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溼地,幽深靜謐。
無數參天古木筆挺傲然,茂盛的樹葉還未完全枯黃,形成朵朵雲冠,任陽光從縫隙處直灑而下,落在漆黑的沼澤地上。
地面雜草叢生,散落着無數枯枝腐葉,時有一些灰蟻等蟲類翻覆其上。
赤水雙腳不沾地,極快越過一個小水漆潭,身形繃得有些緊。
這裡大小水潭無數,水面平靜如鏡,不見一絲波紋,便是偶爾飄忽着的幾片樹葉,也似被凝固一般靜止,潭裡漆黑如墨,看不出裡面存在何物。
她皺着眉,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勁,沼澤地她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還記得當初在黃階秘境時,也走過一片沼澤地,那裡也潛伏着無數妖獸,可是,沒有這片地域來得可怕。
是的,如果黃階秘境那片沼澤只是讓她心驚膽顫的話,這片地域就是讓她毛骨悚然。
她繞過一根高高垂下的綠藤,這綠藤的下端緊緊纏繞着一顆參天大樹,並分出無數細藤輕輕垂下,綠意盎然,看上去甚是清幽雅緻。
赤水神識掃到,後面的二人離她並不遠,他們似乎並不急於追上她,反而與她保持着一定的距離,顯然,也是察覺到林中氣氛有異。
拜她敏銳的五感所賜,其中一位身形瘦高青年的視線不時從她身上掃過,陰沉而冷冽,又帶着一絲傲然冷漠,猶如看着一隻在他腳下苦苦掙扎的螻蟻。
這樣的眼神讓赤水極不舒服,她不由加快了腳步,眼見夕陽西垂,霞光燦然,然溼地內卻漸漸黯淡下來,空氣因爲光線的緣故也似變得有幾分渾濁。
她心下微沉,身形一動,如閃電般刷刷數下,避過無數藤蔓,消失在後面兩人的視線內。
後面二人面色一變,不得不加快腳步追上來。
這片溼地很大,區區幾人,就似滴水進入大海,一旦消失了蹤影,在重重大樹和綠藤的遮掩下,想要將之再找出,談何容易。
東陵千友開始後悔,早有之前,他們就可以動手。只因他們顧忌的這片溼地還沒有現任何異常,那個女子卻是消失了蹤影。
“真是晦氣”他不由低咒一聲。
“我們怎麼辦?”東陵益武望了望周圍,小聲問道。雖然他平時只顧修煉,出門厲煉的機會較少,可並不是看不出此地的異常,因而他邊問時,忍不住往東陵千友的位置靠近了幾分。
“追上去,找到後戰決。”東陵千友小聲丟下一句,成“之”字形,避過那些的細藤,往前追去。
東陵益武見此,也跟了上去。
兩道身影如流光般在溼地裡穿梭,早已忘了此地的詭異,夕陽西沉,溼地裡一片漆黑,好在對於他們來說,並無太大的阻礙。
只是,他們到底對這裡有所忌憚,因而並未分開。
今夜註定了不平靜。
漆黑的叢林裡,因爲幾人的加入,終於有了一點生氣。
赤水仗着五感的敏銳,手裡抓着建城令,隨着上面指示的方向一路行去。
這一邊,恰恰是她靈臺無主的那一面叢林,只要一直往前走,必然會到達她的靈臺前。她倒不是真對她的靈臺有什麼執念,只是爲了更方便後面那二人找上來罷了。
三人前後在叢林裡穿梭,全然不知後面的變化,那跟在最後的小尾巴停住腳步,神識感應着前面那些大小不同的水譚裡冒了縷縷黑氣,漸漸升空,蜿蜒起伏,張牙舞爪,無聲卻端凝。
他皺着眉,急往後退至溼地邊上等候。
不多時,遠處奔來一道黑影,眨眼間就落於他身邊,他連忙行禮,“少主。”
“怎麼了?”黑雲靖祺問道。
那人影答道:“他們三人進去了,這是一片魔域。”
黑雲靖祺深吸了口氣,不敢置信道:“那他們還進去了?”
那人影遲疑了一下,道:“他們估計並未現。”
這樣的地方,僞裝得極是完美,若不是他落後了一段距離,及時現退出,恐怕已被困在裡面了。
黑雲靖祺冷凝着臉沉默了數息,搖搖頭,“不行,我得進去看看。”
“少主?”那人影極是詫異,語氣裡隱隱帶有阻止對方之意。
黑雲靖祺堅定道:“那個女修不能死。”
那人影極是不解,可從他家少主的語氣中,他知道他家少主做出這樣的決定定有原因。他不再多言,手輕輕往腰間一拍,一隻黃褐色約半寸大的細蜂飛出,帶着細細的嗡嗡聲。
那人影,掏出一個儲物袋,往那隻細蜂面前遞了一下,那隻細峰衝上去一叮,然後,便一頭扎進了溼地裡。
如果赤水看至此景,一定可以認出,這個儲物袋,正是她當初將法陣交給黑雲靖祺的那一個。
黑雲靖祺跟在那隻細蜂之後,化作一道黑影極輕鬆就避過那些黑氣,往裡行去。
那人影跟在他旁邊,大有護着他之意。
此時,外圍的縷縷黑氣,已是形成了一個巨大而緊密的網,在漆黑的夜幕下,看不真切,只是那些黑氣彎彎扭扭,層層疊疊,漸漸往叢林深入瀰漫而去。這樣的防護,就算是一隻蒼蠅,也休想逃出。
而裡面,卻並未有太大的動靜,黑雲靖祺二人因有細蜂帶路,極快就趕上了前面二人。只是,爲了不讓前面的人現,他們都隱藏了身形。
黑雲靖祺極是頭痛,本來,東陵家族這兩人的出現,對他是極爲有利的。想他高興了數日,專門在風雅樓裡等着赤水找上門。要知道,他完全可以以此事爲餌,讓赤水說出他想要的信息。
只是,赤水這一出人意料的舉動完全打破了他全部的計劃不說,還讓他爲了她口中的信息不得不進入這個危險之地,想到他就覺得憋屈。
直到此時,他纔算是徹底瞭解了赤水這個人。以前調查出來的那些情報算什麼,這分明就是一個不肯吃一點虧的女子。
他絕對相信,這個女子若是吃了虧,也絕對會牢牢記在心底,說不定在未來的某天就會連本帶利全部討回來。
這樣的人不好得罪啊,特別是在她手裡還握着某些重要信息的時候。
如果一切重來,他寧願違心派幾個弟子來保護她,無條件幫她解決掉前面這兩個麻煩,甚至可以將問題的根源都告訴她,可惜現在悔之晚矣!
他心裡翻騰不休,看向前面二人的目光就極是不善,不知這算不算是遷怒。
旁邊那個人影,將他的表情納入眼底,極是驚異,心裡卻暗自揣測,那個女子究竟是何身份,竟能牽動少主真正的情緒,要知道,他家少主一直都是漫不經心,甚少有事情能放在心上。
他正思量間,忽感背後一道勁風襲來,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心神一定。
就見一根細藤剛直如利箭,從他背後猛力刺入,頃刻就從他前胸穿出,細藤猛力扭曲攪動,看上去甚是猙獰。
他似毫無所覺,衣袖猛力一揮,一道黑芒閃出,將那根細藤一下切去,他用手抓住細藤的頂端一抽,在他胸前留下一個黑漆漆的大洞。
奇異的是,那個洞約有碗口大,卻空落落的,無一絲鮮血噴出。那人影輕輕一抖,那個洞極快消失,連他的衣衫,都沒有一點破損。
他在黑雲靖祺看過來時,帶着一絲擔憂道:“少主,這裡的生靈都醒了,情況很不妙啊”
黑雲靖祺並未說話,直接閃過前面的藤蔓,往行奔去。
那人影見暗示無效,無奈跟了上去。
再說最前面的赤水,其實早已現了叢林裡的變化,周圍似乎一下多出了無數雙眼睛,樹上的,藤蔓上的,草叢中的,水潭中的,無處不在。那些眼睛小心窺視着,觀察着,在赤水看過去時,又什麼都看不見。
她略微遲疑了一下,不知是該前進還是後退。
前方,即是她的靈臺處,可也隱藏着更大的危險。而後退,後面兩位分神後期強者,也不是她一人能應付得了的。
就算是此地,也不安全。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手指連續幾下彈出數顆陣珠,往周圍射去。那些陣珠還懸在空中時,就漸漸消失。
赤水見此,頭微點,卻是停在半空中,靜等着後面二人。
不多時,東陵千友二人就現了赤水。因爲赤水大勒勒地停在空中,他二人都不是魯莽之人,同時停下身形,警戒地望着赤水,滿臉防備之色。
赤水見此,哧笑道:“兩位道友,還未現此林的異處嗎?”
東陵千友謹慎地環顧周圍一圈,並未回答。
赤水緩緩道:“二位一路對在下緊追不捨,總該給個說法吧?”
東陵千友哈哈笑道:“你一個將死之人,還想討要說法,真真可笑。”
赤水水眸微縮,“在下自認從未惹到二位,二位卻對在下心懷殺機,就算在下要死,討要個理由,有何可笑之處?”
東陵千友笑容猛地一收,陰沉道:“沒有理由,要怪,就怪你自己太過倒黴。”
他說罷,也不管赤水的反應,廣袖一揮,一道白鏈如光梭,風馳電掣般往赤水射去。
赤水滿臉薄怒之色,卻是不敢怠慢,雙手一掐訣,二人的周圍,數道銀絲忽隱忽現,銀絲滾動,她輕輕一動,那些銀絲就往二人包圍而去。
東陵千友臉色一變,“法陣?”他手上一揮,一道符篆飛出,“呼啦!”一聲,化作一面土牆,立於他二人面前。
那土牆有近尺來厚,數丈長寬,完全阻隔了雙方的視線。也讓赤水輕鬆避開了白鏈一擊。就見那數道銀絲擊在土牆上,就深深陷入其中,只在面上留着數道深痕。
赤水目光一動,空氣中,又孕育出數道銀絲,隨着土牆上留下的痕跡,再度往裡切去。
須臾之間,那面土牆便土崩瓦解,只餘黃色光點,緩緩灑下。
東陵千友姿態悠然,將剩餘的銀絲輕鬆捲起,銀黃光芒交戰數息,雙雙隱沒。
赤水站在原地未動,東陵千友卻是極快又往周圍看了一眼,“你不過三品煉陣師,居然能凝鍊出如此奇異的法陣?”他看向赤水,目光驚異,“此地根本不適合佈陣,你是如何做到的?”
赤水輕哼了一聲,她當然知道此處沼澤,難以佈陣,正因爲如此,她纔沒有布更厲害的陣石法陣,而僅是布了一套陣珠法陣。
還記得當時她被穹目抓去對付那個姓君的魔物時,就因爲沙土的變化,而差點毀了她的法陣,她後來研究了很久,才研究出這樣一套可佈置在空氣中的法陣,這還是她第一次使用。
雖然此陣威力小了點,可在這樣的地方,對她倒有些助益。
她當下二話不說,驅起第三撥銀絲,將二人團團圍住。
東陵千友將驚異收起,卻哼道:“想憑此陣,就困住我二人,真是異想天開!”
他話未落,旁邊東陵益武身形一動,數道冰芒刺出,竟是將銀芒一下格開了數尺。而東陵千友也沒閒着,隨手一揮,他們周圍“噼裡啪啦”一陣聲響,各色靈光閃現,在四周閃現朵朵靈花。
赤水心下一沉,原來,東陵千友丟出的竟是一大把高階符篆。
這些人身份不簡單她怎麼也想不通,究竟是何時惹上了這麼一個厲害的仇家,但此時她無暇多想。
東陵千友神識放開,臉上忽地詭異一笑,白鏈再出,竟是往一處隱藏的陣珠攻去。
赤水情知已被對方現破綻,怎能讓對方得逞,雲袖揮出,綠蔓絛絛,堪堪將那道白鏈在空中截往,兩相纏鬥,一陣刺耳聲響傳來,直滲牙根。
而就在此時,東陵益武卻是破開銀絲,窺得機會,往赤水直撲而去。
赤水畢竟只有一人,對方兩人修爲都比她高,不敢硬抗,輕身一扭,避至另一邊,讓對方撲了個空。
然,東陵益武怎肯罷休,他本就單純,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他任務的目標,因此,比起東陵千友,他的攻擊更爲直接而有效。
赤水避其鋒芒,只顧閃躲,一時間,兩道身影圍着中間的東陵千友,一追一躲,甚是熱鬧
黑雲靖祺二人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況。
那人影低聲問道:“我們要上去幫忙嗎?”
黑雲靖祺看了看場中情形,“再等等。”此時,見有好戲看,他眼裡又出現了一絲興味。
他二人的話語,怎能逃過現在赤水的耳朵。她雖無暇理會這二人,心裡卻升起一絲惱意,戲是白看的嗎?
她輕輕一動,兩道銀絲便往他們落腳之處直擊而去。
黑雲靖祺眉一挑,身形不動,就見兩道銀絲將他們落腳的參天大樹從腰部橫切而過,隨着大樹的轟然倒下,他們也現出了身形。
東陵千友二人頓時如臨大敵,極默契的聚至一處,背抵背,防備地看着赤水三人。
要知道,早在寒冰城時,黑雲家族的修士就曾現身,表明此女是他們的目標。只是,黑雲家族的人又一直未動手,他們正愁找不到機會,此女卻主動出了城,這纔有了後面一連串事情。
而現在,看黑雲家族二人的態度,情況似乎與他們所想差異甚大。
東陵千友率先衝黑雲靖祺二人道:“不知兩位仙友意欲何爲?”
黑雲靖祺摸摸鼻子,對於赤水將他二人拖下水的行爲有些無奈,又暗自感嘆東陵千友的圓滑,可惜,他的算計無法成行。
他將目光移向赤水,含笑問道:“赤姑娘意欲何爲?”
“殺!”赤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黑雲靖祺不由有些無語,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女子還要逞能,面子就真是那麼重要嗎?
東陵千友聞言,嗤笑道:“就憑你?”
赤水揚着下巴道:“就憑我。”
黑雲靖祺撫額,赤水的厲害他是知道的,可對方是兩位分神後期強者,要知道,修爲越高,就算只相差一個層次,其威壓實力相差是極大的,更何況,對方兩人都比她整整高出兩個層次。
東陵千友二人都是一臉盛怒,他們覺得他們被輕視侮辱了。
東陵千友極是輕蔑地看着赤水,“你真以爲僅憑你一人,就可以與我二人對抗?剛纔不過是熱身而已。”他說着將目光移向黑雲靖祺,帶着疑問。
黑雲靖祺很識趣地退後數步,“你們繼續,我們不插手。”
就算插手也要有理由啊,別人不話,他總不可能厚着臉皮貼上去吧?
旁邊那個人影小心地看了他家少主一眼,也跟着退後,充當一個默默無聞的背景。
東陵千友心裡繃緊的弦略鬆,看向赤水的目光陡然改變。
赤水認出,那是狩獵的眼神,她的眼睛微眯,對方真將她當成獵物不成?
她的目光略帶深意地瞥過黑雲靖祺二人,不理某人的擠眉弄眼,身形直立,面色肅然,整個人的氣勢也隨之改變。
周圍壓抑着一股似是要將人吞噬的沉默。
東陵千友二人滿臉驚色,這樣的氣勢,連他們都覺得窒息,這真的只是區區一個分神初期強者所散出的氣勢麼?
而黑雲靖祺見此,眼裡的興致更加濃郁。
初次見面之時,此女就讓他驚異過一回,而現在,他似乎還可以懷着期待?他雙臂環胸,目光湛然,準備見證這場狩獵與反狩獵之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