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比赤水更明白修爲境界的跌落對於修士來說意味着什麼。
以己渡人,那種辛苦奮鬥數千年,一朝土崩瓦解的挫敗感,絕非常人能夠承受,有些人甚至可能就此一蹶不振,更何況明天大師姐整整跌落了一個大境界,再加上元神受損導致神識比起修爲更要柔弱,其整體實力下降了十倍不上。
室內,除了明天外,再無他人。
赤水料想爲了救治明天,素和向紫等人傾盡了全力,想必正在園林的某處調息。
“大師姐。”幾人同時出聲,聲音重疊,掩不住語中喜意。
明天輕輕地點頭,“師傅有事,你們稍待。”她目光從幾女身上滑過,在赤水的方向略微停頓。
赤水立於悟月身側,感應到明天的視線,正疑惑間,明天又極快移開了。
赤水神色微動,看向明地等人。
就見幾人均是微擰細眉,顯然也是發現了大師姐的異常,大師姐看她們的眼神,少了以前的溫和親切,多了分陌生。
明仁最先耐不住,極快咋呼道:“大師姐你一冰封就是四百年,可的死我們了。”
明地點頭,看着明天,略帶關切:“大師姐感覺可好?”
悟月上下掃過明天,眸色微動,轉而看向赤水,眼帶疑問。
赤水知道其所指,微微搖頭。
悟月欲言又止,知道不是說話的時候,轉而望向明天,赤水也如是。
明天淡淡道:“我感覺有些虛弱。”
悟月道:“大師姐經此大劫,都能保存自己的意識未被吞噬,道心之堅定,已是立於極魔淵無數受害者之上,實是讓悟月敬佩。”
境界跌落,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是萬劫不復,可是大師姐天資聰穎,再加上有家族的資助,恢復修爲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關鍵在於,大師姐元神受損,天下間能修復元神的靈丹妙藥並不多,再加上剛纔她同小師妹確定過大師姐體內的魔氣並未完全清除……
不管怎麼說,大師姐整體實力大打折扣,或許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會受到影響。
悟月話剛落,明仁極配合地點頭,“是的,那魔氣極是厲害,聽說在極魔淵遇害的修士,除了大師姐你還保有自己的意識外,其餘大多數修士都被魔化了,而那些沾到魔氣的修士,都未能找到完全驅除魔氣之法,只能將那魔氣封印起來,阻止其擴散。”
聽到這裡,明天神色微變。
而悟月則是看了赤水一眼,感激的同時掩不住濃濃的疑惑。
明地雖不知明天的具體情形,見此也道:“軒轅仙尊和我族老祖宗曾研究過,那魔氣極爲精純,恐怕並非普通魔尊的分身。”
“魔尊分身還分普通不普通嗎?”。明仁不明白,率先問道。
明地道:“軒轅仙尊猜測,那有可能是魔尊真身。”
“什麼?”明仁驚道:“魔尊真身?怎麼可能?”
其餘幾人也直直望向明地。
明地道:“這僅是猜測,還未下定論。只是,普通魔尊的分身魔氣有那麼厲害嗎?連仙尊都無法奈何。”
“那會不會是因爲那個魔物被封印在地底太久的緣故?”明仁認爲自己應該回聖島查閱一下極魔淵的來歷。
赤水聞言,若有所思,魔尊真身?這與魔尊分身可是有着極爲本質的區別。
魔尊真身是從魔尊自身的本體內分離出來的,而魔尊分身不過是魔尊的一絲神識奪舍了其他魔物而成。因此,無論是本體還是元神,兩者完全沒有可比性。如果一個魔尊分身至少可抵一位歸一期修士的話,那魔尊真身則是可與仙尊相比的存在,若是所有的魔尊真身合爲一體,其實力將不可估量。
她苦笑了下,如果極魔淵那個魔物真是魔尊真身,那這個敵人比她所預計的還要厲害,僅僅只有化虛初期修爲的她又如何逃得過對方的報復?
而她當時能阻擋魔氣的入侵,當真是因爲在翠煙宗道閣悟道的福利嗎?想想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特殊的事情,質元果對本體的作用、香控術的奇特、黑雲家族鍛魂術對元神的凝鍊、還是她中了纏魂寄生術後的變異?或許,這些都是原因?
她的頭隱隱作痛。她倒不是真想找到原因,只是這魔氣越是厲害,她就越加引人注意。要知道,她當時被粘在魔鐘上,同樣受到了魔氣的侵襲,而她現在卻已完全康復,她雖然可以將之推到救她的前輩身上,但是她一直未說出救她的前輩是誰,難保別人不會盯上她。
只可惜她這幾百年一直在外,所知信息甚少,也不知這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她回神,就聽明仁顫聲道:“……魔尊真身不是早在上古時候就已經被封印了嗎?”。
明天搖頭:“並非是被封印,只是那十位最強大的魔尊被上神隔絕起來,形成一個單獨的空間,但這個空間並不穩固……”
言下之意,衆女都明白,臉上不免露出幾分驚疑。
太過久遠的歷史流傳至現在,也僅餘下些許模糊的傳說,除了上神和那十位魔尊外,又有誰能明白當時的情形。
赤水曾聽宗政前輩提過,那十位最強大的魔尊,就是在上古修士最鼎盛時候,都是傾盡天下所有修士之力才勉強能與之抗衡,死傷無數,更別說是衆多傳承已斷的現在,若是這個猜測成立……她對上衆女驚懼的眼神,這不僅僅是將會給渡劫大陸帶來毀滅性的災難,說不定整個體系都有崩潰的可能。
明地強調:“這僅是猜測,仙尊他們自有論斷,我們也別自己嚇自己。”
衆女聞言,面色略微恢復。
明仁拍着胸口輕呼道:“嚇死了,我還以爲已經成真了。”
悟月捂脣輕笑,剛纔的氣氛太過嚴肅,就是她,也有一種事已成真的錯覺。現在修真界雖然動盪不安,但正道聯盟也不是沒有應對之策,大都在事情擴散至無法控制之前將之解決,至今民心尚算安定就能證明。
她想到此,安下心來,與幾人對視,才發現經過這一攪和,倒是不復剛開始僵硬的氛圍。
明天雖然表情一直淡淡,可眸色也略有緩和,不若之前的冰冷。
就見明仁撲閃着大眼,興沖沖問明天,絲毫看不出之前的模樣:“大師姐,那麼多修士都隕落了,就只有你堅持了來,大師姐當時是怎麼做到的?可否說與我們聽聽。”
明天一瞬間眼神有些飄忽。
幾女見之,均是豎起耳朵。
就聽明天低喃道:“我當時元神損減,很多記憶都失去了,卻還記得飛華,是的,飛華,我對不起他……”
就算赤水在紫霞峰的時間最少,可也聽說過明天的雙修伴侶叫軒轅飛華,是軒轅家族的嫡系弟子,與她在煉陣師交流大會上認識的軒轅飛燕兄妹同屬一輩。
只是明天大師姐鍾靈毓秀,又一心向道,對於這個伴侶並不上心,二人之間聚少離多,並未留下任何血脈。
赤水聽得明天的低喃,似乎明天經此一劫,有了不同的感悟。
或許,這是好事也不一定。
在赤水看來,那些爲了修煉特意斬斷與別人的關係,是修士入道最爲下乘的一種。人都是羣居生物,除非自己真是天資聰穎得可以無師自通所有,不然終是要與人交流溝通以追求進步,繼而從中感悟天道人生,但是偏就這種方法是初期修士最易入道的一種,久而久之,也就被認爲是正途。
明天顯然就是其中貫徹得較爲徹底的一位。
對於素和家族這樣的名門世家來說,天資優異的弟子只要修爲沒有長時間停滯,在這些方面並沒有硬性要求,也並不鼓勵,就是害怕影響這些弟子的心境,只有那些在修煉上再無所爲的弟子纔會擔下延續血脈的重任。
赤水心裡百轉千回,將明天遇劫前後的心境歷程猜了個大概。
明天此時已是恢復了淡定,目光掃過幾女,感嘆道:“凡俗中人常言,人生匆匆不過百年,除了照顧好自己,總要抽點時間留給親人和朋友,師姐在這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似乎有些明白了。”
赤水忍不住點頭,誰說不是呢,雖說是俗語,可在修真界同樣適用。修士壽元漫長,但除去修煉,真正可以支配的時間卻少得可憐。更何況在修士界,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比起凡俗界更爲難得,也更爲珍貴。
她不由細數自身的經歷,對於親情,她此世的親人都已亡故,而前世的親人還不知在何方;至於友情,從在秦府的袁丫到秦襄幾人,再到翠煙宗的衆位師姐妹和現在紫霞峰的幾位師姐,她雖然親近,卻因爲性格的緣故與人保留着了適當的距離,實談不上親密無間,說起朋友,或許雲晴師傅更像一點;而愛情……
她口中微苦,收回思緒,擡眼卻發現四位師姐均盯着她。
她們眼神極是詭異,看着她就像在看什麼奇葩,就算鎮定如她,也開始有些不自在了,“怎麼了?”
“小師妹,想找一位怎樣的雙修伴侶呢?”明仁擠眉弄眼,故意問道。
赤水不明所以,訥訥望着幾女,“師姐們不也還沒有嗎?”
“這怎麼一樣?”明仁瞪眼。
“不一樣。”明地認同。
赤水轉向悟月。
“別看她。”明仁道:“她已經有雙修伴侶了,是麥丘家族的弟子,叫麥丘啓英。”
“麥丘?”赤水大是驚訝,麥丘希源的麥丘?悟月怎麼會和麥丘家族扯上關係?就算悟月要找雙修伴侶,也應該在素和家族中尋找纔對,難道她不知道找了一個外人,她在紫霞峰的位置將更加微妙嗎?
不對,她能想到悟月怎會不知,難道其中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悟月點頭,“師傅同意了。”
這一句簡單的話包括了很多種含義,赤水本想再問,見悟月並沒有解釋的意思,只好作罷,無奈道:“明地和明仁兩位師姐不也沒有嗎?”
明仁道:“我們有侍君。”
赤水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就見明仁一個眼神橫過來,意思明顯——還保有元陰真氣的人沒權利說話。
其她人則似笑非笑。
赤水氣弱,只覺得坐如針氈,直想遁走,可是衆位師姐肯定不會放過她。
悟月看到赤水的模樣,淺笑道:“陰陽調和本是人倫,我等修士更應該順心而行,仙路漫長,何不找一知己相伴,既可免去路途寂寥,又可相互促進,豈不是更好?”
赤水見她們矛頭對準了她,只好接口道:“話雖如此,萬事講究緣份,強求不來。”
她有前世的記憶,自然無法苟同修真界修士的觀點,侍君什麼的,她實是無福消受。
當然修仙途中難免寂寞,她也不是沒想過要找一個伴侶,可是最佳尋找伴侶的時期應該是元嬰期,當時她正肩負着整個翠煙宗,身份敏感,實不宜考慮這些,再加上週圍並無心儀的男子出現,纔會如此。
悟月搖搖頭,感嘆道:“真不知你連個伴侶都沒有,是怎麼突破至化虛期的。”
明仁深有同感,好奇地看向赤水。
赤水想到當初在蒼渡渡的情景,心下澀然,不得不說,對方太過絕決,卻算是幫了她一把,不然她不會那麼快突破。
她雖然知道,可心裡仍是忍不住認爲這是用她一段最爲純真的感情作爲祭奠換來的,她不甘,卻無法改變。
悟月幾人見之,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並沒有繼續追問。
赤水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明天緩緩道:“我當時意識被那個魔物覆蓋,別說控制自己,連元神都被其逐漸吞噬,若你們晚到半個月,我估計就真的消失了。”
赤水本不知明天所指,聽到這裡卻是心下一動,略帶僵硬地問道:“大師姐當時就認出我們了?”
明天點頭,“我看到你與祈連家族的修士在一起……”
這是一個肯定句。
赤水微微有些發窘,還記得當時她是被迫掛在祈連沐澤身上,離明天的位置那是相當的遠,也不知明天當時是什麼狀態,居然完全看清楚了。
她忽地覺得有些心虛,“悟星以前在煉陣師交流大會曾識得祈連家族的一位前輩,在去極魔淵底找師傅時恰巧遇上,便請他們稍帶上了一程。”
明天意味深長地看着赤水,把赤水看得汗水都要出來了,好在明天最終放過了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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