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遲了。”
赤水面容沉靜,徐徐說來,卻是猶如一把重錘,將近乎瘋狂的東陵千友敲醒,讓他僵站在原地,口微張,久久說不出話來。
是的,對方說得沒錯,他若是在他們布好法陣之前趕到,還有一拼之力,而現在嘛,他還沒有到要到跟他們魚死網破的地步,畢竟他們都身在此局中。
濃稠的黑霧一浪接着一浪,猶如死亡的氣息,一步步逼近,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從沒有這麼清醒的認識到,這是一個局,是那個女子精心設計的一個局。
他看着被法陣護住的三人,又想到還在後面的東陵益武,咬了咬牙,不甘地往後飛遁而去。
“他走了。”黑雲靖祺道,別人或許不清楚,他站在赤水旁邊,卻是明白剛纔她呼吸的細微變化。
果然還是忌憚那顆雷珠吧?
赤水身形微鬆,頓了頓,又緩緩道:“他還會再回來的……”聲音拖得有些長,帶着未盡之意。
黑雲靖祺自然明白,下一次,恐怕不只他一人過來。他倒是沒有赤水那麼緊張,雖然那顆雷珠威力非凡,可雷珠的戰術是出奇制勝,東陵千友在失去理智之下正大光明地拿出來,卻是落了下乘。
他瞥了已經重新閉上雙目的赤水一眼,復望向遠方,在那裡,隱約傳來打鬥聲。
沒有什麼能止住時間的腳步,隨着那裡漸漸沉寂,空氣變得更加壓抑。
不多時,在三人意料之中,東陵千友再次出來在衆人面前。只不過,這一次,他手上還扶着一個東陵益武。
因爲黑霧的阻擋,雖然看不出東陵益武究竟哪裡受了傷,但到了已無法站立的地步,想來是很嚴重的。
不過赤水三人未來得及細問,因爲,在他們旁邊,一團巨大的濃霧陡然出現。
那團濃霧,比起周圍瀰漫的黑霧更濃更稠,似是快到了液體狀,之前,向赤水伸去的那枯如木柴的手就出自此團濃霧中。
東陵千友幾乎在那團結濃霧出現的一瞬間,就指着赤水尖聲道:“就是那個女修,她就是靈臺的主人。”
法陣裡的赤水立即就感到一道神識將她從上而下掃過。
她沒有迴避,站起身,明亮雙眼直直望向那團濃霧,似乎已確定了對方所在。
數息後,那團濃霧裡傳來桀桀怪笑聲,不顧衆人的困惑,越笑越大聲。
東陵千友扶着東陵益武不着痕跡地往後退出了好幾步,與那團濃霧保持距離。
赤水細眉微微皺起,就聽那團濃霧裡的怪笑聲終於停住,一個粗戛的聲音傳出,“哈哈,原來是個女娃,難怪難怪”
“有何怪處?”赤水直接問道。
沒人回答,空氣凝滯,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
就在赤水以爲對方不會回答時,那團迷霧裡的人忽地重哼一聲,道:“倒還有些膽識。”
赤水眼角抽了抽,她有沒有膽識貌似不需要他來評價。
那團濃霧似是又將她打量了一番,“女娃,老夫問你,你爲何這麼久纔來?”
赤水愕然,不知如何回答,久嗎?她怎麼沒覺得,她可是得了建城令就往此地趕來了。
那團濃霧似是有些怨怒,“自這靈臺生出之日起,老夫已在此等了一百六十餘年了,你既然已經放棄,爲何現在又來?”
旁邊的黑雲靖祺等人在聽到“一百六十餘年”時眼皮都是一跳,而赤水則有些許的茫然,似乎沒聽懂對方說了什麼。
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眼波輕掃,瞬間就將衆人異樣的臉色納入眼底,她心裡一口氣哽住,用盡了力氣纔將之壓下,悠悠道:“在下一個下界女修,好不容易渡劫成功,休養了十年,得了建城令就往這裡趕來,倒是讓這位道友久等了。”
那“十年”兩個字,幾乎是從她的齒間蹦出來 此時,她的怨氣比起那團濃霧,不知大了多少倍。
黑雲靖祺二人同時避開赤水的目光,望天,不知該如何解釋。
東陵千友臉上則有着一絲幸災樂禍,想到東陵金熙那個位置極佳的靈臺,似乎心裡的怨恨也得到了宣泄一般,不過他隨即又想到正因爲如此,他們才陷入了現在的困境,臉色又陰沉下來,心裡生出一種更大的怨怒,是對家族的,是對東陵金熙的。
場面再度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那團濃霧裡一陣“咯咯”笑聲傳出,不多時,那笑聲就已變成了震天狂笑,“下界女修,哈哈哈哈……”
那笑聲如雷,震耳欲聾,赤水皺眉看着那團濃霧隨着那笑聲頻頻震顫,心裡濤天怒氣,翻騰不休,卻找不到出氣口,憋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憑什麼?沒有做錯任何事,對此一無所知的她,身爲受害者的她,還要站在這裡接受一個無關人士的嘲笑。
她捏着靈石的雙手不自覺握緊,連靈石邊角刺入了掌肉中,都沒有感覺。
“哈哈哈……,這就是仙族,自詡正道的仙族,哈哈……”
赤水瞪着那團頻頻顫動的濃霧,似乎裡面的人影正在邊笑邊拍大腿般,可惜,此時的她一點也沒有想笑的心情。
可是,那笑聲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聲聲大笑,震得她的意識都開始迷糊起來。
她陡地一驚,往黑雲靖祺看去,見他也是眉頭緊皺,似也有些不適。
她遂望向那團濃霧,忽地也開始跟着大笑起來。
“哈哈哈……”
“哈哈,哈……”
一個聲音粗獷,笑得狂放,音域極廣,一個聲音清脆,笑得無所顧忌,卻似高高飄蕩在空中,兩相合在一起,猶如男女合唱一般,極是怪異,又甚是和諧。
黑雲靖祺詭異地看着笑得前仰後合,眼角還有可疑水珠的赤水,臉色有些複雜。
如果說剛開始赤水還有兩分作態的話,沒多久她就杯具地現,笑也是有慣性的,她假笑變成真笑,而且,停不下來了。
不只如此,明明都笑出了淚珠,她居然還覺得有幾分暢快,似乎將之前的憋悶全都通過這種方式泄出來了一般。
哪知,那團濃霧裡的笑聲卻是戛然而止,空氣中,一時只剩下赤水的笑聲在飄蕩。當然,沒人捧場,赤水沒堅持多久就歇了下來。
“丫頭,你笑啥?”那團黑霧問道,帶着一點好奇。
赤水擡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淚,道:“笑天下可笑之人。”
此句一出,周圍再度陷入了沉默中。
黑雲靖祺二人都有些尷尬,而東陵千友則有些羞惱,還帶着一絲悔恨,早知如此,在族長找上他之時,他就該找藉口推託了此事,只是他當初一聽說是一個剛渡過雷劫的下界女修,因而有幾分鄙夷,不過舉手之勞的事情,他當時還因族長另派了東陵益武與他一起而惱怒,認爲這是侮辱了他,哪知道這女修實力就可抵一個分神後期修士不說,心計還了得,善於利用周圍一切資源,他現在身陷困境,已是悔之晚矣
良久,那團濃霧裡纔再度出聲,“丫頭,你倒有點意思。”
赤水扯了扯嘴角,算是迴應。
“不過……”那團濃霧沉吟了一下,聲音一變,狠厲道:“你若離開,老夫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但你若想要這個靈臺,卻是妄想。”
他話剛落,周圍一陣咆哮聲響起,似響應他的話一般,那些之前退下的低階魔物,又往裡逼近,將衆人團團圍住。
赤水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可我只有這一塊建城令呢”
那團濃霧嗤笑一聲,“這有什麼,以你的實力,想要再得到一塊比這位置更好的建城令,應該不難。”
赤水有些無語,她能爲對方的高看而高興嗎?還是爲他嘲諷的語氣而氣怒。
“更何況,這塊地域已全部被魔化,就算你拿到了這個靈臺,不能用,有也等於沒有,丫頭,老夫說得可對?”
赤水歪着頭,“既然如此,道友讓在下得了這個靈臺又如何,反正在下也沒法改變此地,也沒有人族敢進駐入內……”
“不可能”那團濃霧打斷道:“這片地域,你就別想了,就算老夫今日放過你,別人也不會讓你活着。”說到這裡,他似也有些不可思議,“你就真的不怕?”
“唉”赤水輕嘆了一口氣,悠悠道:“在下倒是怕的。”她話峰一轉,“可是,在下真沒有其他選擇。”
那團濃霧聞言,似乎覺得被耍了,桀桀怪笑了兩聲,道:“老夫本來看你這丫頭有點意思,好心放你一條生路,你既然不領情,就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道友錯矣”赤水滿臉無奈,“道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其一,道友也看到了,溼地外圍已被堵住,根本沒有路出去。其二,你覺得你放在下走,他們就會放在下離開嗎?”
她說罷,目光瞥過東陵千友等人。
東陵千友二人聽到無路可出去時,滿臉震驚,臉色異常的蒼白。赤水的話,無疑是直接給他們宣判了死刑。
此路被封,別外三面均有比他們修爲高很多的邪道強者坐鎮,是萬萬不過去的,他們等於是被困於死地,再無路可逃。
而黑雲靖祺二人臉色則是大變,相互對視了一眼,又看赤水鎮定如初,才慢慢恢復正常。
黑雲靖祺篤定赤水必有後路,他們對於赤水來說是助力,將他們致之死地,對於赤水來說,並沒有好處,況且,他們若有事,黑雲家族必然不會放過她。
不提場中衆人心思千迴百轉,便是那團濃霧,都似是被赤水的話震住了,一時沒有再出聲。
又過了很久,那團濃霧才哈哈笑道:“丫頭,你真是個趣人,若不是你的身份,老夫倒願意與你一交。”
赤水道:“身份真有那麼重要麼?若道友不棄,在下倒是願與道友結交的。”話語中倒頗有幾分打蛇隨棍上的味道。
那團濃霧似是一怔,兩息後又大笑道:“倒是老夫俗了,只是不知丫頭現在打算如何做?”
“在下要靈臺。”赤水甚是直接。
“不行。”或許是因爲之前的鋪墊,那團濃霧也很直接,只是語氣沒有那麼強硬,倒有幾分商量的味道。
黑雲靖祺抽了抽嘴角,不知事情怎麼越來越往詭異的方向展了。
“那你說怎麼辦?”赤水將問題丟給對方。
“額……”那團濃霧頓了一下,似乎也沒想到好的辦法。
赤水又道:“我要靈臺,和下面方圓千里內的區域,餘下的地盤歸你們。”這就是討價還價了,想到那廣闊的區域就被她割地賠款了,她臉上倒流露出一絲肉痛的神情。
那團濃霧猛地劇顫,將周圍的濃霧一收,露出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男性魔修,那魔修一身黑衣,略顯粗獷的臉上正掛着哭笑不得的表情。
赤水挑了挑眉,等着對方回答。
那魔修也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詭異,他是怎麼和這丫頭談到這裡的?他搖搖頭,“這不是地域的問題。”這是他們魔族的地盤,她在這裡插一腳算什麼事?
赤水點頭嚴肅道:“我知道,這是身份的問題。”
那男子見狀倒有點啞口無言的滋味。
赤水又道:“既然如此,我們手下見真章,如何?”
那男子失笑,“你都將後路封了,你認爲以你們的修爲,還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赤水緩緩道:“我不用逃出你的手掌心,這不是有靈臺嗎?我只須啓動靈臺便可。”她說着,側身輕輕撫過那塊黑色晶體的表面,冰涼的觸感,讓她的頭腦徹底的清醒。
那男子臉色驀地一沉,嗤笑道:“你就算啓動了靈臺又如何?在這片地域,成功啓動了靈臺的正道修士不只你一個。”
話語中不乏威脅之意。
赤水哂笑,“既然如此,道友又何必擔心?”
那男子皺着眉,直看着赤水的眼睛,看出她的認真,他似是想通了什麼,驀地大笑起來,威壓往外釋放,一股肅殺之氣襲向赤水幾人。
赤水與黑雲靖祺對視一眼,極默契地身形同時移動,就見黑雲靖祺一下移至赤水前方,陣盤上流光溢彩,迅將三人隱沒。
而赤水則敏捷地將建城令往那塊晶體上一按,手掌順勢貼在晶體上,將體內的靈力源源不斷往裡輸去。
就見那塊晶體開始震顫,整個地面也跟着抖動起來。而黑雲靖祺二人則分別護在她左右,防備地注意着四周。
就聽那個魔修怒吼一聲“找死”隨即一股強大的力道撞擊在防禦屏障上,引得裡面的空氣都頻頻顫動。
而東陵千友二人,早在情況不對的瞬間,就往外圍逃去。
那魔修僅是看了一眼,便將注意力集中在被法陣掩住的三人身上。就見他衣袖一揚,周圍的低階魔物蜂擁上前,將整個屏障擠得密密實實,陣陣強勁有力的攻擊落在屏障上,撞擊聲,咆哮聲,怒吼聲,交集在一起,震響天際。
而就在此時,黑霧中,一顆雷珠飛竄而至,幾乎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地落入那堆低階魔物中。
赤水在那顆雷珠撞至屏障的一瞬間,急呼出聲,“危險”隨即她手一用力,將那塊約有一人高寬的黑色晶體轉一個方向,背對着雷珠的位置,將黑雲靖祺二人拉至身後。
“轟——”一聲巨響,雷珠陡然炸開,猶如星河倒卷,其內蘊含的威能往四周擴散而去,帶着吞噬毀滅一切的力道,周圍的低階魔物基本來不及反應就被吞噬,法陣的屏障應聲而碎,高大樹林盡皆被絞碎成碎沫。
那個魔修在雷珠爆炸的瞬間便應聲而退,其度,快如閃電,任那股威能排山倒海,與他卻始終隔了約一丈的距離。
而赤水等人,因爲法陣屏障被擋了一部分力道,又有那黑色晶體遮擋,倒沒有受什麼傷,只是法陣已毀,他們徹底暴露了身影。
黑雲靖祺二人對視了一眼,雙雙追着那股威能而去。
而赤水,則拼命將體內已蓄至七成的靈力往裡輸去,恨不得立即就輸完。
只是,那黑色晶體甚是奇異,越到後面,靈力輸入越是困難,到最後,赤水幾乎是用上了她全部的力道,她的額際悄然間滲出了一層薄汗,凝成細珠,緩緩往下。
突地,赤水的背後,出現兩道白影。
東陵千友狠毒地盯着赤水,手凝成掌,靈力聚,一個無形而巨大的掌印往赤水襲去。他早已想明白了,不管赤水之前所說是真是假,他都要拉着她陪葬,因此,他不惜捨去最後保命的雷珠,只爲爭得這個機會。
他看着巨形掌印離赤水越來越近,而她卻根本無力反抗時,臉上終於帶上了得逞的笑和算計到對方的得意。
然就在那巨形掌印襲上赤水後背前的一瞬,兩道黑影從赤水身前遁出,衣袖一捲,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那巨形掌印化去。
東陵千友見此,恍然大悟,原來之前那兩道離開的黑影都是障眼法。
他頓時後悔,竟是不顧東陵益武,獨自往外逃去。
黑雲靖祺重哼一聲,袖中烏絲遁出,往他二人席捲而去。
東陵千友此時御寶來擋,然體內的靈力告竭,哪是黑雲靖祺的對手,且烏絲非同一般,不過數個回合,就已被之團團縛住,而東陵益武根本無力反抗就束手就擒。
黑雲靖祺望向赤水,在赤水將手收回的一瞬間,將東陵千友二人往奔回的那個魔修猛力扔去。
與此同時,地動山搖,在他們周圍,方圓一里內的地面,裂縫開,隨即地面升騰而起,猶如一座倒立的山峰,緩緩往空中升去。
赤水掃過已被那個魔修制住的東陵千友二人,對上那個魔修的視線,道:“這是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