分神初期的下界女修,又拿什麼與對方對抗,不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因此,她絞盡腦汁,計劃了這一串行動,不過是爲了給自己謀一條出路。
她瞟了黑雲靖祺看不出表情的臉一眼,悠悠道:“其實,他們找上我的原因就是因爲靈臺吧?我的靈臺位置很好嗎?他們避過我隨意置換了建城令,竟連條生路都不給我留?”
她滿臉苦澀,話中不乏嘲諷怨怒之意。她手中的信息太少,實力太弱,不怪乎被別人欺到頭上,甚至可以隨意抹殺。
黑雲靖祺眼神有些複雜,他知道赤水的無辜和委屈,然而,她算計了他,他猜得出她是逼不得已,他可以理解,但情感上,他完全無法接受。
當他聽到赤水說沒有出路時,他就明白這不只是一個針對東陵千友二人的局,更是一個針對他的局,而他竟然還傻呼呼的一腳踏進來了,被逼與她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助她奪得靈臺,甚至爲了出去,還要在這裡跟她談條件,從未受過這種待遇的他僅是想想就覺得憋屈。
憋屈得他的心都痛了。
可他甚至連責問對方的立場都沒有,是他自己要跟着進來的,爲了她手中掌握的信息,他自然不會讓她輕易死掉,相信對方也是猜到了這一點,才制定了這一計劃。
從他最初的主動追蹤到最後的被迫跟隨,他拿什麼責問對方,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是,你的靈臺位置非常好,他們調換了你的建城令,那二人,就是他們派來殺人滅口的沒錯,可是,你憑什麼與對方抗衡?說說你的後兩個條件吧?我還有選擇的餘地麼?”
旁邊人影看着他家少主咄咄咄逼人的眼神,不由往後退至一旁。
赤水沉默了良久,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第二個條件,黑雲家族要將我的信息保密,所有我的信息,都不能從黑雲家族透露出去。”
黑雲靖祺聞言怔了一下,隨即道:“你倒是好謀算,你的實力遠遠高於同期修士,就算黑雲家族幫你掩藏了又如何?難不成你以爲對方折損了兩名分神後期強者,還能讓你逍遙地活下去?”
赤水身形一顫,也不知是被他嚇的,還是想到了其他,眼裡氤氳着一層薄霧,將她臉上的堅毅削弱,纖瘦的身形看上去竟有那麼一絲無助。
可就算是如此,她的背脊一直挺得直直的。
見她這樣,黑雲靖祺張了張口,倒將後面的一長串話硬吞了回去。
赤水眨了眨眼,趕走了眼裡的霧氣,溼漉漉的大眼對上黑雲靖祺的視線,“第三個條件,這個靈臺,黑雲家族的地圖上不能標示。”
三個條件說完,她似耗盡了力氣一般,有些虛脫。
黑雲靖祺沉默了半晌,道:“你躲避得了一時,躲避不了一世。”
赤水嘴角微勾,嘆息:“我何償不知,只是,我有得選擇嗎?”
黑雲靖祺默然,說起來,赤水所說的三個條件對於他來說,並不困難。她提得極有分寸。至少他之前猜測的比如讓黑雲家族幫她報仇或解決此事的條件,她沒有提出來。
很好,不愧是他所欣賞的人。要知道,雖然區區一個東陵家族,他並不放在眼裡。可是,這是一個家族的事情,黑雲家族不可能爲了她就將東陵家族滅門,如果他插手,這件事只會越鬧越大,最終,受害的將是她自己。
他沉吟了良久,才道:“黑雲家族尚未到隻手遮天的地步,比如這個靈臺,仙族中總有高層會得到消息的。”
她倒是真聰明,知道這裡位置特殊,若是黑雲家族的地圖標示出來,不只仙族會藉機佔據此地想扳回顏面,邪道更是會咬住她不放,就算沒有東陵家族,她也將麻煩不斷,永無寧日。
赤水想了一下,道:“我不要求能全部隱瞞下來,但至少,不能將我的信息傳進我的對頭耳朵裡。”
這是她最大的讓步,若不然,她也只有破釜沉舟,拋棄一切,浪跡天下了。
黑雲靖祺意味深長地看着她,答道:“好。”
什麼?赤水怔了一息,才反應過來,他答應了?如此簡單就答應了?她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未說呢
她眨眼,有些不解。
黑雲靖祺淡淡道:“你的條件,對於黑雲家族來說,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況且,你不就是篤定我會答應的嗎?”他頓了一下,“你的資料上記載,你初學機關術,我想,布在外圍的那機關術,不普通吧?”
他說到這裡又斜睨了赤水一眼,“我若不答應你,是不是就會一直困在這裡,與其出去與那個魔修生死搏鬥,還不一定能尋找到出路,爲何不答應你,輕鬆出去?”
赤水不自在地理了一下耳際的烏,確定對方是真的答應了,緊繃的身體輕輕放鬆,猶如打了一場戰役一般身心俱疲,她勉強笑了一下,拿出兩塊靈石來吸取靈力。
黑雲靖祺說不出心裡什麼感覺,有些憐憫,有些心酸,百味雜陳,“我現在給你講講那二人的來歷。那二人姓東陵,一人叫……”
“等等。”赤水打斷道:“東陵家族?”她見對方點頭,又問道:“東陵金熙?”
她腦海,一下劃過她當初初到聖島時,在傳經閣看到東陵金熙的情形,那時候,宗政仙座似乎很惱怒,她眼前一晃,又想起她領取建城令後在小徑上碰到東陵金熙時,她那位長輩打量自己的眼神,恍然間,她什麼都明白了。
黑雲靖祺愣了一下,沒想到赤水能一下直指重點,他點頭,“對,東陵金熙,比你早五十年突破至分神期。”他眼睛掃過周圍,“這個靈臺,本是她的。”
赤水澀然問道:“那我的靈臺,位置在哪?”
黑支靖祺道:“在軒轅仙尊旁邊。”
軒轅仙尊?赤水搖頭苦笑,那纔是真正的旁邊吧?宗政仙座所說的,這個靈臺在屈門仙尊西部,實則與寒冰城相隔十萬八千里,兩相一對比,真真是可笑。
“那早在百餘年前,東陵金熙就得到那個靈臺了吧?”她輕吸了口氣,眉宇間帶着一絲不解,“那爲何直到現在,纔派了人來,那時的我,不是更好對付嗎?”
黑雲靖祺道:“這你就要感謝宗政敏季了。”
“宗政仙座?”
黑雲靖祺點頭,“他和東陵家族的家主東陵正易是好友,東陵正易也就是東陵金熙的父親,這樣你明白嗎?”
赤水凝眉想了數息,“宗政仙座幫了我,你是指?”她想起了當初她離開聖島時,宗政仙座交給她的三樣東西:身份玉牌,語言玉簡以及凝木令。
黑雲靖祺直言道:“你能活到現在,不得不說是宗政敏季的功勞,他雖然調換了你的建城令,卻護住了你的性命,東陵正易若不是顧忌着他,早就直接殺人奪令了。”
赤水突然之間很是想笑,宗政敏季調換了她的建城令,她還必須要感謝他,這真是一個瘋狂的世界。
好吧她不是不知恩的人,宗政敏季的人情,她記在心裡。她將凝木令掏出,問道:“你知道這個嗎?”什麼仙族知道她的煉陣技術後額外的獎勵,現在的她已經不相信當時宗政敏季的言辭了。
黑雲靖祺眼睛一亮,“凝木令?”
赤水點頭,“你知道它的來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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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靖祺緩緩道來,“凝木令,正道煉陣師聯盟所出,在煉陣師聯盟裡購買材料可以享受八折優惠,共有二十塊,分別落入當時世界上頂級的煉陣宗師手中,數萬年傳承下來,有些已經失傳,有些則落入大家族手裡。”
赤水若有所思,“這是宗政仙座交給我的。”
黑雲靖祺想了想,不確定地道:“或許,這是他給你的補償。”他見赤水沒有回答,雙手一攤,“你看,你的仇家我告訴你了,至於第二第三個條件,我也答應了,你現在總得說說,你打算怎麼送我們出去吧?”
赤水疑惑道:“這還用說嗎?我直接就可以用傳送陣將你們送回去。”
“什麼?”黑雲靖祺呼出聲,差點沒有跳起來,旁邊人影也同時看過來,四道灼熱的目光盯得赤水心裡不停打突。
“有什麼不對嗎?”
“你有遠距離傳送陣?”黑雲靖祺雖然力持鎮定,語氣仍帶着一絲急切。
赤水心思電轉,“一鳴大師送給我的幾套法陣中有一套,怎麼了?”
黑雲靖祺眼睛極其複雜,“一鳴大師究竟是你什麼人?”
赤水眨巴着眼,“我說了,一面之緣啊”
黑雲靖祺正色道:“以後,不要將你和一鳴大師的關係輕易說與別人知曉。”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可能不知,雖然此界短距離傳送陣早已普及,但遠距離傳送陣的煉陣材料則被管制得很嚴,因爲各種原因,現在會煉製遠距離傳送陣的煉陣師更是稀少。你若不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最好不要將此事泄露出去。”
赤水這才恍然,難怪之前她一直買不到遠距離傳送陣的材料,原來,都被管制起來了嗎?
她指環裡的遠距離傳送陣,還是她用以前下界時收集的材料煉的。她的頭一下大了數倍,麻煩真是接踵而來,以她現在的處境,實在不能再經受一點折騰了。
想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她鄭重道:“我明白了,我絕不會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